《我心印你影》 前尘如烟 一 上古时期,世界一片混沌。 世界分为天界,人界,魔界。 有仙人,有人类,有魔族,夹缝之中还有妖族。 仙人重视血脉,不允许天界与人界和魔族通婚繁衍子嗣,但凡违规的,一律会被剥去仙骨法术,投往人间。没有法力的仙人来到人间之后,运气好的可以享受人类的寿数,运气不好的,或许会被妖族或魔族蚕食血肉增强力量。 人类血肉之躯,原本就有无穷无尽的野心,其中有很多自己的原因目的去和魔族,妖族通婚者,会诞生不纯血,半人半魔的妖,妖族拥有一些魔族的力量,寿命比人类稍长,但妖族人的身躯无法跨越魔族的结界,只能生活在人界与魔界之间的边缘地带,有的稍弱的妖会被魔族和人类排斥,被四处驱逐。 天界与魔界交战多年,为中间的人界疆域领地职权等划分打得不可开交,遭殃的人界生灵涂炭,此是天地间的劫数,原本以为天界是无欲无求的一帮仙人,谁想到他们也会有强烈的争斗之心,天界一直想一统人间界,而魔族也想从地底黑暗的土地离开,来到明媚的阳光之下,双方明争暗斗,物换星移,未曾休止。人间界瘟疫灾祸横生,多少冤魂。 即使如此争斗,但也有某些秩序是必定维持的。就像黄泉。 死者之国黄泉是唯一一个三界战火不会蔓延之地,那里开满了彼岸花,充满了寂静,幻灭,记忆,黄泉地界没有纷争,也不能使用术法,只充盈来往着即将进入轮回宿命的各种亡魂,无论生前是神仙,人类,妖,亦或者是魔族,死后踏入此地,皆是虚无。 ———————————————- 天界的现任天帝陛下帝挚,是一位认认真真的权利爱好者。这也许是因为他的父神支持纯血,非常厌恶魔族,恨不得全天下的魔族都消亡,帝挚执掌帝位之后,很卖力的在贯彻这个路线,征伐四方。他和他的父神如出一辙,逢魔必杀,简直有点精神洁癖了。 许多年前,帝挚还未成为如今的天帝时,和某个魔物有过节。对方在帝挚的右边额头留下一道永恆的疤痕,并且那魔气难以退让,据说要彻底杀掉那个与之对决的魔物,这道疤痕才会消失,帝挚发誓要在执掌天界的这些年将魔族斩杀亦尽!或许是因为当初他那个留着鲜血的发狠模样太震撼,得到了许多天界人的拥戴,他才登上了帝位。这些年来他的确不遗馀力的发动战火,面对魔族的挑衅也从未退却。 你说他狠归狠,但事实上关于帝挚的伤疤这事结局却和大家想的不一样。原本话本里应该是:“帝挚大战魔族三千回合,一刀将那廝斩杀麾下,就此那道额头的疤痕烟消云散,天下为止欢呼震动,无不惧于帝挚雷霆万钧之力——” 而现实却是…… 嗯,蓬莱山某年酿造了一壶晶莹剔透的美酒,据说千年才有一瓶,送往天界帝挚宫中的路上遭到挟持,后来引发为一场血案,这壶美酒从天入地,进到了魔族的地底,又落入某个魔物手中。 这件事一度成为魔族茶馀饭后的笑柄:魔族竟然可以横衝直撞天界如入无物之境! 正在魔族举杯庆祝时,却突然被一人奇袭,那人手持一把火炎一般的长枪,所过之处皆是一片火海,有的魔族竟然连哀嚎都未来得及,顷刻便被那人的武器燃烧亦尽……那人竟然还是隻身前往,面对魔族三千奇兵——那一天人界有天昏地暗之相,地动天摇,山塌水崩,但并没有太久,原本带头的那魔物叫嚣手下要活捉天界人,生食其血肉,但此后——?那人身型化为闪电,奇袭甚至快过当年天帝帝挚更多,手法老道,简直像是天生的战鬼,比地狱的魔更可怖,没过多时,便将带头的那魔物一刀斩为两半。魔界震动,据说存活的魔眾,靠近那宫殿,不敢近前,只见到那人背影,微微染血的手指轻轻拾起酒桌的那进献的宝物美酒,在那旁若无人的灌饮几口,抹了抹唇边的酒渍,淡笑道:“好酒。” 他在那饮完那酒,回头看了看聚眾的魔物,但魔族统帅的尸首已经血溅大厅,场景十分震慑。 眾魔物终于想起,帝挚并不可怕,虽有权力,虽有万仙眾,但其本身力量并无可惧,魔界有九位长老,甚至眼下这一位死去的,曾经就可近身伤他。但帝挚身边有一位战神,任期一千四百年从无败绩,武艺无人能及,甚至无人能伤,传闻手持火炎枪,所到之处,皆是地狱。 那人年轻,样貌甚俊美,不受约束,不服管教,十分爱酒—————— “他是轩辕悟!!啊——————!!” 轩辕悟,战神炎魔星君轩辕悟,他本就是天生天养的神仙,但全天界只有他的名号里竟然会逢一个“魔”字! 魔族终于有人说出他的名字。但此人下一刻,身形已被火炎焚烧,发出惨痛的叫声,其馀眾不敢靠前。 “开什么玩笑,连帝挚那小子也不敢称呼本君的名讳啊。” 那人喃喃自语。 ………… 那一天,帝挚额头的伤疤褪去了。三界的话本很快有了各种各样的传说,据说有一日天界大会之后帝挚仿佛无意中问起那瓶失踪的佳酿,若有若无的许多视线看向那个早会上不断打呵欠犯困连连毫无礼貌的人。 “轩辕神君,猜测那失踪的美酒,到底是去了何处啊……” 太白星君十分有眼色,顺着帝挚的目光,对身边的人礼貌的发问。 某人摆了摆手,勉强收起呵欠:“本君不知。真的是好可惜啊……千年美酒,遗憾遗憾。” 帝挚的唇角微不可闻的抽动了数下,眾仙圆场,帝挚的手微不可见的攥紧袖口,眾人未见之处目光微沉。 这只是天地之间某一日发生的一小事。 但这件小事的结果却足以动摇今后的天庭。 前尘如烟 二 天界。 九曜星君方珂从天帝的行宫走出来的时候,难得的在天庭凌霄宫门口的雪莲池旁停驻了脚步,回想了一下之前和帝挚的密谈,缓缓将一透明精緻的小瓶子从袖口拿出。那瓶子里有三四滴那样绿得惑人的萤光液体。 “此物世上罕有毒物,名为【蚩】。珍贵又难寻,交与九曜星君,合适的时机使用便可————嗯,只需稍微牵制,但——”那人沉吟片刻:“切勿真的伤他性命,我还需留着他……长长教训即可。” 方珂回想了下帝挚的阴沉表情,此时此刻三十三座天宫金鐘长鸣,捷报传来,宫殿回廊涌出许多女仙,欢声笑语前往南天门相迎,原来是炎魔星君轩辕悟刚与魔族交锋,夺得了地界繁衍金翅鸟的北方金刚轮山。 “虽说你是不在意抢了他人的风头,但那人毕竟年轻,又很在乎在仙女们心目里的位置。那蓬莱山的美酒喝了也就算了,偏偏你还杀了他的宿敌,这么丢脸的事这小气鬼怎么咽得下去?这事倒也怪不得我。” 方珂暗自沉吟,随即将那瓶子小心的收回袖中,一道清风踱步到了南天门殿,但见已有一袭青色的身影站在那殿门回廊,仿佛无视那些女仙们的嚶嚶语语,以及明目昭彰投来的肆无忌惮的视线,那人迎着殿外的风,微微掀起衣襟和那俐落的短发发梢,方珂远远看他,即使见多了,也暗自觉得这人真的英气袭人。那人看见方珂,唇边才算是有了点见到熟人的笑意,但他脸上染了几分魔族的血,手上提着的那火炎枪还散着血与火的热气,又有点让人不敢近前。 方珂心想,此人不是魔族,却偏偏有魔相,英气中又有点不受拘束的邪,无怪帝挚心生忌惮。怕是每次见到他捷报频传,内心便是忧虑多了一分。 “正想去你那讨点酒喝,顺道帮我看看这东西。” 轩辕悟向方珂走过来,将那长枪递给方珂,方珂愣了愣,却已经自然的伸手接过去,沉甸甸的长枪让他措不及防的感觉手中被那炎热的力稍微贯了一下。他定了定神,拿稳,长枪上有了一些血痕。方珂顺着看向轩辕悟的手,脸上流露了吃惊。 “这上面竟然是——” “我的血。”轩辕悟毫不在乎的答:“稍微走神了。” 方珂暗暗把心中的惊异压下,要知道千百年来其实并没有什么东西能伤他。战场上,即使是走神,他也万不可能受伤。火炎枪是他使用了千年的兵器,与主人心意相通,想必也会在主人分神之时,抵挡一二……会是什么事? 仙女们见到两位星君站在一起,又喧哗起来。这大约是天界非常好看的风景线了。九曜星君方珂气质温文儒雅,最得帝君信任,为人谦逊和煦,别看他外表无害,但他算得上帝挚座下天界第一谋臣,虽然眾所周知他非常爱惜妻子英玉女神,但一点也不妨碍仙女们喜欢他。另一位战神炎魔星君轩辕悟,关于他的可怕传闻很多,杀伐果断,修罗场来去自如冷酷无情,但,拋去那些不说,人家不仅养眼,领着天界最高的俸禄,还是天帝座下直属的九大星君里唯一的单身,这炎魔星君的宫殿严华宫女主人的位置可一直还是空着的,这就很精贵了! 轩辕悟正要和方珂一同到他的殿里,但前面一道人影拦住了去路,定睛一看,原来是天界的帝挚的爱女瑶姬公主。 方珂倒是大方的打了个招呼,但身边的轩辕悟就很不乐意了,从瑶姬公主身旁旁若无人的走了过去,瑶姬愣了愣,没想到这人竟然堂而皇之的无礼,转身喝到:“轩辕悟,还不站住?” 轩辕悟倒是站定了,缓缓转身,看到气急败坏的公主瑶姬,他的唇角下一刻浮现了一丝畜生无害的微笑:“失礼了,因为下战场饿着肚子,赶着吃饭,一时失察,抱歉抱歉。” 瑶姬也不管他满嘴的胡縐,大步流星,不顾及形象的提着裙子上前站定,仰头,道:“你怎么敢拒绝我的拜帖!?” 瑶姬此言一出,眾人又是譁然,一个个的表情吃瓜吃到天上的模样。虽然帝挚为了斩断瑶姬公主对炎魔星君轩辕悟铁杵成针势在必得的狂热追求,已经将这个头痛的女儿许配他人,但看起来收效甚微。 “本君自认为和公主并没有熟到那一步。” “但你收了我的礼!”瑶姬气急败坏。 方珂闻言,默默看了一眼轩辕悟……这傢伙…… “礼物既然已经送来,退回去也十分麻烦浪费,不如收了,物尽其用。公主切莫多想。”轩辕悟说得合情合理。 瑶姬简直要气到七窍生烟了。 眼看他就要走了,气急败坏的瑶姬公主猛然伸手,要去抓他的袖子,却未想到久经战场之人异常敏锐,下一刻,一隻男人的大手倏然反拧住公主的手臂,瑶姬痛得花容失色,立即惨声叫起来,一旁的文殊仙君白了脸,“使不得使不得!!轩辕君息怒!!!!” 眾人上前,轩辕悟像是有点讶然,看到眾人一幅风声鹤唳的模样,看到痛白了脸的瑶姬,下一刻瞬间放了手。 瑶姬看向他,他站在那里唇边似笑非笑,但实际上却透露着一股子冷意和疏离,就像……她不是那高高在上的公主……她与他睥睨的眾生并无区别。他身姿頎长,但那只手的力量,却好像可以徒手将她撕碎那样……她跟在他身后迷恋了那么些年,今天第一次感觉到他可怕…… 但她是天帝的爱女,皇家公主,怎会在他面前露怯? “轩辕悟,如果我说——我一定要强求呢?”瑶姬痛声,一隻手捂着疼痛的另一隻手臂,一字一句的问。 他的眼眸有了一些微妙的波澜。 “只恐怕辜负公主的厚爱。上次信函本君已经婉拒了。” “如果我势必求天帝陛下撤回本公主与北海的婚约,转而下旨与你,你又当如何?” “公主心知肚明,任何人的旨意都无法强求本君。”他微微俯身,附耳到公主耳畔:“难道,你我既是到了颠鸞倒凤的那地步,也允许我心中对公主其实——并无半分爱慕?” 这话说得很轻,但却被一旁的方珂听得清清楚楚。 这话,委实也太造次了!! 如同将瑶姬公主,当作那下等的低贱的族类…… 眾人只见到瑶姬公主的面色青白的交错,难看至极。 轩辕悟朗笑,却已经和方珂走远了。 (嗯,小悟可能是妖孽型的,但是,不喜欢的不要,很笔直。) 前尘如烟 三 每次捷报归来,轩辕君会去九曜星君家蹭饭,这几乎是不成文的规矩了。 九曜星君的爱妻英玉女神厨艺天界超群,难有其二。 据说九曜星君方珂非常珍爱来自凤凰一族的英玉女神,金屋藏娇,这位女神鲜少人前露面,也极少参加天界的宴席,所以大家自然也很羡慕炎魔星君经常能一睹芳容的好福气。凤凰一族盛產美女,英玉女神则是其中最美的一位,她与九曜星君方珂是眾人皆知的神仙眷侣。 这一日方珂与轩辕悟如同以往的在九曜宫内内廷的星落台铺桌饮酒吃饭,这星落台原本是一处占星的场所,后来被方珂改为自己的私人机关术工作坊,此地其实在天界观景最美最高的亭台是榜上有名,台下日月星辰映衬云彩雾靄,打开封印便是人间界。 席间方珂少不了和英玉调侃起某人眾目睽睽之下拒绝公主求婚,英玉好奇,问:“轩辕君难道对这天界的女子都完全看不上眼?若有喜欢的,托我家小珂去给轩辕君说媒下聘。” “他这般不知情趣,成天打打杀杀,除了眼拙的公主大人,谁人敢和他过日子?”方珂笑。 “敢情每日守在宫外的那些小仙娥是假的?小珂,此刻楼台下那群小丫头眼巴巴的目光看的可不是你啊。”英玉道,给二人盛酒。 很奇特的是,儘管英玉日常的和方珂在轩辕悟面前秀几百年的恩爱,那人却都没有燃起结束单身的丝毫动摇。他仿佛对这样耳鬓廝磨的情爱不以为意。方珂回想起第一次和这人在家中喝酒,原本非常不想英玉出来迎接,后来终于是遇上几次,轩辕见到英玉的样貌,也无惊讶,仿若平常。 “他们说我杀人太多,不应留情,不应有情。” 轩辕悟饮酒,看着星落台下,那些亭台格子间,方珂经常製作的机关小零件,堆得七零八落,其中有好些藏酒,有的是他送的,有的是英玉酿制的,他的视线又仿佛不知道游移到哪里。半晌说了这么一句。 方珂和英玉闻言,相视一眼。 看到轩辕悟缠着绷带的手,在战场上受伤,还是第一次。 “战士在战场本是职责,归家即是普通人。想必也有性情直率不纠缠的女孩子,轩辕君,这天界的女子们眾多倾慕你,我想只要你有意成家,这并不难。”英玉缓缓道。 “那假如,那人不是天界女子,又如何?” 席间,轩辕悟开口。 方珂拿酒盏的手微微悬顿。 虽然轩辕悟做事没有章法,但绝不意味着他不知孰轻孰重。 方珂探寻的顺着同样被震惊一下的英玉的视线,看向那个仿佛云淡风轻的人,那人此刻也缓缓的抬眼与他对视,笑了笑:“九曜星君,你的表情突然好可怕。” “轩辕君,玩笑话么?” “嗯。”那人浅浅应一声,沉吟半晌,“倒也不全是。你不是总说,神仙造梦,非同寻常?” “在梦里!?”英玉讶然。 轩辕悟微微倒像是有了些叹息:“一口井。” “什么………………”这不明不白的一句话,方珂皱眉了。 “在黑暗里有一口井,深不见底,井壁光滑,佈满青苔,绝无逢生,抬眼能看到红色的月亮。”轩辕悟道:“井下,鲜血四溢,我手中抱着一具冰冷的身体,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觉得是女人,那触感,犹然如同现实,我梦到,我正抱着她,绝望痛哭。” 四下寂静。 “你说你…………哭了??”方珂震动,非比寻常。 他由此想到了,白日里火炎枪上的血跡,轩辕悟的“大意了”,和这梦有关吗?和帝挚“赠予”的劫数“蚩”毒,有关吗?? 战神一族,从来都是流血不流泪。 但神仙造梦,又怎可能只是浮生一梦? “哭了啊。哭得非常伤心。”轩辕悟淡淡回道:“在梦里,我好像——非常爱她。”他这么说,却又有点不服不甘愿的道:“如果我知道哪个妖怪胆敢对我下这样的迷心咒,非撕了她不可。” 这并不像什么迷心咒。 方珂心知肚明,没有什么迷心咒敢下在炎魔神君的梦里,穿透重重天界的结界,这天界,九大神君是天帝直属,那些微不足道的精灵妖怪的力量,又怎会抗衡天界战将?他轩辕悟这样的无心无情的神,竟然会提到“爱”?那可是在战神将军身上千年都未曾拥有的情感啊。 轩辕悟矛盾的样子,横生了许多冷峻,平日里熟悉他的英玉,事实上只是听过他在战场的模样,却并未见过那个生杀场染血的样子,现在感觉空气里的气流都有些微微震动,不由得向方珂下意识的靠了靠。 “这梦,何时开始?只有一次,还是——多次?你真的未见到那人的样貌?”方珂好像有点压不住心里的焦急,一次问了好几个问题。 但此刻,亭台下却传来了传信的仙侍的声音:因炎魔星君在战场上违规,现下即刻要去面见天帝帝挚陛下领罚。 违规!? 轩辕悟放下酒盏,从口袋里掏出天界的流通纹银拋给方珂:“幸好蹭饭在先,谢了,记得帮我修一修那把枪。” 方珂一把抓住他的袖口:“违规?” “没什么大问题,无非是放了几个没有战力的魔族俘虏。” 私放魔族??? “为什么?”方珂沉声,这到不是说他纠结轩辕悟放了那几个魔族的命,这不合常理,“你从来没这样,理由呢?” “突然不想杀了。”那人唇微微动,仿佛有点认真的说:“很可笑,战神杀魔,原本是天经地义。但,在那个梦里,我在那个井底,抱着那人的尸体时,我想的是,或许因为我杀了那么多人,那样的因果才会反噬到那个人身上——然后,火炎枪就变沉了。” 前尘如烟 四 炎魔星君轩辕悟竟然破天荒的私放魔族的馀孽!?这件爆炸的消息在天界不径而飞。 这样违规的事竟然扣在这么高阶位份的神仙身上,他几乎算得上是天界九大帝君之首,这事情就不会有只罚俸禄那么简单。虽然歷来知道他不守规矩,但是竟然会没规矩到这样的份上,这事形同于挑战帝君的威严了。这天界人尽皆知帝挚是极其厌恶魔族的。 因为轩辕悟在天界会审上并不说明私放魔族的缘由,终于惹得一忍再忍的帝挚大怒,一掌下去几乎劈碎了那金龙案台,帝君怒是天怒,雷霆万钧,一时之间雷电预警,有好几个年长的仙君出来劝阻,终于唤出此次战场的记事神官,才得知原来那交战场地金刚轮山因为非常适合金翅鸟繁衍,是一块生养的宝地,于是也成为了部分妖族的栖息地,天界和魔族开战,妖族难免遭难,原本可以一把火烧了那些妖族的土地,但却未曾想到炎魔星君主帅并不想再战,只是击退了对方的将领,但,却把俘虏放走了。 帝挚阴沉着脸听完,看着座下之人,命令道:“驱赶妖族,将领地用火炎清洗,将功补过。” 遂未想到,那台阶下的人微微摊手,着实一副无奈的模样惋惜的说,火炎枪不知怎么的坏了,还在修理中。 帝挚冷笑两三声,“好,好!” ————————————————- 当日,炎魔星君轩辕悟被帝挚罚天雷刑,整整81道。 和大多数仙君皮开肉绽的求饶惨状不同,那人从天雷台下来,屁事没有,一如既往,毫无反常。据说炎魔星君渡劫时遭遇的是天地业火的焚烧,至于雷刑,不知是不是像打蚊子的力量。曾经是传言,今天传言变现了。 帝挚遗憾的是这几道天雷真的没能劈死这个孽障。 当晚轩辕悟被禁足在自己的严华宫内。不多时,天界的旨意下来,炎魔星君轩辕悟因私放魔界馀孽俘虏,虽战场有功但不足以将功抵过,罚翌日下界思过,封存仙力仙骨,到思过期结束再重返天宫。 轩辕悟将那写着旨意的文书随手扔在地上,起身出了房间,从宫殿的院落吹了一声口哨,院落里稍微的风吹草动,不一会凭空出现一隻龙身马腿的奇怪兽族,这本是他的坐骑,此时此刻他的严华宫外佈满了禁军,但他还是舒舒服服的乘着这东西出了门,家中有一位年轻的仙使,叫净空,轩辕悟出门时,对净空交代了一些话云云,然后隐身遁去。 轩辕悟在那星河中驰骋了好一些时间,仿佛他更喜欢一个人享受这自由翱翔的乐趣,并不喜欢被束缚在那战神的衣冠之下。他骑着坐骑一路晃荡到九曜的星落台,方珂不在,那星落台一片寂静,他下了坐骑,在星落台下看到自己那把火炎枪已经焕然一新,走过去拿起来,在手里掂了掂,熟悉的触感,方珂的机械打造和机关果然是天界一流,他心中畅快,转身,衣袍的腰带却仿佛将什么物件从那架子扫落地上,定睛一看,那是一个仿佛是用某种植物的根茎雕塑的人偶。 并无特别,原本他以为会有什么机关,他生于火炎,目光比寻常仙人更敏锐锋利,但这竟然是方珂这满房子机械物件中最古怪的一个。 人偶还未刻眼睛鼻子嘴巴,只是人形,他抬眼,看到那架子的一角上还有两个相似的。 一旁有一盒器具,好像是用来画的。 难不成是雕来送给英玉??他难得的玩心顿起,从这房子找了一壶酒,拿着这人偶就上了星落台,一边喝酒一边给这东西画鼻子嘴巴,刚开始他还认真,不过逐渐觉得这小小人偶困手困脚,索性摘了那前日的受伤手上的绷带,方便画笔使用,他喝了些酒,觉得舒服,左右等方珂不来,雕刻的人偶渐渐嘴巴鼻子眼睛都有了,但他随即注意到自己手上那点点未癒合的伤的一些血渍溅落人偶身上,让那白色的身上点点污渍,顿时觉得失去了兴趣。 看了看自己的佳作,本想随手拋下星落台,就像方珂经常把失败的作品从这里投下去那般,但他好像有那一丝不这样的念头,又住了手。 那坐骑在那等他等得很不耐烦,他饮完那罎子酒,索性将那人偶塞在衣袋里,心想人间短暂,或许眨眼便又回到此地,事实上他近日心烦得很,不留天宫也无所谓,于是就坐上了坐骑。 他却不知道,行到星河处有大风,这人偶无端端的从他的衣袋滑落出去了。 仿佛想说:既然君有弃我之心,我也无意眷恋。 …… 翌日,炎魔星君轩辕悟,就要准备去人间歷劫了。 女仙们哭的哭,打算的打算,一下登记去人间歷劫的神仙多了很多,一部分是准备去追求炎魔星君的,一部分是那些爱慕女仙们的单身男仙们。非常热闹。帝挚一大早就被宫殿四面八方的哭声扰得没法睡觉,他越发觉得把那个妖孽送到人间是最好的选择。 眾人不知道严华宫一大早,轩辕悟的得力小助手净空就去库房待了很久,好像在清点什么东西。 洗髓池一过,跃下就是人间界。 大罗神仙进入洗髓池,也会封了仙骨仙力,歷劫有很多种,却也不知道轩辕悟的歷劫是哪一种。人间歷劫,这是炎魔神君的第一次,以往他都是在自己的仙山腹地渡劫。 进入洗髓池之前,要验收兵器,方珂当然来送行,看到轩辕悟的那个乾坤袋,嘴角抽了抽。 “带这么多东西,你就不怕洗髓池掉出去?” “我怕人间无聊。”轩辕悟满不在乎的看了看那个袋子。 “火炎枪呢?”方珂知道他昨天不请自来。不仅如此,他还……………… “秘密。” 他对方珂微微一笑,不打算说。 方珂欲言又止,但那人已经转身爽快的走入了洗髓池,消失了身影。 黑影重重 一 【时间转瞬即逝,大约一百年后,人界】 她醒来的时候,感到浑身上下都在疼。 眼前仿佛有些什么在跳动,她缓缓睁开眼睛,才发现那不断跳动的是石壁上的火焰。 这是一个在山崖下地底的牢房,空气潮湿沉闷不堪,牢房里的臭味,鲜血,脏污混合在一起,隐约混杂着绝望的人们的哭声。 她动了一下手臂,觉得在那剧痛中一阵濡湿,才想起被抓时被士兵的箭刺伤了。 她忍痛,缓缓爬起来,靠着石壁,在这脏污的,窒息的牢房里,她小心的在馀光里打量牢房里的人,她原本想找找口袋里还有没有包扎伤口的布条,但没想到掏出的是半个乾粮,牢房里的人顿时像见到了什么似的,离她最近的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孩就像野兽发疯似的扑向她,她惊了一刻,被那个身高和她差不多的孩子按在地上,好像被撕扯了无数次的,她在疼痛中把那半个乾粮丢出去,人群发疯的围过去抢食,她惊惶的挣扎着爬起来,倒退到地牢的一角,合上自己的烂衣服,感觉眼前地狱一样的场景让她窒息了。 这一角的人更多的是妇女,老人,病人,她勉强定了定呼吸,和这群人面面相覷。大家的面容皆是悲苦绝望。 有一个带孩子的女人,和她目光相对,那目光里流露出的是怜悯,无奈,难言的痛苦。但,那女人缓缓从口袋里拿出一张脏污的手帕,递给她。 “你一直在流血。”女人缓缓开口。 她惊魂未定,但,接过那手帕,“谢……谢谢。” 她勉强用那手帕缠住了自己手臂的伤。 “没用的。不是此刻死,也是下一刻死。进了郡县太守石虎的【金丝雀房】,就是半个死人了!” 旁边有位老人,一边咳嗽,一边说。 她顿了顿,旁人皆是沉默。 她在那地牢的光里,拿出一张油纸,油纸上是一位小孩的画像。 “劳烦你们看看,有没有见过这个孩子?” 女人先把画像接过去,随即摇了摇头,她把画像传给其他人,眾人都表示没见过。但唯独,在传到角落一个衣衫襤褸的男人手中,那人拿着画像的手仿佛稍微顿了顿。 “这样好的样貌,大概会被带去石虎的【后院】,但是不是活着,就很难说了。这石虎,可是只远近闻名的吃人虎!” “怎样才能出去?”她沉声问。 眾人好像被这问题问得很…… 那位之前的老者剧烈的咳嗽起来,之后缓缓道:“出去?这里没人能出去。你看看他,不就是因为逃跑,被挑断了脚筋?在这里样貌好的,大概会被选进石虎的【后院】,样貌不好的,会变成贡品。” “贡品?” 牢房的门被士兵打开,刚刚微微喧闹的人群,突然寂静下来。 “石虎镇守此地,相传这是一座神山,给山神供奉人类鲜血,山中泉水常流出金砂,金砂本就是财富,可流通。用那金砂炼丹,可驻顏,防治百病,传说还可以,延年益寿。那石虎对此深信不疑,之前曾寻了数百人,想要撬开神山一窥究竟,但这山石壁犹如铜墙铁壁,于是他只得每日挑选数十人,日日供奉————”衣衫襤褸的男人压低声音,说道。 “所有人,排成一排,喧闹,不服者,就地斩杀!!” 士兵进来一行列,一阵肃杀的气氛。 地牢里的人们站起来。 她也站起来,站到那女人的旁边。陡然听到地牢另一侧的惨叫,原来是因为有一人身体十分孱弱,拖拽铁鍊,没有站起来,便立即被长枪刺死。 为首的官兵走到这边来,挑了几个样貌洁净的,这大约就是带去【后院】的,她小心的移动脚步,想要悄悄移动道那个佇列,但是却被横出的一隻手捏住了受伤的手臂。她几乎咬碎了牙齿,才没有发出那痛声。 “你到这边。” 那军官的声音十分阴冷,大约是觉得她貌丑脏污。 她被大力推攘到另一个佇列,但那一对的人显然已经知道了自己即将成为贡品的命运,拼命反抗,地牢乱成一团,慌乱中她被推倒在地上,只听到身边鬼哭狼嚎的惨叫,那些长枪从士兵手里乱刺入这群囚徒的身体,她紧紧抱着头,缩在地上,几乎要抽出脚上的一把藏好的匕首,但脚上好像也微微长枪刺过,一阵疼痛,等到平息,身边已经重新安静下来,几个犯人抱着头在地上和她一样瑟瑟发抖,官兵看着他们狼狈的模样,一阵大笑。 “把这群傢伙带走。” 她缓缓站起来,在那群推拒的人里,她时不时悄悄环顾牢房,这里的确没有她要找的人,又环顾了另一群要被带到【后院】的人群。 她随着这群人,跟着几名押囚犯的士兵,缓缓走出了地牢,这就是一个山洞,地上潮湿,泥淤不堪,火把照亮着山洞的路,缓缓听到水声,然后水声慢慢变大,好像是一个小的瀑布群,一路上见到了山洞两边佈置的神龕,看来那老东西真的相信这里有让他驻顏有术的金砂,道路蜿蜒中有一群囚犯的矿工在採石开矿,她是这群人里最矮的,其实她也是最小的,不过十一二岁。她跟随着沉默绝望的人群,被押挟着走到瀑布的一个上游口,前方已经站着一排人,感觉很像僧侣打扮,或者是巫师那一类,好像在法坛作法,人群的脚步开始变得异常慢,但长枪押后,她看着走在最前方的一个人,被狠狠刺了一刀,然后被推下了瀑布。 人群二次乱了起来,但这一佇列不过是十馀人。 她心跳到了嗓子眼,在那俯身的时刻,她看到有一人剑到眼前,她猛然抽出脚踝的匕首,那是家里最不喜爱她的大哥一脸冷漠的递给她的匕首,一件唯一的防身之物,鬼神差使,这次她离家把这东西放到了脚边。她第一次使用这把匕首,却没想到它合适又锋利,这把匕首擦过对手的手腕,顿时见了血。 她本想夺路而逃,但哪里有路? “杀了你!!” 身后那被伤的人狰狞叫嚣,一剑刺来,她迎风而上,用匕首挡开,虽然她这一年十二岁,虽然她并不是不惧。 这是她第一次用这轻而短的匕首挡开成年男性的攻击,虎口发麻,但,横出的另一剑,是来自另一个攻击她的士兵。她感到脚下泥土松软,下一刻,还未曾来得及思考,她已经踩空—————— 转眼之间,她就从那瀑布群,滑落下去。 那一刻,她看到的是,另一个被刺中的人,和她一样,滑落。 之后,湍急,巨大的水流,转眼将她覆盖。 她紧紧的握着那把匕首,闭气,学着平日里看到兄长练兵时的那样,告诉自己,拿出勇气,坚决不放弃,儘管心跳感觉好像随时要跳出胸腔,她试图用那匕首掛住什么,但水流巨大,她感觉自己顺着那水流被砸入谭中,她奋起要游上去,一片黑暗,但她的上方,却有人影覆盖,是那些,被杀的人的身体…… 在那黑暗中,她好像被捲入一个洞穴,那些水流的吸盘,瞬间将她和那些身体吸入…… 她始终没有失去意识。在那肺几乎要爆炸的时刻,她看到了一缕光,然后奋起的,游了上去—————— 黑影重重 二 这好像是另一个洞穴。 四下寂静。 石壁上的矿石,折射出亮光,将这水潭进驻的山洞照得一片发亮。 她震惊于看到的场景,山洞上有壁画,但那不像是她在话本或者在家附近的寺院看到的任何一种。壁画里,仿佛栩栩如生的在描绘什么。 她所在的水潭,堆积了无数的,枯骨。 难道这些人是从那瀑布被冲到这里的? 匕首紧紧的握在她的手里,索性,没有丢。 她艰难的爬起来,走了几步,又摔倒,她又累,又饿,她受伤了……但,大概不是那么严重……她还能爬起来……手臂又重新开始流血,但她也没有什么有效的物品…… 她小心翼翼的拿出那油纸,那东西并没有损坏……只是那上面的画像顏色淡了一些。她将水擦拭,然后重新叠好,小心放在衣袖里。 她环顾四周,和她一起冲下来的人,叠在一起,漂浮着,她大着胆子上前,把每一个人都翻了翻,他们都死了。 她回到浅滩,四下寂静,她只得颤巍巍的,脱下外套的衣服来拧水,缠着左手的那条长长的绷带,也是湿了,但唯独这个,她没有取下来。 那条绷带,材质是特殊的。阿姐常告诫她不要取下,一开始她还很抗拒,后面也慢慢的习惯了…… 她把拧了水的衣服重新慢吞吞的穿回身上,她想了想,重新回到那浅滩,一边抱歉一边壮着胆子把那几位漂浮的尸体衣服都翻了翻,翻到了两个火摺子。但并没有什么食物……此是乱世,的确,到了地牢的人,贫苦百姓,又有几人身上有吃的? 但,有火摺子,有那把哥哥送的匕首,这地方,大约可以……逃出生天的吧……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希望,这是阿姐的教导…… 这石壁异常的光滑,并不需火的照亮。她握着匕首,绷紧神经,从浅滩走到岸上,前方有一些风乾的洞穴,她捡了几个石头,做了些标记,不知道走了多久,竟然衣服也走干了,有了些枯枝,她顿时十分高兴,将那些枯枝收集在一起,点了火,枯枝还燃烧着,这便有了希望,顺着有风的地方,竟然走到了一处微微开阔的另一个大一些的有水的洞穴,这处长满了青苔,又佈满了红色的藤蔓植物,但这洞穴比之前更亮,竟然是那石壁的晶莹矿石更为璀璨了。 藤蔓生得密集的地方,仿佛缠绕着什么………… 不是枯骨,那是……白花花的…… 那竟然是一个人! 她的心又陡然的急速跳了,她顺着那藤蔓,一路爬下,原本她是想用手上点燃的枯树枝火把去烧那些藤蔓,但,奇异的却是,那些藤蔓,仿佛一路有生命的退却,仿佛是因为她的靠近。怎么会…………??? “我的…………我的血………………” 顺着纱布绷带滑下的她的血,滴在藤蔓上。 那些藤蔓,就这样缠绕着动起来…………她快速的从那藤蔓爬过去,她伸手,将自己的血滴在那藤蔓上,果然,藤蔓缓缓滑开。然后被缠绕的那人,就那样被拋落在地上。她手里的火把也掉在地上。 她伸手,试了试那人的鼻息,竟然是有呼吸的! 老天,他活着!!他未死!! 她一阵惊喜,手忙脚乱的脱下自己外套,盖住那人的下半身……这瞬间她好开心,在这毫无生天的洞穴,还有一人,和她一样活着!! ———————————————————————————————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 大概是,又困,又饿,又累,心里的那些担忧,掛心的事如此之多……她竟然做了梦,在梦里,梦到了那油纸上的小男孩,如常的和她一起打闹,穿梭在草地,捉迷藏,那是她最可爱的小伙伴容容……但那梦,好像随即被火光,缓缓的打散…… 有一隻大手,好像柔和的,替她挡住跳动的光,就好像是在家里的………… 不,不对!! 她猛然惊醒,立即就抽出了脚上的匕首,但,那只手好像比她更快的,握住她的手腕,她感觉自己的手仿佛要断了,立即惨叫了一声,那人瞬间放了手。 目光里的,是………… 一张陌生,却又太格外好看的脸……她从未……从未见过有这么好看的人。 一瞬间,她的梦醒了。她想起身处何时何地,对了,她被拋入了洞穴,这大约是瀑布群的下游山洞里,而眼前,这个陌生好看的男人,是她救的人。 第一次见到他,觉得他的长相难以形容,她虽然年幼,但并不是对美貌毫无观感。相反,家中无论哥哥姐姐的样貌都被外人盛讚,她已见到习以为常,不以为意,但这个人的样貌,怎么说,她第一次见到他,就感觉视线不由随着移动,如果哥哥姐姐是好看的,那这个人,大概是最好看的了。 她将他从藤蔓救下之后,实在无力去找吃的了。洞穴很冷,外套又给他了,她只得勉强生了火,想休息一下,谁想到,竟然睡着了。 他竟然醒了…… 但她想到什么,想到他为什么在这,想到之前那牢房里有人说的事,心里又有点为他的好看难过起来。 “大哥哥,你醒了吗?”她问。 他看了看地上的匕首,缓慢的注视,将那匕首拿起来,试了试匕首的刀锋,反手,将匕首递给她。她注意到他的动作,好像非常嫺熟。 他点头。 好看的脸上没有任何一点松动的表情。 她接过匕首,小心翼翼的放回脚边。 “你是从石虎的【后院】逃出来,又被困在这里的吗?”她问,观察对方的神色。 他应该能听懂自己的话吧?她看到他的表情,突然有了这样的困惑。 他好像想了想,摇头。 她心中十分惊异。 “那,大哥哥,你是谁,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她突然就有了很多问题。 他再度想了想。皱眉,对她摊手。 有点云淡风轻的抱歉。 她看到他刚开口,但是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本人好像也留意到了。 但他不是自我纠缠的性格,于是再度看了看她。 她终于意识到,这个人是个哑巴,然后好像,不记得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了…… 虽然好像也……没关係…… “我叫阿止。”她伸手,在地上写了一个【止】字。指了指自己,对方点头,唇边好像有点似有似无的笑意。 她对那个笑容有些迷惑和古怪,但随即打了个狠狠的喷嚏。 虽然她很想难得淑女的捂一下鼻子,但毕竟平日里也不是大家闺秀,于是只好眼巴巴的看到自己的鼻涕不得体的飞到对方赤裸的上半身上去。 他顺着她的视线,也看了看自己的那一块被鼻涕沾到的腹部。 看到自己的腹部下方好像是被某块破布围住的…… “嗯…………大哥哥,先说好,虽然你……十分貌美……不,但我也想不到合适的词,但是我绝对没有多看一眼,也绝对没有歪心思……唔…………你暂时穿的是……是我的衣服。” 她庆倖自己此时此刻的邋遢,或许,对方也不会看到她的脸红。 对方的目光也变得有些闪烁。 好像探寻了什么有趣的事。 他作势要将那件衣服脱下来还她。她急了,伸手去阻止他,“别脱!!” 他几乎就要笑出声了。 然后抓住她的手,将她扶正。她从他的表情意识到他开了她的玩笑……她十分窘迫,竟然觉得他性格有点恶劣,这么好看的一个人,当他没有表情的时候安安静静,宛如尊神,但当他有一些表情的微变化,竟然就有了些难以控制的成熟的玩味……阿止立即就想扑上去揍他一顿,但自己的肚子不争气的发出了几声悲鸣。 他微微俯视她,张开自己刚扶过的她的手,手心中点点微微刺目的血跡,他看着眼前这个狼狈的小孩,又顺着看向她左手滴血的手臂。 他微微俯身,要去解开她手臂的绷带,谁想到她突然意识到他的动作,就瞬间一下闪避,“我,我不用的……这一点都不疼。” 他大约未曾想到被拒绝,目光微微停顿,但那之中没有执念和执意。 他环顾四周,她不解的看着他的动作,他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她甚至一度以为他的视线穿越了这空间,探寻了什么,但或许那只是她的错觉。 他示意她和他一起走,于是她就跟在他的后面,他是谁?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不会说话,她未曾来得及问他的名字…… 但他应该不是坏人…… 她跟着他走在蜿蜒的洞穴里。他看起来对这里是熟悉的吗? 然后,他和她来到一个有微风的崖边,下面有一个坑洞,洞里长着一颗树,树上结满了枣子。只是那棵树非常高大。 她观察了一下周围,没有什么依附,大约很难爬上去,她感激的看看他,他原来是带她来找吃的。 大约两个人想办法,总能从这树摘些果腹的东西…… 但,她的思绪被随机中断了。 那个优雅美丽的生物,轻松的越过她,走到那棵大树下,伸脚,对着那树干,那么一踢………… 她以为自己是做梦,但那瞬间,那棵树发出轰轰的声音,抖了抖。 那些枣子像雨点一样,掉了下来………… 阿止目瞪口呆。 那人明明就只是下半身穿着一件破破烂烂勉强蔽体的衣服,偏偏姿态悠然的俯身,从那满地的枣子里捡了好几个,轻松的近前,她恍恍惚惚的伸手,枣子滚落了她的手心。 看到她目瞪口呆的模样,那人仿佛觉得好笑,拧了拧她的鼻尖。 她从那发呆中回神。 咬了一口,香甜四溢。大约是很久没进食,这就好像一个梦,光怪陆离,她几乎怀疑自己是死了,或许是死了才做这样古怪的梦,梦里出现了话本都未曾看到的美人,不,那个人实际很帅气,却有一种过于妖异的感觉…… 黑影重重 三 阿止带着那个陌生的大哥哥一路回到了自己最初掉下来的地方。 他看到浅滩上的枯骨,还有新的尸体,沉吟许久。 阿止重新又回到浅滩,他刚开始不解的看着她的动作,直到他看到她对着浅滩的一具尸体拜了拜,然后脱掉那件尸体的外套,重新回到岸边,她拧乾了水,就要把那件外套穿在自己的身上。 他瞬间明白,上前去制止了她的动作,指了指那个身体,把她手里的外套扔掉了。他回到浅滩上,翻找那些尸体,阿止惊讶的看着他,就仿佛他在挑剔的看什么,些许无奈,然后他俯身去,找了一个和他身高靠近的……说是这个实在是太勉强了,因为他很高,他大概和自己大哥一样,不,他还要微微高一些……他找到了合适的衣服,将那衣服除下来,又除去那人的裤子,视线和阿止相对,然后他就站起来,指了指他的那件唯一蔽体的衣服,阿止顿时明白过来,捂脸转身,她听到身后淅淅梭梭的声音,然后有一些闪烁的光从指缝透出来,原来竟然是他换好衣服了。 他将她的衣服湿漉漉的递还给她,原来他脱下来之后,竟然还在水里洗了……阿止接过去,看到穿上衣服的他,那件湿漉漉的衣裤都太短了,但,即使穿上这样普通的衣服,也没能遮盖他眉眼的那种英气。 “我要离开这里。”阿止说。 他微微抬眉。 “我是从这里被冲进来了。但是,我一定要离开这里才行。”阿止指了指浅滩。 他看了看那个浅滩,看了看洞穴,对她摇了摇头。 他的意思是这里出不去吗? 她的心有些下沉,但,他走过去,敲了敲她的肩膀。 好像是别让她洩气的意思。她好像又瞬间振作。 他指了指那一堆密密麻麻的洞穴。阿止点点头。很奇怪的,对这个不说话的人,阿止并没有觉得和他沟通十分困难。 他指了指那边的沙地,然后把一个东西递给她,阿止接过来,是非常小的一包包裹着油纸的东西,打开来,好像是伤药,和一卷很小的包扎绷带。 是刚刚那些人身上拿下来的吗……? 他已经越过她,径直走过去了,好像是理解了之前她不喜欢别人碰到她的那个含义。 她十分感激的看到他的背影,然后拿着伤药缓缓坐在浅滩上,给自己小心的包扎起来。 ——————————- 她跟着他走了很久的路,这个洞穴广而大。 她其实疑心他是知道路的,因为和他走路,与自己单独在洞穴里走路很不一样,她之前其实走过了好几个封死的路口,但是她和他一起走的时候,一条死路也未曾遇到。 但是这条路,实在不像是有人知道的样子,山洞的环境异常的险恶。 只是那些石壁的结晶,一直都闪烁着光芒,她感觉和他大约走了两个时辰,其间遇到了一处断崖,能看到一点外面的场景,原来外面竟然已经是黑夜了。 她早先吃了几个枣子果腹,但是或许是这几日的各种遭遇,她身体越来越沉,她终于明白,不是路变难走了,而是自己的体力没有了。 当她一头撞在前面那人的后腰上时,几乎以为自己一定会跌在那个泥淤不堪的土壤上,但是一双大手稳稳的托住了她,那就是她最后的意识。 她跌下去后,立即就失去了知觉。 迷迷糊糊中,好像有什么轻轻洒在她的唇上,她即使在梦里也大喜,贪婪的饮着唇上那点点的甘露,那是水……清甜,芳香,她简直觉得一瞬间自己就做了这世界上最好的梦,有人缓缓拍拍她的背,让她不被呛到,然后,她喝了那些水,再度心满意足的睡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醒来,好像吹了一些风,那是一个山崖上的洞穴口,就和他们之前看到的山崖无二,只是更高,那处看到下面黑影重重的树木,深不见底,山崖的对面是一望无垠的森林,天上镶嵌着巨大的红色的月亮。 大哥哥!? 她的面前有着一个熄灭的火堆,而洞穴的边上,有一人在那看月亮,背对着她,微微抱臂,好像很愜意,一点也不像落魄的流民。她有些恍恍惚惚的觉得自己仿佛是看那人失神,但下一刻,他仿佛有所觉察似的回过头来,目光正好和她相对了。 她愣了愣,觉得自己脸热的,收回视线。 他走到她面前,俯身,伸手,她在那一刻本来有本能的回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想去信任眼前这个人。 他的手很暖,摸了摸她的额头。 然后,他指了指洞穴不远的另一处洞穴口。 她顺着他的手的方向看过去,在月光和洞穴映照的晶莹里,那竟然是,一条路!! 出口!?? 也就是说,那些洞穴蜿蜒的路,实际上是一条通往高出的路,而这座山的出口,事实上是在山顶!?她顿时明白,立即就一跃起身。 “吼——————————!!!” 就在这瞬间,山谷和洞穴,惊起了一群飞鸟,有什么东西发出了异常恐怖的,嘶吼声。 她和他面面相覷,然后听到了洞穴里的震盪,有什么东西很快的,脚步仿佛移动过来,并且力量巨大,洞穴的石壁,震出那样轰轰的声音。什么野兽有这样的移动力!? 她立即拔出了脚上的匕首。 但他已经拉住她的手,她只得紧紧握住那只手,一大一小在洞穴里奔跑起来。 ———— 黑影重重 四 奔跑里,她的伤好像裂开了。 她比他小很多,怎可能速度跟得上成年男性的脚步? 虽说如此,她也并不愿意成为别人的麻烦。 大约是跑了两条道路的拐角,那东西好像离他们越来越近了,她被脚下的石块绊倒,与他的手放开,他回头来俯身拉她,愣了愣,却从她眼神里看到了坚决。 “大哥哥,你先走吧。” 她对他说。 她总归是想活下去的,但人活着就不能给别人添麻烦,这是家里的大人们自她小时候就教导的。 的确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弱势的一定会被杀,会痛,也会死,她不是不怕。但是对于眼前这个,她救了他,但也被他照顾了的,连名字也不知道的人,陪伴她在这个黑暗洞穴里穿梭的同伴一样的人,她终归是希望能保护对方的。 “我一定会想办法活下去的。”她对他说。 目光坚决。 那一瞬间,在她心里,已经斩断了和对方一起进退的想法。 他皱眉,好像理解了她的意思。 他上前,她还来不及抗拒他的靠近,她只感觉到自己脑门上被对方弹了一下—— 她立即痛得捂住了额头。 他认真的! 下一刻,他竟然把她从那泥地里拦腰抱起来。 就那样扛着她跑了!!! ———————————— 到了一个开阔的洞穴,他脚速出奇的快。 这洞穴有几颗高大的藤蔓,如同大树一样粗壮,盘根错节,他抱着她几下就跑到那个藤蔓深处的一个缝隙处。 然后洞穴出现了一头巨兽的身影。 那不是普通的野兽,阿止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巨大的……她立即意识到,那东西或许,是传说中的妖兽……那东西有五条尾巴,长满了刺,很像两倍大的猎豹,但是身体却是金色的,它有一隻锐利的独角,它的移动速度很快,当它每次移动,身上就有一些金色的粉末掉下来。它进入洞穴后,立即发现了藤蔓上的他们。 它咆哮着上树来,阿止紧紧的握着匕首,做出防御的姿势,但身边的男人明显速度更快,他目光毫无惧色。 绝不能让那东西上树!他伸脚,要去踢那傢伙,但那东西竖着头,将锋利的尖角横过来,阿止眼疾手快,抱住了他的腰,偏移了路线,那处的石块和藤蔓纷纷坠下,可见那怪兽力量之大,它巨吼一声,地动山摇,他终究是结实的一脚踢中那傢伙的腹部,仿佛踢到铁块,但明显是力与力碰撞,那东西坠入藤蔓下,五条尾巴的三条卷住藤蔓,那巨大的藤蔓树碎裂了,他想要稳住阿止的身体,但阿止脚下微微摇晃,就被带下去,半空中那怪物的第四条尾巴已经扫过来———— 他的目光变了! 阿止的匕首挡在身前,但她终究没有逃过,尾巴卷上她的身体,倒刺刺入,她痛得脸色发白,但她坚强的用颤抖的手握住匕首去割那怪物的尾巴,馀光中,男人从藤蔓跃下,速度如同闪电,扑上去,和那怪兽扭打在一起。 怪兽吃痛,放开了浑身是血的阿止,阿止摔倒在地上,爬起来,却见到男人赤手空拳,那怪兽已经张开獠牙,男人横手扳着它的牙齿,他的身后已经是死路———— 他的手满是鲜血,但退无可退。 阿止勉强爬起来,狠狠握起匕首,踉蹌走向那边,那怪兽的尾巴扫来,她避开二三个,又被其中一个扫到地上,余光见到男人与那怪兽廝搏,大约彼此都有了不死方休的意思。 她吃痛的爬行,他身无防御,但那怪兽也受了伤,猛然,他手中那怪物的上牙碎裂了,但那东西大约是痛极发狠,挺着头就要将角刺入他的身体———— 也是同一时刻,阿止也将匕首刺入了那怪物的眼睛———— “吼!!!!!!!!” 怪物痛到极点,尾巴如同刀刃扫过来,阿止的后背已经空了,几乎是那样生死的瞬间………… 男人伸手握拳,那手竟然横空击穿了他后面的洞穴山石,阿止只感觉到自己好像瞬间被他抱在怀里,还未曾思考,后面有一股巨大的水流喷泻而出———— 原来石壁很薄,是山上河床里的暗流! 他和她,还有那怪物一同被捲入突如其来的滔天巨浪,石壁纷纷破裂,她被他紧紧搂着,但在那湍急的水里,她感觉自己快没法呼吸了………… 旋转着,旋转着,就像这未知的命运,好像巨大的黑洞…… 然后是,一片片白光………… (十二岁的阿止,经歷这些很勇敢。) ———————————————————————————- 山下的河床,静悄悄的。 大约是因为之前的震耳欲聋的动静,不多时,林中就有了一些脚步声。 然后是一些官兵过来了。 河床上静静地躺着两个人。 阿止被他抱在怀里。 “校尉,这里有两个人。” “活的死的?” 河床上,一名士兵翻动了一下两人。 “还活着。但感觉快没气了。特别是小的这个……” “水上有金砂!!!” “照老规矩办,既然没死,还有点用,快把金砂捞起来。” “报校尉,这里的这一个,好像……好像是从【后院】逃跑的人。” “哦!?” 一人踱步过来,用剑,稍微挑起被遮挡的,男人的面容。 月光下,男人的半边脸侧躺在水河的暗流里。但另一侧半脸,惊为天人。 暗流下,他的鲜血,和身下那小孩的血,融在一起,也看不出是谁的哪里受伤了。 “既然是【后院】的人,那便不是你我发落的了。”那名校尉收剑,身旁三名士兵过来,将水中的二人,拖到后面的一个车上,那车上还有矿石。 却未曾注意到黑暗里,那本应该是睡着的年轻男人的手,微不可闻的动了下。 大约是士兵们在河道里用筛子去淘那些刚流下来的金砂,不多时,已经全部完工。车摇摇晃晃的进了黑暗中蜿蜒崎嶇的山路。 后院行险 一 有一些摇晃的光影,阿止突然就醒了。 几乎是片刻反应,她立即就被人握住了手,她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和他,身处在一间很小的,柴房那样的地方。 她有些没能回神,在那摇晃的油灯里,和他片刻的无言。 【醒了吗?】 她…………呆怔半晌。 她……听到了他的声音! 难道是……………… 果然,她视线微微移动,发现自己缠绕手腕的那个绷带,早已不翼而飞了! 他正握着她的左手………… 她很想抽回手腕,却发现全身疼痛……对了,她之前,被那怪物的尾巴倒刺,缠了一圈…… 他的心声……就那样清晰的传来。他的声音,是那种很醇厚的声线,有些低哑,和兄长的冷淡是不太一样的…… 她小心翼翼的探寻他的视线。 【这傢伙,难不成伤到头了?】 他伸手,去摸摸她的头,她下意识的闪避。他愣了愣,随即想起什么,笑了下,俯身,吹了吹她的额头。 【果然是小孩。】 他以为她是什么,会计较他当时狠狠的弹了她额头的事!? 她根本没有那么小气! 她猛然吃痛的撑起身体来,却发现脚很沉。 注视到,她和他竟然都被人戴上了脚镣。 他好像不以为意。 【这样的东西,大概没什么太大的用。】 她又楞楞地看着他。他究竟是谁?现在,就是现在,可以开口问他吗? “那个……我……我们…………” 她第一次口吃了。 他却以为她是在害怕,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在她注视之中,他果然徒手将那两对脚镣,都敲了下来。这人……看似文雅的一张面相,但其实,来歷不明,又力大无穷。 她禁不住去抓住他的手,她记得那时候,他徒手和那怪兽搏斗……但他的手上只有一点点斑驳的伤痕…… 怎可能,那时候她明明看到他的手几乎嵌入那怪兽的牙齿……流了很多血,怎么会…… “我们在哪里!?”她急急的问。 但她没听到对方的心声。他给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她扶着墙壁缓缓坐回原处,阿止只得又躺回地上,和之前那样闭着眼睛。那脚步近前了,门被缓缓推开,是二位侍女,她们看了看房间的二人,并无异样,大约因为灯暗,也看不到那掉下来的脚镣,其中一人手里抬了一个盆,放在一旁,另一人拿了两套衣物。 其中一位侍女踢了踢坐在地上的青年:“把身上打理乾净,大人不喜脏污,弄乾净了到前面的亭子候着,快些。另一个睡着的叫醒了,这院子不养间人,若是不能伺候,那便放生到地牢自生自灭了。” 阿止彻底的清醒了。等那两人出去后,阿止心急火燎的起身。 他的目光有些探寻,她一下想起了什么。 其实脚链已经解除了。 “嗯,我还不能走。”她小声的对他说。 【为什么?】 他微微俯下身,视线与之平视。好像是认真的要听她的回答。 “其实,大哥哥,你完全不必因为我的原因,和我继续涉险。”阿止缓缓说道:“这一路上,我已经受到你很多的照顾。” 他皱眉。 【不是这个理由。】 “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他或许在这里,我曾承诺一定会带他回家。”她对他认真的说道。 视线那样认真的对视了些许。 他点点头。 他转身。 一套衣服放在她的怀里。 她突然接触到他了。 【和你一起去找。】 他的声音,就那样笔直的,没有一丝犹豫的,传达了。 (阿止这能力,有时好,有时不好,如同双刃剑一样。) ———————————————————————————— 阿止受伤以后,行动就慢了。到后院时,已经列队十几个人,都是俊美的男女。其中也有几个和阿止差不多大的孩子,大约是奴隶一类,大家都沉默埋头,虽然说脚镣已经被破坏掉了,现在在脚上掛着只是一个摆设,但是这东西行动还是给了阿止很大的行走不便。一行人随着侍女穿过花园,其间,一位侍女让阿止去举灯,阿止接灯的时候,听到了那侍女的声音。 【“今天大人心情好像不是很好,这些人真是可怜。”】 【“好可惜,今天有一个货物真的很不错。”】 阿止心中一凛。 那花园就好像蜿蜒的密道一样,不一会嗅到了一股奇异的芳香,阿止注意到之前带他们走进来的侍女们渐渐就不跟了。 一行人被带到这花园里,花园修得美轮美奐,但,阿止分明在那些芳香里嗅到了熟悉的铁銹味……那是家父出征回来,鎧甲上的……血的味道…… 前方有一个三层的阁楼,有丝竹乐声,但也有点点奇怪的呻吟…… 然后有一群蒙着口罩的官兵,出来押运这群新进的人,他们被带入阁楼,见到阁楼如同声色场,有许多将领,为首有一位华服的年轻男人,搂着两个女子,不停喝酒,那大厅中,放着一口铜壶的巨大煮锅,一边是伶人们的乐声,一边是煮锅,煮锅的地上一片鲜血,看不出煮了什么肉。 他们这一列人站在一旁,不明所以,里面有两个识趣的女子,大约原来就是风月场的,自己走出来,主动加入这宴会里,阿止暗暗观察那为首的华服男人,心中古怪,难道他是太守石虎?不对,因为传言石虎大约已经年过五旬。那,这是石虎的儿子?? 阁楼的二层三层还有几个酒桌,男人们酒场寻乐,抱着女人胡乱抚摸,但其中有一女子不从,竟然被那男人从阁楼一把推下,所幸那阁楼下是水池。阿止心惊,见到那女子落水,无一人相救,后那女人发出惨叫,原来那水池里竟然养了鱷鱼,阿止忍耐的紧握着手,站在那大厅,觉得寒战,她想搭救,但这会让同伴置身险境,眾目睽睽,见到那美女被鱷鱼撕咬,一群人在岸上宴客厅里抚掌大笑,这场景光怪陆离。 一道身影微微挡住了她的视线。 原来不知道何时,他已经站在她身边,大概是并不想让她看到这场景,亦或许是因为感觉她会害怕。 “石太守,您惊吓到宴席这些客人了。” 其中一个男人酒色沉沦的眼脸,对华服为首的男人笑道。 透过挡在自己前方的背影的缝隙,阿止心想,难道那人真的是石虎??关于他的传闻,这一路上听来隻让人心惊…… 酒席间有一名厨子去尝那中间的铜锅的汤味,大赞:“太守,已经烹飪好了!” 一群伶人从另一个房间水一般灌入,每人都是盛装打扮,拿着碗碟器皿,好像是开宴,然后将那铜锅的肉汤分食给席间的人,但阿止分明看到,当男人们拿着肉汤强行给他们怀中的美女,舞女餵食,却被她们抗拒…… 只感觉那位石太守的目光仿佛在这边流连的顿了顿,道:“今天倒是送来不错的货物。” 阿止分明看到他的目光,位置停顿的是挡在自己前面这人。 阿止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但见有人附耳,石太守目光流连,道:“既然如此,今日就先让诸位开个荤,见识见识。” 有伶人过来,对阿止道:“大人要你伴舞。” 阿止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论起姿色,不,她从不认为自己有这种东西,传闻她姐姐十岁已经美到冠绝天下,但她自小到大不过都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 她儘量去回避他的视线,越过他,走到前面去,她将掌灯放在另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手上,走到伶人的群体里,丝竹响起来,她只得跟在后面,踉蹌的学着她们的动作比划手脚。或许是因为她太笨拙的动作,或许是因为她是个全场的丑角,宴席的宾客们都纷纷发笑起来。乍一看好像气氛很愉悦,但是阿止说不出的古怪,这期间和他的视线对上———— 【“差不多了,快些将她引到中间去。”】 【“赶紧结束吧。”】 她突然碰到舞姬的手,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中间?? 她还未来得及多想,只听到鼓点一声一声的催促急切。 是什么…………呼之欲出的………… 眼前的人越来越晃……她怎么有点晕晕的…………?是…………是那些芳香…… 她觉得越来越热,是……她离铜锅越来越近了。 她一边跳,一边去打量那口通铜锅,锅中的肉汤冒着泡,但…… 舞蹈仿佛也到了高潮,就在那一瞬间,有一隻细白的手腕,倏然将阿止的身体,推到那口铜锅里————阿止也是那一瞬间拔出的匕首,她俯身,几乎是很快的动作,虽然这群舞女显然都是成年人———— 匕首刺中那舞姬,对方发出惨叫,但更多的手对阿止伸过来,阿止已经几乎要坠入那口锅—————— 从廊下有一个身影更快的飞奔过来,他揽起阿止的腰,其中一位舞女失去了重心,重重的跌进那口锅里! 瞬间发出浑浊的,那种刺耳的叫声,阿止感觉自己的耳朵好像被蒙住,她被人抱起来,飞快的逃跑,那一瞬间,脚镣掉了! “抓住他们,杀无赦!!” 石太守的声音传来,但阿止只觉得耳边是呼呼的风声。 “大人,大人不好了!!” “何时如此惊慌,有失礼仪!” “有朝廷大军杀入郡县,现在已经入了前厅!” “荒唐!!!哪里来的朝廷大军?打着什么的旗号??” “…………” 阿止只听到这些声音,断断续续的在风里化掉。 后院行险 二 他带着她翻越了围墙,进入到内室的院子,闪身躲入一个华丽的房间,外面的士兵一阵搜索。 这大宅的芳香非常古怪,阿止只觉得发晕,几乎站不住。他在房子里翻了翻,用一块随手拿来的丝绢沾了水,她要去接,但他没等她接,径直将那丝绢捂住她的鼻子,她呼吸了一些水汽,总算好了些。 惊魂未定。 “谢谢……谢谢你,大哥哥。” 她小声的说。 他拍了拍她的额头。 【这里有没有你要找的人?】 他的心声传来了。 她敦时想起自己的责任,凝神,压下了刚才的遇险。环顾这个古怪的房间,这好像是一间书房,但是这个房间的气息尤其古怪。她捂着口鼻,但很奇怪的看着前面那个翻东西查探的人,他一点事也没有……或许是因为自己这个很小的,小孩子的身体,根本就没有用。 好想快点长大……至少,到姐姐的年龄……那样也好………… 她发现自己在走神,又摇摇头,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要快些找到…… 这间书房的香味是从哪里散逸的?她和他四处翻找。前院的声音越来越吵。倏然,他听到一些声音,看了她一眼,二人闪避在帘子后,一阵急促的脚步过来了,是几名侍从,后面跟进来的是石太守,一行人踉蹌的仿佛在躲避廝杀,进来之后,石太守打开一个箱子,原来那箱子是一个密室!! 一行人顺着那箱子下去,房间很快归于平静,又有另一队人马杀进来,见四处无人,又出去了,阿止和他走出来,打开箱子,也顺着下去,原来那是一个向下的楼梯,幽深黑暗,好不容易见了底,才发现是大宅的地下道,周围都是石壁,走着走着,前面就有了亮光。 那是……陈列馆一样的地方,年轻的石太守和几个人在搬运什么,不远处有河水的声音,原来这里与山中的水道相连,还有一个巫师模样的男人,在等候。在那火把之中,是成山一样的金银饰品和货物,一箱一箱,有的甚至没有箱子…… 还有几个长相漂亮的人被捆绑着,他们有的被放在箱子里,有的就躺在那些饰品之间,在黑暗处,阿止看到巫师与石太守说什么,然后石太守露出有些狰狞的目光,巫师从怀中掏出一把袖刀递给石太守,那人走到一个小孩面前,竟然——在下一刻将匕首送入那孩子的胸口。 阿止的唇被身后的人捂着,但那场景过于可怕,以至于她没有发现自己在颤抖,虽然她也见过死去的人,但是杀死……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孩子,她是害怕的。 【别看,也别听】 那人的声音,这样传来,虽然,只是在那人的心底。 那孩子估计是很弱了,连微弱的哭声,都只有短暂的几下,但下一刻,石太守将那孩子的心,活生生的从胸膛里剥了出来。 他————生吃了那孩子的心脏! 阿止瞬间想到了什么……她甚至想到了,那口煮汤的大锅………… 他………… 那群人好像见惯了似的,并无惊奇,甚至把第二个发抖的孩子送到石太守的跟前。 阿止已经冲出去了,那里面或许有她要找的人!! 愤怒让她失去往常的冷静,但事实上那个选择也没错,她的剑术没那么差,虽然只是十二岁的小孩,但是该练习的她一点也没有少。 擒贼先擒王!! 大约是没想到这里会有这样的突发状况,她的短匕首确实击倒了石太守身边的两个士兵,但,却没想到那戴着面具的巫师上前来,挥动了法杖,阿止只觉得有一道白烟从对方的袖子里喷出来,她闪避到一侧,用匕首刺入了那巫师的脚,那巫师惨痛的叫了一声,阿止只觉得自己的腰腹被石太守狠狠的踢了一脚,她顿时被那一脚踢到后面的水道里。岸上,她看到大哥哥已经和那几人搏杀起来。 有人入水来追阿止,阿止翻身上了水道的其中一个小舟,竟然在那船的篷子里,绑着很多和她年龄一样的小孩子,但都是样貌好看的。 “容容!!!” 阿止大声喊了一声。那群孩子没有人答她,阿止又喊了一声。 “容容,你在这里吗?!阿止来找你了!!” 有几个追兵上船,阿止脸上没有惧色,手持匕首,和那士兵搏击,其中一个掉入水中。 地下道亮起来了,应该是之前进入大宅的人,也追击到此。 阿止返回船舱,去解开捆绑孩子们的绳索。 “先护送太守离开!!”有官兵喊。 绝不能让那个人走!或许容容就在那条船上呢??!阿止跳下小舟,半身浸入水中,看到石太守被几个士兵簇拥着上了另一条船,眼看那船已经要开动。阿止到岸边,死死抱住那船的锁链,石太守眼神阴狠,从士兵手中拿来箭,就要射死她,但一簇火把将他手中的箭打落,眼见在那边战场上的男人已经扫空身边的士兵,很快的向这边跑来,以他的力量,绝对能跳上那条船! 但,石太守身后有一人,将石太守狠狠的推下水道了。 那人,正是阿止先前刺中脚的,戴面具的那位巫师。 石太守呛了几口水,阿止已经游过去,但她放手的时候,士兵已经很快的抽起了船的锁链,阿止和石太守在水里缠斗,但她受了伤,怎敌得过猛兽一样的成年男人!? “不能让船离开!” 阿止对那飞奔过来的大哥哥乞求。 她怎样也没关係的!! 但,事与愿违的,那人很快的跳进水里。因为阿止几乎已经被眼前兇猛的成年人按进水里了。 杀杀杀!!! 奇怪啊,眼前的人只是一个普通人,为何会有那么大的力量!?在水中,阿止的刀受到阻力。她毫不犹豫的,将匕首刺入对方的身体,但那身体冒出来的不是血,而是触手。 那不是人的身体,一瞬间就像八爪鱼一样的触手,撑破那个人的肉身冒出来。 “脏丫头!!给你生路你不要,正好用你来果腹啊。”石太守发出奇怪的嘶吼,喉咙也裂开,变成了血盆大口。 石太守原来已经和妖魔结盟,变成了怪物!!! 他的触鬚非常长,一时间地下道都变成了妖魔的培养皿,他的触手掀翻了大巫师的船,无差别的刺入士兵的身体,原来他在吸血,吸食那些人的身体,船翻了,这边的孩子们四处逃窜,惊叫,船上的那些金砂,美轮美奐的器皿都掉在水里,融在水里,石太守已经完全的疯狂了,他的触鬚紧紧的缠着阿止的脖子,阿止挣扎了几下,看到大哥哥在身后死死的勒住石太守的脖子,逼迫他放手———— 怪物的记忆涌进来了。 【杀杀杀!!!】 【把一切都杀了,女人也好,男人也好,小孩也好,全是美食】 【可口的食物,永远的力量,财富,把你们都吃了】 阿止眼睛一片片的发黑,她几乎吐出来了,那些血腥的,残忍的记忆强行因为这样的连接而被她感知。 “砰!!!!!!” 倏然,破空的一箭。 呼啸而来,准确的射中了石太守的脑袋。只听到那一声之后,一个爆开的声音。 在阿止的上方,石太守的头整个的爆炸了。然后那些血,就这样炸开,阿止完全的呆住了,然后,缠住她的触手缓缓的松了。 她滑落水潭,她很想努力伸手,抓住什么,但是什么也没抓住,她没有任何力量。只能无助的看到那水潭有一人下潜下来,对她很快的游过来,又有另一人从潭上跃下,溅起白色的水花………… ——————- 阿止在湿漉漉的水岸上,有人轻轻拍她的胸前,她呛咳了好几口水,眼前是明亮的火把的光。 她虚弱不堪,但还是看清了在她眼前的两个人。 大哥哥。 另一人,也全身湿透,甚至鎧甲也未曾来得及卸下。但目光冷漠,仿佛,和下潭救她的,不是一人。 这是她的大哥,也是玄武王朝的不败将军————桑夏。 后院行险 三 传闻桑氏一族,歷朝歷代都出良帅,到了这一代也不例外。 也有人传闻桑氏因为继承了与妖族结盟的血脉而得到了某些特殊的能力,不可小覷,但这毕竟就是传闻而已。桑家到了这一代,有两位子女盛名在外,长子桑夏年方二十,已是最年轻最驍勇的帝师统帅,麾下黑旗军治军严明,从无败绩,以后必将接任父亲的职务,一统北方战场。事实上他十五岁就拿下了盛京的文武状元,不仅仅是饱读诗书,还通晓兵器武学。 但或许是因为人太聪明,性格就古怪,呃,大约就是孤僻。孤僻就是不苟言笑,例如现在。 齐刷刷的黑旗军围在地下道里,整整齐齐,有条不紊。年轻的主帅桑夏刚刚竟然眾目睽睽的泅水,把一个小女孩拖上来,此刻他对着对方冷脸,真是比冰山还要冷几分,让人看了都很胆寒。空气十分凝窒,桑夏把眼前的阿止看了个从头到脚,看到她浑身乱七八糟的衣服,又看到她湿漉漉的受伤的没有绷带的左手,神色更是冷了几分。 他伸手去,阿止原本没动,但看到他伸手,她竟然下意识的伸手挡住了头,那样明显的回避动作,几乎就要让旁边的黑旗军急眼了。为首的两个年轻的侍卫差点剁脚上前。桑夏见到阿止的动作,神色就暗色了几分,但,他还未说话,手却被身旁的一人横着抓住了。 那种笔直的力量贯穿。 桑夏常年习武,顿时感觉到那力量并非寻常,他反手就要借力打回,阿止急了,但这一次却是抱住那人,对他道:“哥哥,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你以为我要对你做什么?你难道竟然会认为我————” 桑夏的话没有说完,但人已经薄怒,只是见到阿止的表情,终究是立即收了手,看向那人,像是比他还大几分,俐落的短发,长眉凤眼,神色甚是寡淡,只是,这人看上去怎会是普通人?虽然穿着普通的衣服,但,根本无法遮掩他那外露的力量。 看到阿止护着对方,桑夏眸色阴沉,从怀中翻了翻,拿出来的竟然是一截绷带。 “把手伤缠好。”他简单的说。 阿止原本迟疑,但看着要发怒的人,知道这是他的底限,她放开护着的人,有些犹豫的,去接那绷带,有那一瞬间,她和夏桑的目光相对,她甚至想有勇气的,去触碰他的手,但是夏桑仿佛也在探寻她的想法,然后,他并未让自己的手与阿止相接触,那截绷带下一刻轻轻飘在阿止手里。 阿止愣了下,她就挽起袖子,来缠那只左手。夏桑身边的近身侍卫,天宝,天浚原本是一对双生兄弟,想要上前帮忙。 阿止的手伤有些严重,谁都能看到的。 “去那边自己弄好。”夏桑命令道。 阿止点头,对天宝二人小小微笑了下,示意没问题。那二人互看一眼,眉头沉下去,没人能反抗主帅的命令。但桑夏对亲妹的冷淡冷漠严厉,眾人看在眼里。 但阿止身边的人把那绷带接了过去。 他好像执意如此。阿止完全没想到,有些感激,又有些那样迷茫的看着身边的这个,还算不上是那么熟悉的,但又很熟悉,屡次和她遇险的人。 不知为什么,她信任这个人。 儘管,连名字,也未曾问他。 只是当下,有更重要的事。阿止从他手中把绷带拿过来,她也有自己的执拗,就在那眾目睽睽,她卷起自己的衣袖,一截绷带咬在牙齿,一截在另一隻手,她第一次的,忤逆最害怕的兄长的意愿。其实兄长也从未真的惩罚,或者强迫她,但是每次她都会被他的气压冻结……然而这一次,是不同的。 桑夏的目光在她手腕的伤痕上凝滞,但她身边那小子毫不避讳的目光更让他心中火冒三丈。 “你小子眼睛往哪里放呢!?”桑夏阴沉的问道。 阿止倏然抬头,见到身边他的目光,好像停留在自己手腕的那几道旧伤,愣了愣,很快的缠好。 “哥哥,请不要为难他。这一路上,他帮了我许多……” “我还什么都没问。你怕我杀了他还是拿他怎样?如果他光明磊落,自然不必怕。” “他绝不是你想的恶人!”阿止急切:“他口不能言,但却是我的朋友。” 朋友?? 桑夏咬牙切齿。总觉得有股闷气鬱结。 “哥哥,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厨房刘娘家的孩子容容被他们带到大宅里了,请哥哥下令,帮我找找他吧!!” 阿止说道。 桑夏的表情终于是变了。 ——————————————- 船翻了,石太守死了。 他的尸体炸裂的碎在水面,还有一些士兵被杀,那巫师不知去向,多半是跑了。 两艘船都只有一些物件,但是,没有阿止要找的人。阿止拿着那破碎的油纸画像,对着在岸上瑟瑟发抖正接受军医治疗的孩子,一个一个的问,有没有看到画像上的孩子。 她自己其实也,很累很累了。 从容容离家失踪到现在,追踪了所有的线索,也就是十来天,这里离他们驻守的淮石县,大约是有三四天的路程,她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她追逐的是离开淮石县的几匹可疑的马车,包括驛站。离开家的时候,她连隔壁青梅足马的小王爷卫弛恭也没说。她万分肯定容容是被带到了这个大宅,因为容容是那个淮石县城很好看的小孩子,但那时候其实淮石县早就有了可爱漂亮的孩子总是失踪的传闻,而所有的传闻都指向这座山,这座石虎太守镇守的淮县高山。 她不敢合眼,就是怕错过。 容容是她在家里,对她非常好的,小伙伴之一。是那种有一颗糖,一定会给她分一半的,好朋友。 失踪的那天他们只不过就是出了一次门,和其他几个小伙伴,在宅院后山玩了捉迷藏,但容容就彻底的失踪了,然后,路上有马车的痕跡,那分明就只是一座人跡罕至的后山而已。 他是刘娘的心头肉,他失踪之后,刘娘挨家挨户的打灯去找,一无所获,那天晚上,阿止听到刘娘偷偷躲在酒窖哭。这是乱世,一个孩子算不了什么,也用不着举动家族的力量,但是,那些意义她不管,容容的生命,对于她阿止来说,就是有意义的。 她买通了酒楼的情报,知道有几匹马车出了淮石县的城门,但这件事,她不敢告诉家里的任何人。父亲是边关大将军,已经许久驻守边关,姐姐选秀后现在在帝都盛京,兄长在淮石县外的鄴城守城留守操练,也是数月才归家,家里,没有管事的大人。 于是只剩她了,她无论如何,也来了。 —————————————— 她大概很累,总觉得其实是什么力量一直支撑她,坚持到现在。 回想起来她经歷了好几次险恶,容容既然不在地下道,她就爬上去在大宅里寻找,大宅还有数个房间,此时此刻士兵们是在清点失踪的人,还有那些物品,已经是被黑旗军扫过的战场。在一个房间里,她见到还有几个小孩子,于是生出希望来,上前想要发问,但她的肩膀被人轻轻叩了叩,那人好像寻了一碗水,递给她。 从她手里拿过油纸的画像,他不会说话,就是越过她,然后把那张纸展开给孩子们看。 阿止觉得很奇异,有时她读不到这个人的心声。 他的心有时候很安静,就好像什么都没有的那样,空空的无。有时候,能直率的听到他的想法。其实她用这能力的次数不多,因为每次使用,都会听到……很可怕的声音,她也很害怕……但只有这个人,他的心声是不同的。 他回头,见到她还在发愣,他指了指,示意她要喝水。她小心翼翼的捧起碗来喝水。 他在关心她。 这个认知让她觉得好温暖。 他或许比她哥哥桑夏,对她更温柔。 —————————————- 孩子们摇头,表示没见过。 只是,站在那里的他,缓缓将身体直起来,仿佛是觉察了什么。 他的五感都非常敏锐。 阿止此时也看到,哥哥桑夏站在花园,黑旗军的士兵慌慌张张的上前,然后天浚好像说了什么。 桑夏皱眉,往阿止这边看了一眼,但是他很快的抽回视线。 阿止立即就跟上去。 房间里的他也追着出去,空气里的什么东西被打开了———— “拦住她————”桑夏的声音才落。 但事实上阿止更快,她已经越过桑夏的脚步,她甚至是最快的。 “阿止!!” 桑夏首次的,严厉,他几乎就要抓住她的手臂,但是那一刻他想到的,是她手臂上遍佈的伤痕,就是那一秒,他的手挥空了。 他的脚步急了,追随她,另一人也紧跟着。阿止跑到前院,那正是之前那个她被逼迫着跳舞的阁楼。 宴会厅中央的铜锅,已经被掀翻了。黑旗军掩鼻,那被掀翻的铜锅,锅里熬制的是——人肉!! 掀翻的铜锅下面并不是实心,而是一个大坑。 坑洞里,填满了几十个孩子的尸体。 腐臭和芳香混杂在一起,阿止站在那大坑旁,呆呆地看着大坑里,那些混杂鲜血,被挖走身体某部分的孩子,残肢断臂,人间地狱。 这景象触目惊心,孩子们的心脏都已经被取走,他们生前被屈辱的对待,然后心脏成为石虎的食物,身体的某部分被取下,变成这房间宴请宾客的食材…… 阿止终于看到了容容,她的小伙伴,佈满灰尘,但是她还是一眼看到,容容手上戴着的是她编织的小草环,他睁着眼睛,但心脏早就开了个洞,他的一隻手没有了……整个袖子都是鲜血。 阿止觉得胸口好像堵着什么似的, 她要扑下坑洞,身体却被后面的人猛的抱住。 饶是那个人的力量很大,但这一刻,阿止的愤怒,阿止的绝望,几乎要跃出胸腔。她想復仇,但是她给谁復仇!??她当时明明在这里,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啊!! 她没有眼泪,即使到了此时此刻,她都是一个无泪之人。 但是她那样痛苦,她发出小兽的悲鸣,她不断的挣扎,她想要去抱抱她的小伙伴,他在这里但或许,他一直在等着她………… 啊啊啊啊啊啊…………………… 阿止觉得自己或许痛苦得快要死了,但那个人,一言不发的那个人,他紧紧的抱住了她。 不知道是谁的心跳。 那样的剧烈,那样的真实。 她狠狠的咬上那个人的肩膀,为什么阻止她!!?? 她感到那人的身体稍微颤抖了一下,但,更为坚定的,抱住了她。 她在口中尝到了鲜血。 但她无法松口———— 不可饶恕!!! 不可原谅———————— 天边雷鸣,倾盆大雨,雨水流入坑洞,填平鲜血,淹没愤懣。 那人终究是流露不忍的神色,轻轻伸手拍上她的颈部。 阿止下一刻,就软软的倒在那怀里了。 身后的桑夏,沉默屹立。 返璞归真 一 阿止做了很多光怪陆离的梦。 在梦里,她看到小伙伴容容一会拿着风箏玩,一会又满脸是血的和她告别。 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她把药全都吐了出来,黑旗军的军医开了很多镇定的药物,但却小心翼翼的告诉主帅桑夏,三小姐伤得有些重,但家中女眷都未带出,询问包扎伤口怎么才好,桑夏才知道原来阿止那破旧的衣服下有许多伤,震怒之馀只得从那些解救的女人里挑了一个细心些的来照顾。原本黑旗军应该迅速返回淮石县,但因为阿止伤重,又因为从郡县找到了大量的赃物,还有一些需要医治的被解救的百姓,又加上路途暴雨,路程慢了很多。 桑夏始终没有太为难阿止身边那个陌生的青年,差人给他重新找了一套合身的衣物换上,原本是给了他一些食物,但是再见到他时,他静静地在阿止留着的马车上,守着女人给阿止换药,桑夏本恼怒他不避嫌,要换在平日必定两刀砍去,但想到之前阿止竟然用没有包着绷带的手触碰过他,那样信任……又见到给他的食物,他不动分毫,只是在阿止身旁默默守着,他肩膀甚至有被阿止之前咬伤的点点血痕浸出衣衫,不知道这丫头在哪里招惹这冤家……回去之后一定要仔细查看这人的底细。桑夏放下马车帘子,竟然暂且不去追究了。 他从军多年,是忠是奸,他还是识得清楚。 阿止一直高烧不退,马车军队在山道难行,途中遇到郡县的馀下散兵刺杀,大约是来抢夺那些被他们辛苦开採的矿石金砂,好一阵死斗,桑夏原本是走在车队前面,但遇袭之后就策马飞奔后方,远远的看到后方在黑旗军的混战下,马车顶上站着那男人,睥睨四方,赤手空拳,但他身手浑然天成,看不出门派,只是力量无穷大,招式老道锋利,打得刺客惨叫连连,就是近马车不得。 “接着!”桑夏拔出马腹的另一把剑,拋给那人,那人接过去,使了几下,十分顺手,又击退几人。 “主帅,敌人在东南方有落马剑阵来袭!” 急报! 桑夏斩杀了这边的几名近身的敌人。看了一眼在马车下廝搏的男人。 他目光微沉,开口,但在那雨中非常清晰———— “那边的那位阿止的朋友,我把她交给你了!” 言必,他再不眷恋,调转马头:“黑旗军听令,随我前行!!破阵————” 黑暗的雨夜,气吞山河! ————————————————————————————(桑夏大将军一语成讖)——————————— 天明,暴雨变成淅沥沥的小雨,经歷一夜的死战,郡县的敌军全数被剿灭。 这队人马刺客将领身上藏有石虎的部分帐目,通信也全数截获。 但黑旗军走得更缓。 一夜战来,桑夏风尘僕僕,战袍未换,就奔向队伍的后方,照顾阿止的妇女手忙脚乱,说三小姐一直不退烧,怕是不行了。 桑夏后面的天宝,天浚面面相覷,彻底傻眼了,桑夏觉得自己喉咙如同一下被人扼住呼吸,急急的掀开马车的帘子,那人不在车里,他又是心下一沉。 难道战死————?绝无可能。但…… 桑夏快速爬上马车,一夜之间,阿止烧得昏昏糊糊,的确是只有一丝气息了。 “阿止!” 桑夏禁不住喊了一声。 但这声音竟然不如平日的镇定,带了一些颤抖。 他俯身,单手抱起阿止,“拿药来!” 那女人或许是被他的气息所吓倒,半晌没能动,天宝翻进马车,将药递给桑夏,他接过去,将阿止的头微微抬起来,那药从阿止的唇泛进去,他目光稍微有些喜色,但下一刻,她的头歪在他的掌心,大约是因为之前的呛咳,现在根本没几分挣扎的力量,他看到点点鲜血竟然从她唇中溢出来。 他急急的拨脉,才发现脉息将死,他根本没发现,她竟然受了这样重的内伤。 他并不知道前因后果,因为阿止先前几次苦战,身体已经极限,后来见到容容惨死,绝望之下竟然惊怒加剧,加重了伤势……此时此刻,即使就是桑夏这样冷静,眸中也没有了以往的—— 一人掀开马车的帘子,桑夏和来人打了照面,正是那不能说话的青年,他仿佛是从哪里风尘僕僕的赶来。 他看到桑夏怀里的将死的阿止,目光就稍微凌厉了些,桑夏看到他满手的血痕,昨天给他换的衣服也沾染了水汽和泥土,他手中拿着几株植物,长着红色的小果实,他急急上了马车,将那植物的红色果实在手中捏碎,就仿佛是混杂着他手心的鲜血,他也不避开桑夏,只是将那揉碎了的果实的果酱,点点挤入她的唇中。 阿止的神色痛苦起来,咳得比之前厉害,桑夏心中骇然,但想着,既然信了,索性到底,此刻也就,死马当活马了——但这毕竟是冒险,选择错了,或许他即使杀了眼前这人,也补不了命————阿止好像经歷挣扎痛苦,然后连连吐出好几口黑色浑浊的血,其馀马车的人皆是不敢发声,但见到她挣扎片刻,不动了,桑夏那一刻手脚发冷,几乎是很怕她下一刻死了…………缓缓伸手,去试探她的鼻息。 浅浅尚有。 他有些惊怔的看向那不言语的青年。 对方伸手试探她的额头,神色放缓下来。 退烧了。 ———————————————————————————- 阿止醒来的那一天,军队已经还有一天的脚程,就要回到淮石县。 因为下雨,山崖垮塌绕行,连着赶了几天的路,这一天终于进入了淮石县的郊区,然后驻扎一夜。那是一片辽阔的高原。 这一天月圆,阿止仍然很虚弱,但是不愿给人添麻烦,吃了一些粥,桑夏来看她,阿止问起她心念念的大哥哥,桑夏难得的和她多说了几句话,大意就是,那人很好,他不会赶走他。但回到淮石县桑家的宅院,如果还要继续留那人,一定要查明身份才能留下。 阿止其实不太清楚这几天发生的事,她的心中好像有个没法填满的大洞,她还未从容容的死亡里回神,也不清楚自己这几天经歷了生死,她身边是有一位照顾她的女性,但是阿止很少和对方说什么。她只是很不喜欢自己的年幼,和孱弱。 晚上夏桑要和军营的将领开会,讨论郡县太守石虎的事件如何上报。晚一些的时候天浚送来几个苹果。阿止晚上走出帐篷,询问了好几个士兵,慢慢走到军营的高处,士兵的军帐变少,在广阔的看得到月光的山崖,阿止远远的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 他果然在看月亮啊。 那一晚,在那个山洞,他也是这样背对着她看月亮。 他好像先一步觉察,阿止认定他五感都非常通透,这个人不可思议,她接触过他的内心,他内心乾净空寂,只是她不敢告诉他自己这不见光的能力,这能力人人厌恶,于是她只好永远藏起。 他对她示意,然后阿止缓缓的在山崖坐下来,一大一小。 她将手里的苹果递给他,他接过来,轻轻一扣,那苹果是完整的左右两半,他递给她一半。 阿止摇头,但他执意,阿止接过来,他应该是喜欢苹果的,毫无顾忌,认真咬一口,脸上有了些愉快的神情,不知道是因为苹果香甜,或者是看到她康復。 阿止也浅浅咬了一口,和哥哥这样大的人一起吃苹果的体验,她是没有的。 “大哥哥,明天我就回家了。你可有亲人?需要我帮忙寻找吗?” 他目光浅浅看着月亮。 对她摇头,但神色没有任何眷恋,遗憾。 “那你——想和阿止回家吗?”她试探的问。 他下一刻笑了,觉得这个想法不错。 阿止见他毫不犹豫的答应,内心浮现隐约的欢喜。 但终究是因为她这几日内心心事很重,即使是高兴,但也没能完全的敞开。 “大哥哥,这一路,都未曾知道你的名字。你……还记得吗?” 名字———— 他好像想了想。 他拿过她那缠了绷带的左手,手指在阿止手心一笔一划:“被雷劈到,忘记了。” 这………… 阿止以为他是玩笑话,但是他掀起额发,虽然他是短发,但那额发遮盖的地方,的确有一道浅浅的伤痕。虽然已经癒合,但如果真是被雷劈到,当时想必伤很重。 “疼吗?”阿止凑上前去,竟然伸手摸了摸。 他原本应该也很回避,下意识的,就感觉自己或许也不是喜欢别人这样刻意靠近,但对眼前的小傢伙,他好像没有拒绝过,身体本能的,没有就是没有。 不疼了。 他摇头,隐约的记忆并没有什么重要,也没有什么好悼念。 【“疼吗?”】 他唇微微动,虽然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但是她就是知道。 他说的是她的手。 他或许在那时候,看到了她的伤痕。 “不疼。”阿止轻轻说。 已经很久了。那伤痕,是她不想要这个能力的时候,自己弄的。那时候她想用火,把这个能力烧了。但是能力肯定是没去掉,疤痕,也永远留了下来。 好像触动了他的某处的柔软。 他摸摸她的手,好像某种时刻安慰了那个对她而言意义特殊的伤痕。 他在她手上轻轻的写了一个字。 “悟………………??” 阿止顺着他的手指的笔划,把那个字读了出来。 他点头,指了指自己。 “这是,大哥哥的名字吗?”阿止问。 【“刚刚,突然想起来了。”】他在她手心里写。 阿止神色立即非常雀跃:“太好了,这样或许慢慢的会找到越来越多的记忆。那,阿止叫你悟哥哥。” 悟哥哥?? 这个称呼是那样陌生,但是他好像不排斥。他有点目光流转的,看向她。 笔直,毫无置疑,正直,勇敢,他眼前的这个开心的小丫头,他好像喜欢待在她身边。 她的情绪,爱憎,都好像一点一滴的,传达着。 人类的小孩,大多是这样的?或者,只有她是这样的…… 那一晚,他和这个人,一起看了月亮。 从醒来那一日,他第一眼看到这将他沉眠打破的小丫头,他觉得命运是有某种溯源的。时日不长,但他和她经歷了那样的不可思议的数个时间。他觉得,她在牵动他的心,但为什么能如此,他还并不清楚。 醒来的那天,世界是一片空白的,但他很快适应了所见所感的一切,他没有为失去的记忆太烦恼,大约是因为他认定自己是拥有力量的人,就当是重新探索,但世界的色彩,很快因为她而改变了。 他好像迅速理解了某些情绪,情感。进而理解到自己的个性,喜怒,那些全部都是自然而然的。 他恐怕会和她相处一段时间了。 能够想起名字,感觉也不赖。在他还没有找到自己为何存在,就姑且,留在她身边好了。 返璞归真 二 阿止和桑夏一同回到了淮石县,桑家的古宅。 离家数日,阿止总觉得已经对家里有些陌生,容容的逝去,就好像什么东西永远的消失了一角。 哥哥的快马一定已经把资讯传给家中,刘厨娘大约已经知道自己的孩子没了,阿止本想找她道歉,谁想到刘厨娘见到她的时候,先就哽咽了。对她说,三小姐,那孩子的在天之灵,也会感激您的施救之恩。 感激? 阿止想,她有什么值得感激的,她失败了,因为这样的失败,因为某个环节的大意,不该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她没有帮助任何人,甚至没法帮助她的小伙伴做什么……而是在那个场景之下,让他绝望的等待,让他被那群坏人伤害,死去…… 桑夏大约是很忙,据说从郡县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譬如说太守石虎到底是在哪一个时期和妖魔交换了契约,然后生食大量的孩子,以供奉给体内的妖怪?譬如说他一直在开採金砂,用于炼丹,成药,但是有一些帐目上的金砂却不见了……譬如那失踪的大巫师究竟是什么人,好几个附近的县城都没有那个人的踪影……阿止回家就翻看了卷宗,郡县的新任太守大约朝廷很快就会调度下来,但阿止没有找到那日和悟哥哥一起遇险的那浑身是金砂的怪物的任何资料,事实上太守石虎供奉的妖兽大约就是那个怪物,延年益寿的金砂就是从那东西的身上掉落的,阿止只是把这件事告诉桑夏,他告诉她自己会去查证,当然阿止也说了在那个洞穴遇到失去记忆的大哥哥,然而阿止却没有具体的说出,是怎样遇到他的。 桑夏知道阿止有所隐瞒,但是他打算直接去问那个小子。他没有妹妹年龄那么小,也就自然没有阿止那么好被糊弄,至于那个人是不是邻国滨水大泽的奸细,是不是真的失去记忆,为何会出在古怪的洞穴,这些事他一定会弄清楚。但目前还算清白的是,在从郡县带回来的那群人里,的确没有哪一个人见过这位奇怪的不会说话的青年。因为要留在桑家,桑氏一族有很多法规和秘密,也因此,那人进入主宅的第一天便被赐了姓,叫做桑悟。 自夏家的第二个女儿桑怀芝入宫之后,桑家的古宅就经常无人照应。阿止也不知道桑夏是怎么和悟哥哥沟通的,那日她一直很担心的想去偷听墙角,等到二人相安无事出房门,阿止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但桑夏做了一个有些反常的决定:虽然暂时允许桑悟留在夏家的老宅,但是他不被允许进入主屋,只能和一般僕从一样住在主屋週边的竹林,不能白吃白住,要去做杂役活帮工才能留下。桑夏毫无待客之道,阿止气到不行,只想等着桑夏前脚赶紧出门,但这次,桑夏竟然把从小随身的侍从天宝和天浚留在家里了。 这二人,常年跟着桑夏行军打仗,虽然是侍从,但,这二人事实上却是夏家的老将军亲手挑选训练给儿子的护卫和死士。阿止完全没想到哥哥会把这样的两人留在家里。 “我知道你向来不喜欢那些规矩,但此次事件,让我觉得你一点规矩也没有,的确是该管管了。罚你禁足一个月,在家好好抄写————” 桑夏想到阿止,从第一次看【女则】就对书上的内容挑三拣四,破口大駡,这里不服,那里不服,简直要和男人比天高,他一阵默默头痛。 “我是有错,但————”阿止争辩。房间十分安静,悟哥哥站在门口,阿止朝那个背影看了看,终于是把话忍下去了。如果她惹桑夏发怒,把那个人赶出家门怎么办? 桑夏完全知道她的心思。 “在家抄写【山海经】整卷,抄写完送到我的营帐,才能解禁。在这段时间,不可惹是生非,不可习武射箭,特别是不可爬墙和卫弛家那个小子见面——” 站在那里的桑悟有些古怪的回头,房间里的天宝和天浚面面相覷,要不是桑夏冷脸,立即就要喷笑出来。 “我才没有爬墙和卫弛恭见面!”阿止面红,据理争辩。 她知道淮石县有这样的传闻,虽然她并不觉得名节有什么大不了,但是事情的真相根本就不是那样。她没有花蝴蝶一样的去喜欢隔壁领居家老王爷的儿子卫弛恭,要知道那样虚偽笑里藏刀的公子哥儿根本就入不了她的眼,她只是从小和卫弛恭一起长大,她无非就是有一日爬墙去捡和容容一起玩掉过去的风箏,不小心撞到了卫弛恭和淮石县某个富家千金的卿卿我我,竟然就传出了这样的传闻……可见卫弛恭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啊! 青梅竹马不等于喜欢!她从小就知道卫弛恭是个腹黑的傢伙! “那样最好,我以上说的这几条,你如若犯了,家法伺候!”桑夏的声音有认真的严厉,并不带半分玩笑。 “我不惹事生非,但为何在家禁足也不准我习武射箭!”阿止力争。 桑夏微微手握拳,大约是生气,但随即缓缓放开,只是他脸上并无太多表情,有的是日常的冷淡:“阿止,你想上战场杀敌吗?面对死尸,战场死伤无数,无论敌我,战场只是棋子工具,但这些人有家眷子女父母,你能面对吗?” “阿止习武并非一定要上战场杀敌,只为了想保护的人。但如若真的到了上战场的时刻,阿止也不会逃跑!” 桑夏眸子微微挑,冷声道:“胡说什么,兵家并非儿戏。只要我还没死,就轮不到你!” 桌上的茶盏,微微晃动,可见阿止的长大,已经让他这个兄长的冷气也要破功了。 另一人抱臂在房门外站着,好整以暇。门内的对话一语不落的听得清清楚楚。 秋日阳光充足,微微打照他的侧脸上。 “多抄一本【礼记】,少抄一个字,你带来的人和你一起受罚。”他听到里面的声音。 有趣,他好像不小心成为小丫头的软肋了。 ————————————— 桑夏在家中只留了两日,对家中很多事巨细无遗的交代,然后就带着黑旗军出城了。他有自己的任职,也不说自己其实就是接到家里僕人的修书,说是三小姐失踪,才急急归家的。 桑夏离家之后,一切就如常了。此是乱世,征战连连,武将只能守城,但因为国库逐年空,朝廷不给力,老百姓饥荒灾厄,已经是司空见惯。桑夏一直在驻扎地鄴城治理,也让人打造农田水渠,鄴城接纳了许多流民入户籍。鄴城是一个港口,桑夏治理不错,也就还算富饶,周围几个城都靠鄴城的农商贸易流通来维持经济民生,阿止知道哥哥的职责担当。 哥哥离家第二日,她便恭恭敬敬给自己离去的小伙伴容容立衣冠塚,亲眼见到了并没有人在家中为难悟哥哥,好像家里的劈柴之类的活他很得心应手,一天的活几个时辰不到就轻松做完,她安心了。 然后她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那几天都很安静,天宝和天浚不见她出门,直到见到三小姐在自家院子里安安静静的抄书,心想这下桑夏主帅可以宽慰了,出门这一趟,三小姐好像沉稳多了。 谁想到某人是为了解禁,拼命熬夜抄书。 阿止要做的事,向来很有恒心。她有几日不眠不休,迅速抄写,这几日隔壁领居卫弛恭要递登门贴拜访她,她在回復的帖子里写了自己被兄长罚禁闭,拒绝了卫弛恭的见面。远在鄴城的桑夏收到天宝天浚的书信,难得的松了一口气。 但阿止其实抄了一星期的书,在某个晚上,挖了一坛酒,就偷偷去了竹林。她这一周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到家里的人都觉得三小姐转性了,根本不知道这人出了大宅,偷跑近竹林,远远看到竹林灯光,那就是桑悟的暂住居所。 这个晚上也有很好的月亮,桑悟原本在竹屋后面的小溪洗澡,听到有人进入竹林,他便披了衣服上来,和来找他的阿止撞了满怀。 “悟哥哥,我给你送一个很好的东西。” 阿止扬了扬手里的酒罈。 ————————————————- 那的确是一个很好的东西。 他也未曾思考,小孩子可不可以喝酒这个问题,但她明显已经不是初犯了。 虽然她兄长大概在这个家立下无数规矩,但是想来也知道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这竹屋应该是从前桑夏的书房,这几天他闲来没事,就躺在这里吹风看书饮茶,好像非常自在,那些书里有一本【桑氏家训】,简直是看得让人啼笑皆非。也难怪阿止不愿意抄写女则女诫。怎么说,他不排斥看书,这几日好像更瞭解现在身处的世界了。他对自己识字,无师自通好像都没有太多的惊讶。 一大一小坐在竹屋的溪边的树下喝酒,他看到她眼皮下的黑影,隐约觉得想笑,不敢问她这段日子抄书抄了多少。有时他觉得那位主帅可能不怎么瞭解自己的妹妹。她根本就不是服从了。她只想快点敷衍完成任务,火速脱身。 为了方便和他说话,阿止折了溪边的小木枝递给他,好让他写字。 他淡淡的看着她,其实这几天有点讶异的是,他那前几日受的伤全部好了,他的復原力好像比一般人更快,但是,他肩上被她的牙齿咬到的那,却留下了一个淡淡的齿痕。她好像自己也不记得那天的事了………… 【抄书那么难吗?】 他问。 阿止摇头。 “难的是哥哥不让师傅教我练剑了。” 【他说得没错。论力量,你先天是吃亏的。】 他看得出她有些武功的底子,但他后来来到桑家时,想,或许是因为她很勤奋。事实上她身体的资质很差,这是先天,她心脏脉息跳动比寻常人弱,即使练武,也仅仅只能是强身。 “只要我乐意去解决,总能比完全差劲好很多。”她并不气馁。 【这简单,我教你。】 他写。 阿止目光发亮。 他想,自己大概是学什么都很容易的。 直觉。 就像看那些书,就像,在战斗时仿佛还感到了熟悉和习惯。 “你愿意教我!???”阿止简直要扑上去了。这件事对她无比重要:“报酬呢?谢谢悟哥哥,这可不时兴免费的。” 她是没什么积蓄,但是她愿意去攒。 【报酬?请我当师傅应该很贵。】 他觉得他很套路她。 “阿止会慢慢支付的!!” 他啼笑皆非。这样就把自己给卖了。 他用树枝小小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等我慢慢想。】 —————————————————————————————— 阿止觉得自己很容易就幸福了。 她好像喝了就是那样的一两口。 这酒本来是米酒,但吹一下风,很容易醉。她听到竹屋的溪水声,那么轻缓,她枕着这人的膝盖,除了姐姐,她从未与人这样靠近,这样自然的熟悉,她觉得待在他的身边很安心,很安心………… 要帮他找到他的家人,但是那样一来,他就会离开了……好捨不得啊…… 桑悟喝酒,却见到那个小丫头枕着他的膝盖已经睡着了。 眼睫下有一圈淡淡的黑影,果然是抄书,好几日没睡。其实他每晚也都有去她的院子里,看她一个人在那里天人交战的奋笔疾书。 他挪了挪她的身体,让她躺得舒服些,在那洞穴时,应该并没有太信任他,满满的戒心,一有风吹草动,她立即防御的醒来,而现在这里,她完全睡熟,这表示,她信任了他吗…… 他目光流转,看向她长久缠绕的左臂,他记得她的伤,新伤下的旧伤,这只手臂不能拿剑,是因为有残缺……他突然起了些不该的杀心,是想到什么人在过去对这样的小孩痛下死手,以至于留下那样残酷的伤痕…… 他随即收回那动起的念头。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克制杀念,但他觉得这对于自己或许不是一个好的东西……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不可控制的事。 …… 溪水边,他借着那酒意,微微熏。 一切恢復寂静,只有顶上明月,溪水潺潺。 竹屋的树林倏然出现蓝光。光渐渐幻化成一白袍的少年。 那少年走到这二人跟前,看到桑悟膝盖上睡得沉沉的阿止,嘖嘖称奇,不可思议,少年的动作一副老成的模样。 但他微微伸手,探了探桑悟的额头,皱眉:“原来竟然丢了神识,难怪无法復位……什么时候丢的……丢在哪里了……但这可如何是好?要他醒来知道自己曾过上了这般打工人的苦日子,还不得剥了我几层皮…………” 少年目光看向那简陋的竹屋,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又不可直接干涉人界命运,真是为难……真是为难啊……” 他在那里徘徊,转来转去,然后仿佛想到了什么点子,拊掌,最终又化为一道光隐去了。 ………… 第二天阿止是在自己屋子里醒来的。 她特别愧疚自己喝酒了,想必是晚上悟哥哥悄悄将她放回自己屋子里的。 但是她给眾人活灵活现说起自己一个梦,说是梦到死去的外祖父给自己托梦,说把家里的财宝埋在桑家的祖宅的酒窖下麵。而且宝库的钥匙就在自家兄长的屋子前花坛的树下。 大伙自然是不信。 灵异神怪这世上有,但是从未有这种横空发财痴人做梦的鬼话。 但阿止特别坚信,说梦里的外祖父简直栩栩如生,天宝和天浚看到她一大早就扛着锄头去挖自己兄长屋前的花坛。 那可是桑夏喜爱的一株玉兰树!! 天浚痛心疾首,写信去告状。 但,真的给阿止挖出了一枚锈跡斑斑的钥匙。阿止大喜,真的拿着钥匙去桑家主宅的酒窖,僕人们没人敢动,但有一个人本就是阿止带来的人,那就是桑悟。二人在酒窖忙碌半天,真的挖出了几个箱子,劈开来,果真是五六箱钱财。 阿止整个人眼睛都亮了,把家里的管账叫来,问他这里的钱够在黑市买多少旦米,要知道淮石县流民不少,外面的百姓等着朝廷放粮已经多日,很多人都饿死了。他们这样的官家,有节俭也有不节俭的,但桑家一直都是能俭则俭,这么一笔钱,不知道可以买多少黑市流通的食物,不知道可以救多少人的性命! 天浚知三小姐心善,那告状的信,不写也罢了。 主帅在外,家中的事总要有人做主,于是天浚,天宝就这样倒戈了。 可以说主屋上下,一条心。 没几天,桑家的管事就在黑市和海外的船舶弄到了一些交易的粮食。阿止还是抄书,不过越来越潦草,大约两三周后,粮食就到了,阿止贴出告示在市集,说是曹大富贵户嫁女,大赦三天,感恩放粮———— 桑夏远在鄴城,收到几日家书,夹杂他要检查的阿止的抄写,终于是发怒,前面尚可,后面龙飞凤舞,不知所云,再后面数种敷衍的各种笔记,于是去信严厉警告家中无论长幼,不可代抄。 他尚且不知道,城中已经放粮,当他在鄴城也为饿死的百姓焦头烂额时,他那个看不住的妹妹,早已打了头阵,白天扮作男孩的模样,奔走在粥米之间,给百姓发粥,然后一点点的败光祖上的积蓄,不提。 返璞归真 三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转瞬即逝是很快的三年。桑家大宅的柳树已经长到低垂小溪里,于是僕人们拿剪子修剪。 天下的形势好像更尖锐,玄武国都的赋税也越发沉重,因为边疆少数民族腹地不断战火连连,领国滨水大泽不断壮大,而近年来因为玄武国都的疆域弱化,就连久久中立的西端瑜国也都有了蠢蠢欲动的跡象,阿止已经三年没有见到边疆的父亲,宫中的姐姐据说入了后宫,赐名驪妃,这一年,阿止十五岁了。 桑夏不常回家,他是鄴城的希望,鄴城日前是玄武国除首都盛京之外另一个繁盛的要塞,又是港口,时常被虎视眈眈。或许因为现在时局真的非常动盪,国家不力,但有忠良,忠良者不为君王,只为百姓请命,事务繁多,十分劳累,他年纪轻轻,这一年二十三岁,竟然鬓边银发了。 桑家主宅外的竹林,阿止每日从不间歇的练习挥舞木剑,她三年前喜不自胜的拜了师,虽然天宝和天浚,早就知道她习武无望,也知道主帅桑夏其实无意让她真的习武,只是在她年幼时教了一点防身的招式,但这三年来,阿止从无放弃。 晨光中,有一人抱臂在竹林小屋的围栏,他看到那竹林中挥剑的小小身影,三年,他看着她从那矮冬瓜的十二岁的个头,悄悄地长到十五岁,那是少女的身姿,就如同大宅的柳树,晃眼长开,绽放了女子的柔软。 大宅里僕人都说三小姐十分可惜,到了论婚嫁年龄,无人问津,其实阿止相貌如果放在普通人家,算是清丽,她不是属于一眼惊艳的姑娘,但如果久久端详,实际是属于耐看的类型。可惜的是,她上面的兄长和胞姐过于绚丽,然后阿止又因为左臂的微微残缺,也没有二姐驪妃那样的好福气,想必能与桑家论亲的非富即贵,但,夫家权重,当然也会非常介意女子身上的有伤痕这样的残缺,以至于到了这几年看到阿止的老僕人甚至会偷偷躲去暗处落泪。 本来隔壁的领居卫弛王爷家的小王爷卫弛恭,好像很喜欢三小姐,经常送点心,送一些小玩意,但无奈,一个是桑夏公子不允,一个是,三小姐好像并不是很开窍。有时在淮石县比如三年里都有赏花会,家僕力推三小姐去参加,但每次赏花会,三小姐都是最先回来————拿酒回来给师傅喝。 想到这里,桑悟便觉得非常好笑。 阿止根本志不在此。 他这三年来,也未曾教她真的习武什么的,因为她身板太弱,根本虚不受补,习武会加重损耗,于是这三年,他只教她强心静气,然后练习意志,她不亢不卑,练了三年。天宝天浚曾来试她的武功,她还是笨拙不敌。 她从未怀疑自己的师傅,只是她却不知道,自己练了三年心法,呼吸已经渐渐有力,已经不如小时候那样孱弱生病,而这一年,她其实已经可以习武了。 这几日,桑悟决定出门,他想,既然阿止到了习武的年龄,他想给她造一个好一些的兵器,既适合她的手,要轻便,但材质又要很好的。 ———————————————————————————————— 在这一年,桑悟在大宅的地位也攀升了。 虽然他仍然遵守和桑夏的承诺,不进主屋入住,但在桑家大宅里,这位年轻的不会说话的年轻人,三年来凭实力获得了尊重。 在两年前一个夜晚,一伙杀人不眨眼的盗匪闯入桑家大宅,大约是盛京最早之前与郡县石虎太守金砂事件有关的同谋,为的一是復仇,二是杀人劫货,那一夜几乎是差点血洗桑宅的一夜,更何况黑旗军除了一些家眷,除了天宝,天浚,并没有很多厉害的能手留在家中。但,也是那一夜,有一人挥着一根普通的竹杆,将那些人杀得片甲不留。 那一夜之后,桑夏紧急归家。阿止没有受惊吓,家中所幸也无人伤亡,家中有忠僕进諫言说乱世人才难寻,可将桑悟收编黑旗军,但桑夏拒绝了。 说此人口不能言,入军十分累赘,不如在家帮工。 但说也神奇,竟然真没有这桑悟不会的事,家中动物,或者人,生病了,他去看看,一会就说了些解法,物件坏了,让他去修,他也十分擅长,对乐器,还蛮爱好,对食物,不挑剔,但是能讲究有选择时就会选好的。他穿粗布衣服,竟然也能穿出皇家品味,自从某天在菜场替家里的刘厨娘买过一次菜,淮石县的小姐姐们就坐不住了,至此,这个人也就没穿过布衣。有钱的小姐们会把好布料的衣服送来。 他有一个特点,只是拒绝人,但对送来的礼物,是很少拒收的。他经常教育阿止,不要浪费物品,物品无罪。 他很喜欢在竹林喝酒看月亮,小姐们甚至要出钱来买他的画像,如果有人打探他的喜好,他还很喜欢武器。 喜欢且擅长。 竹屋很多兵书,但渐渐都不够看,阿止会选很多有趣的放在竹屋里。 天浚和天宝自从被桑夏下放给阿止,就渐渐像农庄养熟的鸡,每天无精打采。但后来因为知道了桑悟的能耐,就不无聊了。两兄弟经常找桑悟去舞刀弄枪。 一次也没赢过。 但那二人也不气馁,经常去挑衅,经常被打败。但也经常去喝酒。他们也经常探索武器,这个话题阿止也感兴趣,于是也经常去看他们在做什么。 总之因为桑悟很快就有了名气,又因为他住在竹林,所以淮石县的人们称他“悟先生”,或者,“竹林先生”。 大家纷纷猜测他的出身,或者是哪个王孙家的落难贵族之类,市井甚至有传奇描写他的话本,阿止也会偷偷买来看,觉得有意思极了。 ————————————————————————————- 阿止十五岁的时候,迷上了地理,她的书从山海经变成了厚厚的地图。她知道有许多大陆,也知道有西域人,有少数民族,她从未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她希望有一日天下没有战事,百姓安乐,没有无辜的死亡,没有流离失所,她可以背上行囊,去看看世界的疆域模样。 她一直在攒钱,但这乱世,即使是她这样的大家族,其实她也没攒下几个银子。她有她自己的小小心愿,她希望能在哥哥桑夏治理管辖的鄴城造一艘大船。因为鄴城是个港口,有自己的船,取得文书通牒,很容易就可以出关,她研究过西域的地理,那边有很多特殊的植物,也适合玄武国南方的土壤种植,如果能找到合适的种子,在玄武国的土壤快速的种植,生根发芽,或许也能解决很多人的口粮,大家也就不会有吃人肉同类相残的惨剧。或许石虎那样的人,就会少一些。她甚至绘製了自己的船的模型样图,也拿去找桑悟修改过,对于她这个梦想,桑家的人很珍惜,桑悟很珍惜,天宝天浚虽然从未对主帅提及,但他们也很珍惜。她在自己的宅子里培育一些种子,但都不那么好,三年来,无数尝试,失败,尝试…… 虽然一墙之隔,但比阿止早一天出生的领居孩子卫弛恭,就是另外一个做派了。他这三年都忙着弄文武墨,府上文人墨客不断,他好像对阿止是有那么点意思,但是也就是那么点。每年他都邀请阿止去赏花会,但他喜欢吟的诗阿止接不上,他们的家僕每次帮自己少爷送点心,看起来也很不乐意撮合。的确,卫弛恭也不错,也算是淮石县里排位靠前的翩翩公子,据说今后或许也是要入宫的,许多人猜不出他对阿止的想法,有意无意,如果有意,未曾见到他那般热烈的追求,若是无意,但他又从不忘记送礼,从不忘记节日,只能说这个人实在是圆滑。 但要完全不相处,又很难办到,因为卫弛家的老王爷和阿止的父亲还是挚友,卫弛恭对阿止的那些种植,那些地理杂志,那些远大抱负,则完全没有兴趣。于是他就是唯一会送给阿止那些女孩家玩意的人。珠釵发窜,漂亮衣服,卫弛恭的表妹也在宫中,偶然的一年里,他还请表妹帮忙给阿止带来了姐姐桑怀芝的礼物。阿止对卫弛恭,有种很特殊的微妙感情。大约是比普通好朋友,更近一些的朋友。虽然话不投机,但总归是可以相处的。 朋友不一定要样样一致,求同存异。这是她从桑悟那懂得的道理。 在这一年的夏季,阿止难得的准备行囊,去给桑悟告假。原因是因为她接到隔壁卫弛恭的邀约,陪宫中陈尚书令的女儿游运河,据说陈尚书令的女儿不日便会被指婚,于是她打算如果能在运河游船遇到外国的商人,顺便亲自挑选和採买一些玄武国没有的布匹丝绸式样。 游运河是多数皇城公子哥儿的夏季项目,阿止其实很讨厌这个,因为运河的建立其实死了很多百姓,但今年卫弛恭邀请她时,她却动摇了。因为,她打算绘製运河地图,顺便瞭解一下航道。如果她告诉桑夏这件事,多半就是不被允许,呆在家里,哪也不许去,这样的回答,大约卫弛恭的邀请,就是最好的离家方式。 这一日她去竹林找桑悟告假,原本以为很容易的事,没想到桑悟却微微停顿了目光。 【你往年都不去的。】 “往年是往年,今年是今年。我都十五岁了。” 【十五岁也还是个小鬼。】 他在桌上写了一张字条,拿起来,对着她。大大的字,提醒她。 她一把抓住那张纸,捏成一团。 “我挥了三年的竹剑,我会泅水,船上还有朝廷的护卫军,我们只去十天,我一定不去危险的地方,就算我想去,那些官家小姐们也不可能去,卫弛恭也不可能去。” 【就是和那小子去,才不安全。】 阿止知道他不按理出牌,但这样直接了当的表示对卫弛恭的不喜欢,还是第一次。 【给我非去不可的理由。】他好像有点头疼,难得的,写下那排字。 一物降一物,他和她处了三年,这三年,他好像有点明白桑夏的感受。 阿止对她要做的事,非常鑽牛角尖。 阿止绕过桌子,去抱住他的手臂。 “悟哥哥,我想去绘製我的船运地图。” 她可怜兮兮的说。 他愣住了。 阳光微微的从竹屋透进来,照在她白皙的脸上,她清秀的面容在他眼前缓缓漾开,微微开的窗櫺有些风滑入,她长发绕在他的手臂,那些她衣衫上那些墨水和草纸的味道,缓缓的传来了……她注视着他的视线,这双眼睛永远这么直率,她坦诚而不掩饰,气息乾净明朗。 和那个卫弛恭,完全是不同的。他第一次远远见到隔壁那小子,就觉得那小子一定是那种满肚子坏,外表看不出一点,暗里给人下套的性格。 【我和你去,不然,哪也别去。】 阿止看到他新的落笔,这样一字一笔一划。 然后他的目光,和她的在一起。 阿止愣了愣,然后眼睛晶晶亮。 他的这个决定,她是高兴的,开心的。 她那样直率,从无掩饰,她看起来是喜欢他的,所以她瞬间就高兴了。 明媚的脸上漾开浅浅笑容,她一瞬间就有了光彩,以至于他疑心的想,怕是这淮石县里所有说她不好看的人都是瞎了,她怎会不好看?她简直是太好了。 善良,正直,可爱,偶尔对他无意识的撒娇,这些都太好了。 他起身,她十分错愕,他的气息近前,他的脸颊微微擦过她的脸颊,他好像伸手,她站定,她一点也不敢动,只觉得那一刻,心突然跳动急剧起来。 他在摸她的头发…亦或者……… “悟……悟哥哥……?” 他已经重新站定。 她错愕的看着他,他展开手指,修长的指尖有一颗植物的叶子。 她觉得自己的脸肯定烫极了。 她急匆匆的从他的指尖把那叶子抽走,一阵风似的出了竹林。 她不敢看他的表情,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搞的,竟然心跳过速,她一阵风的逃回自己的屋子,扑在床上,捂住头,大约缓和了许久,她拿起那片叶子,看了很久…… 此时此刻,在竹屋里的那人,走出屋外,站到那阳光下。 他目光沉静,但透露些许光华,唇边隐约泛笑。 她的出现,她的长大,真的太好了。 很长时间,他都觉得世界整个没有色彩,是无趣的。他这三年来,想起的事就是,事实上在那山洞遇到她之前,他也曾醒来一次,时间大约百年。 那百年他好像被封在那洞中,斗转星移,无人陪伴,无人言语,他不知自己从何诞生,为何存在,长久之后,他忘记了语言。他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他也曾挣扎想要离开封印,但就只能在那山洞,无人知晓他内心的种种,他空有力量,但那山洞就好像穹顶,无论他击碎多少岩石,那山洞都会重新再生,再长,知道希望变成了绝望,绝望变成了无。 终于有一天,天边滚滚落雷,他登上最高的山崖,那雷一共八十一道,最大的一道劈中了他的额头,但他未死,只是盼望着死。 他未死,又终于睡了。他不希望醒来,因为不知道醒来是不是下一个煎熬的百年。 然后,她将他的禁錮解除了。 然后,她将他一起带回家,在这里的这三年陪伴,是他最幸福的时光。 人类的时间不过百年,他想,如果未来的阿止不介意,那么他可以陪她一辈子,只要是她的愿望,他都会让她达成。 逆水行舟 一 运河由南向北,蜿蜒而下,从淮石县大约一周左右,途经四个小的海港,随即驶入鄴城港口。这是阿止第一次乘坐这样的游船,她的心说不上是激动还是别的,沿河两岸,不断有苦力被衙役着劳作,虽然游船华丽精美,风景也算秀丽,但这乱世之中,阿止还是很难非常开心。陈尚书令的女儿陈池小姐和她打过照面,那女孩一看就很知书达理,温婉懂事,和她这样的完全不同。她一看就看得到陈池眼里对卫弛恭的爱慕,她还是不要打扰他们的好。 船上还有几家官家的公子小姐,都是陈池和卫弛恭在盛京或者淮石县的好友,大家结伴而游,阿止见过他们其中一些人,她在赏花宴会也和其中一些人说过几句不痛不痒的寒暄,但总归是没有入心。大家乘船,无非就是诗词歌赋祝酒,阿止对这些东西毫无兴趣,也不爱打扮,常年都是两套普通的也不艳色的衣服,长发青色束带,不知道她的,或者没见过她身边天浚天宝的,其实并不知道她是大名鼎鼎的黑旗军统帅桑夏的妹妹,还以为是哪个市井农户家的孩子。 倏然,阿止的视线里闯入一道风景。 果然哪里有桑悟的身影,哪里就有话题。即使是盛京里美名的卫弛恭,通晓伦古通今,但名头如今也很难压住桑悟,阿止微微失神,看到站在船头迎风的人影,他这三年,外表上看起来仍然没有一点变化,还是她认识他那时候的模样,他大约不知道自己多好看,在哪里只是站着就很吸引别人的目光,他个子高挑,鼻樑高挺,轮廓很深,比她见过的任何画本的英俊男子更加……他喜欢高处,喜欢赏月喝酒,就像游船他喜欢迎风的地方,仿佛恣意生命,他十分洒脱,从无纠葛,这三年,即使他这样名气,也无人和他相认相熟……她不知难过还是庆倖……她知道桑家大宅绝不是他此生的归属,他是自由的风,不应该停留在此地……阿止看着他的侧影,微微失神。 她偷偷画了好多他,那些画像藏在她的床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那是她的秘密……但是那些画,都没有他好看……她总想着有一天如果他突然离开,她是有想念的…… “小止。”淡淡的声音从后方响起。 阿止回神,原来是卫弛恭。只有他会这样喊她。卫弛恭身旁跟着陈池。 “我听侍从天浚提及,你这次随船,原本是想绘製地图,晚上风浪有些大,我已经让人安排了一间中间的房间。那房间稳一些。” 卫弛恭和她说话永远是这样,对她很温柔。 其实,他和谁说话都是这样的。 阿止看到微微暗淡目光的陈池。 “其实我没关係的。什么样的房间都可以——” “已经安排好了,就不要推辞了。”卫弛恭好像很容易就替她做好决定,不温不火,“舒适的地方做想做的事才更好,嗯?” 阿止简直怀疑他是故意的。她一直在偷瞄脸色越来越不好的陈池。 “谢谢卫弛兄了!都说夏日晚上夜景漂亮,我去绘製地图,卫弛兄不妨和陈小姐船上赏赏风景,切莫辜负了这大好光阴啊。” 阿止瞥见卫弛恭,对方好像有点讶异她这样说话,但,他却也不见生气。阿止这句话,的确让陈池的神色稍微宽松了。 “赏风景?那小止何不一起?我记得你是第一次游船。”卫弛把话题重新拋过来。 阿止觉得头大,但见到已经走过来的人,阿止立即站到那人的方向,咬牙,扯住那人的胳膊:“还是不了,我已经和悟哥哥说好了。谢谢卫弛兄的美意,改日——” 卫弛见到来人,淡淡别了个礼,但阿止看出他非常随意。 “久闻竹林先生大名,一直未曾登门拜访。” 胡说八道,一墙之隔,显然是无心拜访。 阿止不喜欢这一套。 桑悟点点头,但他没打算应这个礼。他伸手,微微握住阿止的手臂,就这样把她拉走了。 卫弛愣了愣,阿止转身,给他比了比抱歉的动作,卫弛恭的目光稍有些许的沉思,停留在那二人的手上。 “这世上竟真如传闻那般,竹林先生果真不凡。”陈池道。 卫弛恭闻言,倒是笑起来。 “我倒没想到是这样的性格。” ——————————————————————————— “卫弛公子果然满肚子坏水。”夏日的舱房靠窗,阿止一边绘图,一边抱怨,一边弄那个方位指针。 桑悟原本坐在靠窗软榻,透过敞开的窗,看那些沿岸的灯光,听到她抱怨,微微侧目。 “原来他并不太喜欢陈家的小姐,想来用我当个藉口,也还是很方便的。” 阿止垂头,在灯下绘製地图,桑悟起身,伸手,将阿止那几乎要坠入墨水匣的长发轻轻挽起。 他拿过笔,在阿止的地图上稍微修饰了一笔。 【未必是藉口。】 他提笔,写在绘製地图的草纸上。 “不是藉口?”阿止笑:“我们两家的家父是至交。他送我那些东西,约我这些好意,不过是碍于面子。每次卫弛老王爷遇到我,都问我他对我好还是不好,也是苦了他了。不过这样很好,多亏了他,我可以离家一段时间。如果给他添了麻烦,待我们归家,我找些他喜欢的书送他。” 她专心绘製地图,前方好像有乐声,但是一点也没入她耳。 【阿止,或许你应该放松一下。】 桑悟在下一张纸写。 【此次去程,你不如休息一段时间,回程我们一起将所见所闻记录,再绘製地图怎样?】 他觉得,这三年来,她太努力了。 三年来,她每天早上跑去竹林练习挥剑,即使生病也都没落下,三年来,她研究了植物,地理,农耕农具,吃饭睡觉,她时刻捧着书本,走路不看路,时常跌下水渠,时常撞伤头,一开始他也很不解,或许认为那是小女孩心性,或许容易放弃,或许只是不甘心要与家里的优秀兄长比肩,或许只是一时的……但,他很快就知道不是的。 阿止有和别人不同的梦。 阿止看着桑悟写下的那排小字。 “或许会来不及。” 【天下的责任并不只是在你一个人的肩上,阿止,人的力量很有限。】 他道出重点。 她这样,会竭力。 他教她练习心脉,不是希望她日夜消耗。 “但是我如果能改善一点,那也可以让稍微多一点人,少一分痛苦。”她吹了吹绘製的地图的墨,“至少让我身边的人慢慢变好,没准可以让大魔王和老爹早点回家。” 阿止口中的大魔王就是桑夏。 在阿止内心,没有战事,边关太平,父兄就可以回家了。这是很直率的思考。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他。】 他明知故问。 “是他不喜欢我。”阿止神色好像飘忽了一下,淡淡答。 桑夏对她,一直都很冷漠,要么严厉。他从未对她笑过……从小就是。但她很清晰的是,虽然不喜欢她,但是兄长一直也很照顾她,不然就不会把最信赖的黑旗军随身天宝和天浚,留在她身边。 她绝不要成为别人的负担。 ———————————————- 船行驶第三日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停靠到一个中途港做半天补给,叫做潘阳,以前因为盛產绣球花,运输至玄武国上下闻名,因此断断续续的开发了。港口里人来人往,因为下雨,路面非常脏污,船上的官家公子小姐们都不愿下船,于是招来商家登船带上货品採买。 桑悟一大早就被天浚天宝急急敲门,这才从船上小廝口中知道阿止一早船靠岸的时候就自己下船去了。这些年天浚天宝留在阿止身边,虽然她并不是事事报备,但总归从未让这二人十分操心过,出行会知会自己去哪里,也从未让这二人在桑夏主帅那难以交差。这早上大约因为太早,她没有吵醒眾人,只是留了书案的纸条交代了自己会在市集看看本地货品就回来。但天浚天宝面面相覷,最终大惊失色,又见到桑悟还在船上,更是慌了。 一行人分三个方向,下船后就找人,但最开始找到阿止的是桑悟,他总觉得一路走过去非常瞭解她看到什么,想观察什么,想要做什么。桑悟顺着船下的早市,走了三四条街,果然在药材的商铺看到她在採买,大约是因为此地也能见到淮石县并不常见的一些药物,她详细的一边研究,一边问老闆药的功效。她的背上背了一个布袋,已经装了一半了。然后手里握着一张油纸,一支笔,好像还速记了一些功效。那老练的样子,和官家小姐有十分的距离。她穿着普通的长裙,裙角染泥,但神色认真极了,头发也乱了,顶着小雨,脸上湿漉漉的。 阿止在那里买了半天,认真的写了半天,然后才发现好久没有雨滴下来了,抬头看到一双大手挡雨,她转身,撞到那人的怀里,这一年她长得不够高。那人对她轻轻頷首,唇角有个优美好看的弧线,仿佛说了一个“早。” “悟哥哥!” 阿止倒十分惊讶,看到他被雨打湿的短发,自己有些歉意,手忙脚乱的收起纸笔和药材,他从她肩上轻松拿过来那採买的袋子,背好,一隻手拉着她,走入点点的雨幕中。 他的大手很暖,阿止的心有些怯怯的跳动,看到周围的人们在看他们,起眼的从来不是她,阿止心知肚明,偷偷抬眼去看身边光明磊落的人,她从未在这样的日子和他走在街上,他其实不那么喜欢下雨,但他却下船来找她……仿佛注意到她的视线,他的视线也微微过来,他总是对她的目光很敏锐,一下就觉察…… 【还有想买的吗?】他另一隻手比划了一下。问她。 她有些脸红。好像是突然之间的。 她有点讶异被他拉着的那只手,有点不好意思的不敢握紧,想要挣脱……但他好像微微觉察她的想法,却又把自己的手握得更紧了。 “想……想再去买点本地的地质绘图。” 有几辆飞驰的马车过来,他拉着她,避到一个大一些的商铺下。 看着她湿漉漉的,他终于是忍不住,伸手用袖子给她轻轻拭去了脸上,发上太多的水珠。 他将她的手拉起来,摊开她的手心。 【很早,商铺或许未开。】 阿止觉得手心微微麻痒。但,又忍不住抬头去看他好看的眼脸。 他的呼吸那么近,她总觉得悟哥哥给她的感觉很安心,又很舒服…… “那我们便先回去,一会晚一些我再来一次——” 她怎能让他留在这和她淋雨? 他好像微微笑了。立即就知道她的想法。 【阿止,你用过早膳了吗?】 阿止摇头。 【我们找家早餐店,吃完商铺便开门了。】 他写字在她微微湿润寒凉的手心。 写完,他俯身,微微往她的手心呵了呵气,用手捂了捂。 大约觉得阿止这样的女孩,实在太自律,有点让人怜惜了,他摸了摸她的头发,这就像三年对她最习惯的动作那样。 逆水行舟 二 桑悟很会选吃早餐的地方,就像他其实是个很会善待自己的人,阿止很节俭,所以自然是他强行要请客,找到一家酒楼的二层阳台,阿止不愿意,觉得很浪费,但他表示阿止害得天宝天浚下船找她,这处位子四面开阔,容易看到人。阿止只得从了,果然一会就和天宝天浚匯合了。 于是就当然是四人吃包子,阿止一边吃一边为桑悟心疼钱。 桑悟是有积蓄的。他这三年来其实为桑家做了不少事,还有不少自己的对外业务,因为总有人有莫名其妙的事找他帮忙,阿止是不太清楚桑悟有多少积蓄,但她喜欢的很多书,很多奇奇怪怪的比如她要研究的植物种子,她的地图绘製镜,这些都是他给她的,她很感激,很知足。(ps:总觉得桑悟小哥真的好本事,又当爹又当妈还是万事屋) 天渐渐的亮了,酒楼的下面有一个小小的回廊,回廊不一会聚集了好几个避雨的小孩子,衣衫襤褸。阿止看那几个小孩子十分可怜,于是重新回到楼下去,不一会,桑悟等人看她端着几笼包子去给那几个孩子分发。孩子们欢欣鼓舞——她是掏了自己的钱给孩子们买包子。 天宝天浚翻下二楼去,一人去给她撑伞,一人是随身护卫。他二人平时在宅中,不进阿止房间,却也离她很近,三年都是如此。 桑悟在二楼,远远的却见雨中有一行熟悉的人影往这边来,却是卫弛恭一行人,这里离码头不远,大约是听说此地酒楼有名,慕名而来,正好与下面的阿止撞见,几位公子小姐见到阿止的模样,都忍俊不禁,十分轻慢,天宝天浚自然是脸色扳起,一副不高兴的模样。倒是卫弛恭,他原本走在前面,乍见到阿止,有点变了微微的神色,但后来,泰然自若的从怀中抽出丝绢,递给阿止。阿止才留意到自己手指有些沾染了小孩子们的污渍,她并不介意,但还是接过丝绢。卫弛恭一眼看到二楼的桑悟,便知道阿止已经用过早膳,淡淡的转了视线,一行人越过阿止进了酒楼,窃窃私语。 桑悟已经下楼了。 他走到阿止身边,阿止才给孩子们分完包子,对他淡淡笑了笑。 他看到她有点不好意思的将卫弛恭的丝绢塞成一团,放到袖袋里。 他指了指天色,现在书店大约开门了,阿止意会,正要离开,卫弛恭一行人也坐在了二层的另一个靠窗的回廊厢房,这时下面的平台突然吵吵嚷嚷的来了许多士兵,把这围起来,一瞬间就水泄不通了。 阿止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桑悟走过去,替她挡住了拥挤的人群,不一会,就有几匹官兵的马队,拖着十几个铁栅栏的脏污笼子,拖到这平台,阿止吃惊的看到那笼子里,竟然是一些她从未见过的……有一些奇怪的野兽,有长着尾巴的像猿猴一样的人…有矮小的尖耳朵面孔长毛模样的………也有女子外形的好几个被关在一个笼子……还有一个浑身是血乌七八黑的像人一样的什么……这些活物被锁在笼子里,笼子外掛着标价的牌子,阿止这才发现,这些笼子里关的是妖。 “这里是贩妖市场。”一个小孩子说:“这些妖是很多人在边境捕捉的,通过港口流通,有些被人买去当家奴,有些有钱人的老爷太太需要滋补身体的,会买回去杀了做菜。” 开市以后果然来了很多人,大家都在下面挑选。 乱世,有人修仙,也有人捉妖。妖或许可怕,但更可怕的是人。可怕的是石虎那样吃人的和妖交换契约最后成妖的人,还有那些比妖还要黑暗卑劣的人心。这几年玄武王朝的政务愈加绷紧,低等的妖物常常和下等的奴隶一起在市场被贩售,已经常态。 阿止目光流露不忍,她对族群并无偏见,她甚至从书中看到过曾经没有人类以前,大陆上有几片土壤实际上是妖族的管辖,但被人类侵佔,这与人与人之间的争夺同理,桑悟看着那些笼子,又看到阿止的目光,他默然些许,轻轻揽住阿止的肩膀,让她远离这污浊的市集,快要走出人流时,但见到阿止侧面的商人大约是在挑选什么时,重重的骂了几声,用手里的长鞭挥舞着朝向那黑色的其中一个笼子,那辫子材质非常特殊,竟然将那笼子打烂了,里面有个披头散发的东西一瞬间扑出来,动作是那样快,因为人流非常多,天宝天浚都在拼命挤过来,阿止却突然被那商人伸手扯到自己面前,桑悟还未来得及反应,心里一惊,阿止已经被扯离他的怀抱,他的手空,再抓握时,受惊的人流却已经将他挤退了离阿止四五步的距离———— “三小姐!!!” 天浚心都到嗓子眼了,但无奈手中无法拔剑,太挤了! 一下子乱套,阿止就被那黑色的东西扑倒,她头脑懵了一刻,觉得一阵刺痛,那东西很快的将她拖到墙角,她再定睛时,那东西的手,一个尖锐的爪子,已经抵住了她的颈部。 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阿止全身颤抖,她看到桑悟已经很快的逼近,但,他止住脚步,他目光首次有了三年来她未见到的浮动,天宝已经和天浚拔剑过来,她被那东西拉着抵到墙角,她浑身都湿透了,但有什么猩红的东西沿着她的颈部滑下,分不清到底是她的那流血了,还是,这身后的………… “杀了这傢伙!!” 后面的官兵根本不顾阿止的性命,立即就要上来。 桑悟伸脚,踢起方才商人掉在地上的长鞭,风过,长鞭所及,那些官兵纷纷落马,但桑悟神色还是凝重,手里持着鞭子,虎口隐约震颤,目视那怪物。看向惊魂未定的阿止。 “统统不准动!!”天浚拦住后面的人流,拔剑,将几个添乱的人以剑柄扫在地上。 阿止身后的东西发出奇怪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悲鸣,阿止感觉它很痛苦……但,它挟持着她…… 桑悟目光有了杀意,他不想恋战,他站定,只是想寻找时机。 “别伤它,我没事的!” 阿止突然发声,她对站在那里的桑悟摇了摇头。 二人的目光是那样快的,相互交匯。桑悟看着阿止颈部那一缕刺眼的鲜红,眸子有了难言的薄怒。 倏然之间,从二楼某处放出利箭,这是谁也未曾想到的一笔,下一刻,桑悟动了,天浚天宝动了,但那怪物仿佛先天就很快,也动了,阿止只觉得自己的肩膀好像要被扯碎,那怪物避开那只箭,发出嘶吼,震碎了身后的墙壁,然后顺着那一堵墙,拖行阿止到另一个围栏,桑悟震怒,余光看向二层,原来是卫弛恭射出的那一箭———— “三姑娘,低头!” 天浚看到桑悟持鞭,已经知道他下一步动作,对阿止喊道,阿止只觉得是很快的风过,她几乎看不到桑悟的动作,她微微很快的低头,桑悟手里的长鞭竟然柔软的卷住她的腰,有人很快的上前来,阿止听到身后那怪物的惨烈吼声,她已经被一人揽入怀里。 “悟哥哥,它没有怎么伤我,别伤它!”阿止抱住桑悟的腰,急急的喊道。 但她还是听到了那怪物的几声惨痛的喊叫。 ……………… ——————————————————————————————- 怪物被重新关回笼子里,但它终究还是因为伤了阿止,被桑悟击伤。 它这次挣扎得并不厉害,因为刚才就是它最后的放手一博。它蜷缩在笼子里,士兵们拿来那种行刑的刑具金瓜,伤人的妖物会被立刻处死。 阿止被桑悟从那乱石的围墙拉起来。 天浚和天宝也是满头大汗的松了一口气,“三小姐,伤到哪里了?” 她的颈部衣领上已经被红色染湿。桑悟要去查看她的伤势,但是她很快起来,穿过三人,急急跑到那被包围的笼子跟前。 卫弛恭不知何时已经从酒楼下来,身后跟着陈池,但陈池显然是没见过这种事,一直躲在卫弛恭的身后。 卫弛恭看到阿止在和为首的官兵谈话,拿出几吊钱放在对方手里,他皱眉:“小止,这不符合规矩。” “它并没有真的想伤我。只是被吓到了。” 桑悟走到这边来时,听到阿止说。 他的目光微微瞟了一眼笼子里的那怪物。 “何必为一个低贱的妖物?你若是有喜欢的,买几个乾净一些的便是。这样伤了你的,杀了就是杀了。” 卫弛恭淡淡说。 那为首官兵看这事要黄了,说真的,比起被击杀,还是买卖更赚钱。于是急急的说:“这是白狼族,血是极好的补药,当然,新鲜的更好,若是杀了取血也行,就是不够新鲜……您看…………” 桑悟手微微握了握拳。这原本是他下意识的动作。 “可我若是不买它,它马上就要死了,这事因我而起,我总是不愿意的。”阿止淡淡说道,把那贯钱放在官兵手里。 “桑小姐好大的善心。”陈池原本一语不发,但此时却微微笑了笑:“既然如此说来,想必平日里家禽牛羊肉,也是不食的了。” 阿止听出对方有讥讽之意,但她也习以为常,并不在意,道:“不为浪费而吃,不为虐杀痛快而杀,既然此生有为生存享用世上其他物的生命,有一天死去,也将回馈于上天,偿还一切罪业。” 她说得很正经,听得那几个官兵也都一愣,看了看这满场地的货品妖物,竟然有了许多的违和感。天浚天宝无奈,乖乖去搬笼子。天浚细心,还把那笼子的锁链检查了再检查。 阿止对卫弛恭行礼,歉意道:“只是对不起卫弛公子,或许这几日要暂时暂借一个底下的船舱。阿止保证绝不让它扰了各位的兴致。到鄴城之后,阿止便会换船,和它一同回家。” “既然小止已经决定了,那便作罢。只是下次千万不可如此涉险。”卫弛恭并无执意,倒是有些有兴致的看着阿止身边的桑悟。 桑悟淡淡转身,径直走前,阿止原本想跟随,但见他第一次完全不等她,她仿佛明白什么,神色微微黯然,跟在后面。 “都说竹林先生对桑家的三小姐很是爱惜,今日一见好像并非如此。传言就是传言。”陈池一边说,一边踹度卫弛恭的神情。 卫弛恭注视着阿止的背影。 他仿佛想了什么,对陈池淡笑起来:“小止的事,外人多半都是不清楚的。她年纪尚浅,大约身边有什么猪狗,都是照单全收。我真不喜欢她这样。” 陈池心里暗暗有些惊。 卫弛恭已经越过她,跟上去了。 逆水行舟 三 船再度的开了,阿止当然也没能在潘阳买到自己心念念的新地理绘图。 船上的公子小姐们一度窃窃私传岸上的事,阿止在他们眼中儼然就是异类,不仅买了一个脏污的妖物回来,自己也成天卷在泥水雨水里。这桑家的三小姐果真是不同寻常。虽说她是出身名门的武将世家,但实在和上面的哥哥姐姐差距太大。难怪到了年龄仍难指婚。据说她与卫弛恭曾被父辈指婚,但这件事并未被提到明面上来。只能看到卫弛恭对她的客气,但并不见热切追求。也难怪。这么一个烫手山芋。 阿止觉得桑悟可能是生自己的气,因为那时候他第一个上前,她从那时候他的目光看到,他一定非常的担心她。虽然他不会说话,但是她对他的瞭解从没有少……而她那时候急着去在官兵手里抢那只白狼族妖的性命,未对他多做解释………… 但事与愿违,上船以后阿止还未来得及去换衣服,也未来得及给桑悟道歉,天浚和天宝跑来说她买下来的那只妖怪可能要死了。 其实天浚天宝也并不赞成阿止买下这东西……因为船是要到鄴城的。到时候即使是换了船,但是毕竟要在桑夏的眼皮底下,这事不好交代。但是他们也非常清楚阿止的性格,也因此看到那东西不行了,也只好急急的告诉她。阿止想到什么,就立即拿了一些草药下了船仓底下,那是一间放草料的仓库,阿止让天浚打开笼子的锁链,天浚都还在犹豫,最后是天宝拔剑小心翼翼的护卫,但阿止哪里管那么多,一骨碌鑽进去,然后请天浚去打水。 这些事她从不嫌脏污,亲力亲为,那妖怪四肢也被锁着,天宝想到阿止今天早晨几乎被伤了,现在竟然还能接受阿止的照顾,就气不打一处来。 水打来了,阿止就小心翼翼的给它除去那些破布的衣服,给它清理伤口,上药,给它清洗,但渐渐的,那些脏污除去,恢復那怪物原本的模样,那怪物原来是有人形的。他看起来像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原来他佝僂身躯只是因为他的一隻脚被打断了,只能拖行,他的身上都是鞭痕,有些新伤,大部分是旧伤。黑色的污渍洗去,原来这妖竟然是一头银发,阿止请天浚去找合适的衣服和一些食物来。 他大约伤重,阿止给他清理的时候,他全程就是微微颤抖。但天宝说,桑悟是留了手的。 事实上在天浚天宝看来,今日的事,如果不是阿止阻拦,这妖怪那时候必定会被桑悟杀了。 阿止十分犹豫,见到天宝在笼子那守着,她在暗处,悄悄的取下自己左手的绷带,触碰这妖物…………她微微闭眼,仿佛一瞬间,那些记忆,那些思念,那些残酷的战争,那些逃亡…………扑面而来………… 被她触摸的妖,缓缓睁眼。 他的手仿佛蜷缩了一下,他的手指并不是人类的手指,而是白天挟持阿止时那样的锋利的爪。他下意识的就要反抗,虽然他的四肢都套着锁链。 但,阿止的手触摸着他,他仿佛能感觉到什么,那原本狰狞面目的神情,好像瞬间微微的平息。 “三小姐,给妖怪换衣服这种事,还是交给我们,将军知道了要杀了我两的。” 天浚已经拿着衣服和食物进来了。 阿止飞快的抽回手,她好像惊馀未定那样的,差点绊倒在笼子边上。 她注视着醒来的白狼妖。 “我,我先上去换一下衣服。晚一些时候我会过来看看。” 她仿佛是对天宝和天浚说。 白狼妖的眼眸,微不可闻的闪动了一下。 ——————————————————————————————— 阿止回到自己的船仓,拿出铺开的船运地图,就开始看地名。 下一个港口洞庭,大约今日晚上子时到达。洞庭往上,六十余里路,出现一个地名:京兆府。 京兆府是达官贵人的寻乐场,因为那里有玄武国都最有名的花魁名妓,这次航运路线,京兆府就是其中一个游玩的地点。但阿止心知,正因为如此,京兆府事实上也是最有名的,贩卖人口的中心。 她咬唇在房间里踱步,一会翻东西,一会躺床上焦虑,然后她仿佛是下定了决心,开始从箱子里拿出袋子来准备行囊,一会有人来敲门,是卫弛恭的邀约去喝茶,她乙太累为由拒绝了,一会又有人来敲门,是卫弛恭送了些吃的来,她转眼把东西收下放桌上又收拾东西去了。 夜幕低垂,她原本是想吃些东西,她这一整天可能吃的东西就是早上桑悟买的包子。但因为她藏着心事,于是就有些忘记了,她一直在清点自己要拿的物品,反復确认,一会天宝天浚敲门来说船仓里的那个笼子里的妖物安置好了,她拿去的药很有效,让她切勿掛心,因为妖物的体质本就和人类不同,或许今天奄奄一息,明天就活蹦乱跳,大约是认为三姑娘既然花了那么一笔钱,那么以她节俭的性格必然是不能让那妖物死了,这么说好让她放心。她稍微安心下来,想着稍微休息一下,她感觉自己这一天又脏又累,也不好去躺那个乾净的床,于是她就靠着船仓的窗户,本只是想靠一靠,但不知不觉睡着了。 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 但身体好沉……好舒服………… ————————————————(唯独对自己潦草)———————- 轻轻的敲门声,好一会,但门内没有动静。 然后门被轻轻推开。 有人踱步进来,先是把食盒放在桌上,没听到声音,那人走进内室。 看到随处可睡,睡得沉沉的人。那桌案的灯芯晃动,来人正是桑悟,他站在那里很快的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眼,微微叹息。白天那点因她而起的无名火气,见到她这一眼之后再也没有了。 他看了看室内,从架子上取了洗脸布,打湿了,到她跟前坐下,一点点的给她擦拭脸颊,那秀气轮廓染上的一些污渍,渐渐被人擦乾净。他注视到她颈边的暗黑血渍,那一道有些细小的已经凝结的伤痕,他再度的眉头紧皱了。 但他还是小心的用水将那伤的周围清理乾净,他是如此慎重,然后他为她擦拭双手,最后大约坐在那想了想,伸手将她的那件实在脏污还微微潮湿的外衫,缓缓的脱去了。连同,她那条,常年绑着左手的,脏污了的绷带。 手臂上的烧伤,没有因为年龄的增长而消逝。他想,她或许是心有芥蒂的,他从来没问过。但这是他三年后第一次清楚的看到她手臂的伤痕,这伤痕,让他的心气乱了…… 她大概在梦里觉得自由和舒服了。他将她的鞋袜除去,给她去除这一天的污渍,这些事对他来说如此陌生,但是此时此刻,发生得如此自然。这是他醒来这三年来,唯一关心和珍惜的小姑娘。 他净了手,来给她轻轻上药,为她的左手重新缠上了新的绷带,末了,便将她抱起,正要将她放在那床上,她好像在那迷迷糊糊中对他说,“饿……” 他愣了愣,失笑。感慨她自己对自己的苛刻,大约在梦里才这样真实。 阿止在迷迷糊糊的梦里,被人稍微抬起来,好像有人给她喂了一些粥水。 她太堕落了,竟然做这种满足的梦。 还要……是她喜欢的味道。 那人好像扶着她的背,怕她呛到。但是她又饿又累,满足的吃了好几口。 迷迷糊糊里,好像眼前浮动了人影。 一定是梦。 她满足的叹息,伸手:“悟哥哥…………” 好像抓住了梦里的人的衣袖。 “对不起。” 她说。 “对不起………………” 然后,她好像傻傻的笑起来。她握住了他的手。 “你…………喜欢阿止的吗?” 这个梦,真的很好啊,很好……这是梦,梦里,她听到了,喜欢的人的心声…… ……………… 逆水行舟 四 虽然又困又累,但是阿止满怀心事,当午夜的船舶靠岸,那微微的震动下阿止立即就醒来了。她摸了摸自己的头,隐约想起自己做了那么羞恼的梦,拍了拍自己的脸。 房间里是暗的,灯芯早已熄灭了。 她记得自己之前是睡在靠窗的位置,难道自己太困又爬回了床上? 她轻手轻脚去箱子里寻找之前准备的行装,一摸自己身上的外套,却也不记得什么时候自己竟然脱了外套,但现在容不得多想,有更重要的事。阿止换好轻便的衣服,提着装好的布包,把之前准备好的一封口信放在桌上,里面无非就是下船採买会速归云云,若未准时请代为对卫弛公子歉意云云,她轻轻出了门,避开天浚天宝的房间,她对着漆黑无光的桑悟的房间发了会呆,之后匆匆避开甲板上的那些搬运工,她一路顺利的来到下面的草堆舱房,在那微微摇晃的灯光里,笼子里的那只妖兽,不,准确说,是那个青年,双脚双手铁獠,靠坐在笼子的一角,但他未睡,阿止一进门他就睁开眼睛,在那昏暗的灯光里,就那样笔直的注视她。 “我叫阿止。我来帮你。” 阿止轻声开口。 那青年目光阴沉复杂:“你们人类狡猾善变,我的族人因你们贪婪而全数被残酷杀死,我既已经在你们手里,也没有任何价值,要做药膳还是汤,都请快一些,这些虚礼也就不必了。” 笼子里,仿佛是杀气四溢。 “他们现在应该还未死。抱歉,时间紧急,我之前私自看到了你的记忆。”阿止上前:“人类的确自私残酷狡猾善变,否则也不会让如此多的族类饱受无妄之灾。如果你愿意,我愿意一同和你去营救他们。你没有其他选择了。与其在这里等一种结局,不如信我一次?” 阿止抽出随身的那把匕首。它依然削铁如泥。她也不畏惧眼前的是白天要伤她的妖物,将那锁链打开。 “如果我依照白天那样挟持你,逃出去的把握是多少?”男人从墙角,那样缓缓,艰难的站起来。他的手爪锋利无比。 阿止不退,“不会太高。” 他微微踉蹌了下,阿止立即上前,扶住他,两个不算陌生的陌生人,甚至是两个不同的族类,这样相遇了。 “我的名字叫白渊。虽然我现在无法信任你,但你说得没错,我没有第二个选择————虽然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帮我的理由,但我们都个凭心意。最后即使——我被你杀,亦或者,你杀死我,都是命运,我全部接受。” 他必须要离开此地,救他的族人,晚一分一毫,就会错过。他没有思考的馀地,更没有选择。 ———————————————————————— 要逃跑就是要忍痛,船上主路人太多。 阿止和白渊,从那仓库的小窗,浮水游了二十来分鐘,终于离那条船的岸沿远了些,寻了处无人的地方上岸。阿止有备,随身的物品是油纸包着的,上岸后,她立即给白渊的伤重新换了药。白渊的一条腿完全断了,但他必须为了剩下的族人一搏,阿止正是从他的记忆中看到了京兆府。 原来白渊族人中的二十余人,正是在猎魔日被人类捕获,那时候作为年轻族长的他才刚刚闭关,族中发生了如此的事,只能强制冲关,自然重伤,妖力迟迟无法復原,甚至难以完全的维持人形。他一连和族中的男子追逐了好几日,却没想到中了猎妖师的陷阱,和他一起出来的白狼族男人都战死了,只剩下他一个。但他知道族人被卖去了京兆府。那里有喜欢褻玩妖物的一群人类,也有喜欢以妖物为补药食物的流行风气。 阿止重新给他固定了断的那只腿,喷了她特质的一种少数民族的白药。但是告诉他如果现在强行走路,以后或许会无法復原如初。她又做了一个临时的拐杖,即使是白渊也不得不怀疑她这个官家小姐的身份。他现在是真的相信她是有备而来。 什么都会,熟练得像一名杂役。 “我带了通关文牒,我们到洞庭租一个马车,大约天明时分就可以到京兆府。这一段路你只好忍忍了。” 阿止扶着她,原本白渊倒还有些介意,是否太过……是,白日里他的确邋遢不堪,白狼族族长混到那个田地也的确是不如去死。他本可以作为寻常妖物默默死去,未曾想后面的展开让人意外,但他好歹也是个族长,现在这经歷也算是开荒了。 “我们族规————” “千万不要有那种迂腐古板的,譬如什么被女子扶一扶就要以身相许。实在是太无聊了。谁写那么狗屁不通的东西,应该让这些写规矩的人自己去嫁。” “你之前还替我擦洗。”白渊提醒她。 “那估计和擦白斩鸡差不多了。”阿止认真想了想。 “………………” 大约是伤很痛,于是白渊只得说话转移注意力。 “白天打了我几鞭子的那人,是你什么人?” “啊…………悟哥哥…………他,他平日里不是这样……”说起他,阿止又口吃了。 白渊心想,他差点把我杀了。 “你为什么会有妖的能力?莫非你的族类有外族的混血?”白渊问。对人类而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种情况几乎不允许。但是看阿止的模样,却的确是个人类。 “我爹爹说我们桑姓是允许和异族通婚的。但对我的这个能力……其实没有很多人知道,你能不能替我保密?” 白渊讶异。 原来竟然是桑家,天下有名的桑家,他们几代人都侍奉皇族,并且明面上的允许与外族通婚,传说是为了维系血统的力量。桑家到了这一代,最有名的黑旗军将领桑夏的名望为最盛。 黑旗军麾下无败仗,妖界也风声鹤唳。 难怪他眼前这个小姑娘,看起来虽平平无奇,但做起事来,惊骇世俗。 京兆府衙 一 这一路带着伤患,非常艰难,即使是阿止练了三年竹剑,搀扶一个成年男子这么一路还是体力不支。 这一路上,白渊腿伤,但他还是拼命恢復了完全的人形,必须要使用妖力,才能把手上的利刃隐去。 差不多跨越了洞庭港口大半山的路程,到了洞庭驛站,阿止拿出帽子戴上,好稍微遮挡自己的面容,见驛站大多车夫还在睡觉,唯独一辆马车,车夫在马车前靠着,一样戴了个看不清容貌的帽子,一边翘着脚,一边仿佛在喝酒。驛站灯暗,这车夫的身型高挑,应该比较年轻。 阿止没有别的选择,拿出一贯纹银,放在马车前,压低声音对车夫道:“京兆府。” 车夫点点头,阿止扶着白渊上车,白渊对那车夫看了一眼,车夫上车驾马,马车就开始奔驰,这一路十分稳当。 马车内无光,阿止掀开帘子,看到车夫的背影,看到天上依稀有了月光,车夫好像不喜多话。阿止回头看白渊,低声问道:“你是不是很难受?再忍忍就好。” “这话倒应该是我问你。我毕竟是个妖,你这一路扶着我,想必累了。不如睡一睡。倘若到了京兆府——我们不如就此饯别。阿止姑娘大恩,白渊活着定然性命报答。” “还没到就开始人走茶凉了,我真是伤感。”阿止故作打趣。 “何必明知故问?此行兇险。我到了京兆府,会给我的旧部写信,等等援军。”白渊淡淡说。 “来不及。”阿止轻易戳穿了事实。 事实就是来不及,就像当年她救容容,不过就是那样的十天。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的力量大些。你还有伤,京兆府有制妖的符咒,也有无数捉妖师,还未救你的族人,你便再入囫圇,那我此行岂不是白费功夫?” “我既然和你并非同族同类,萍水相逢,何必交托性命?” “族类是最狭隘的划分。你我既然生在这天地,一样能说话,一样能交流,一样会受伤痛苦,一样为他人搏命,一样有想捨身保护的,那又分什么同族异族?我忠实的只是自己的本心,从不介怀他人目光言语,不用有负担。” 阿止淡淡说完,抱膝,马车还在山道飞驰,为了补足一些精神,她很快的睡着了。 —————————————————————— 总觉得今日的这马车很稳,但就是慢了些。 行驶到清晨,晨光未起,差不多到了京兆府。入关的地方有士兵把守,但是阿止的通关文书没问题,于是很顺利的入关了。 京兆府很大,街风和前几个驛站不同,行人的服饰也很五花八门,看来果然是寻花问柳的场所。白渊脚伤比想像的重,但此时他不能不来,有马车的确方便很多。阿止需下车打探消息,但此时太早,于是她先寻了一处客栈,再匆匆递给车夫一贯钱,扶着白渊入内,但见到那位车夫大约也准备在此休息,把马牵去客栈后院。阿止和白渊只开一个房,好在这京兆府大约是纵情娱乐的不夜城,所以凌晨人也并不少,入住也不稀奇,倒是很好的掩护。阿止和白渊合计了下,白渊先写信用妖界自己的法子传信给自己的旧部,然后两人分别打探消息。京兆府有三四个地下市场,贩卖流通低等的妖族,或者奴隶,或者贫苦人家的小孩,当然也贩售牲畜之类。虽说是三四个市场,但是阿止心想,只要白渊非常确定族人在这里,那一定在这里,有蛛丝马跡的地方就一定有线索可查。 京兆府有制约妖物的封印,阿止知道白渊一定不会非常舒服,她是人类,是感受不到那种东西,但是她知道妖物入了封印力量会时刻制衡,分别前她告诉白渊不要轻易与人衝突,还给了他两个应急的闪光烟花。二人约定如果打探之后,可以在京兆府的象徵——双塔之一的大雁塔下匯合。 天快亮了,阿止走出客栈,她想,时间如果不小心拖到太长,不知道她久久不返程,天宝天浚会不会急得像热锅蚂蚁,不知道悟哥哥会不会因为她的不道歉,又再失踪特别生她的气……虽然或许不至于完全不理她,但这三年来,他可从来没有和她有过生气……一想到这个,就觉得很慌神,但阿止随即摇了摇头。她知道任何一种选择,都有好坏。有时候其实不能兼得。 阿止照着地图一路找人打探,终于穿行到京兆府的地下街区,第一个市场就是牲畜,一些货物,阿止走了三四次来回都没有线索,但第二个市场就非同一般,各种商人都有,各种货品都展示,她甚至看到人类的奴隶,那种很小的孩子和妖怪关在一个笼子的,也有看到妖兽还在笼子里吃一些新鲜的生血肉,也有那种关押着漂亮女孩的笼子,那种感觉非常怪异,就好像自己进入了一个另类的世界,的确是打破了壁障,一切伦理和规则约束都不见,阿止看到这些光怪陆离的场景,只想起父兄都在战场拼命,却不知道掌权者究竟意欲为何,把这世界弄得这般糟糕…… 京兆府的上面很富饶,但那些富饶是这些血肉的流通赋予的。 这是沉沦的场景。 这市场的气息很乱,对阿止带着这能力来说,也很不幸。她又不得不去看那些交易里的货物,这一切都让她联想到三年前容容的死,石虎那个魔窟一样的地方,她不知道整个玄武国土,有多少这样的地方———— “白狼族,白狼族,白狼族的小崽子,新鲜上等了!” 终于,在前方有一个商架,很多人包围。 阿止上前,挤入人群。 只见到如同贩售鸡鸭鱼羊那样的地方,一边有一口大锅,锅里漂浮着动物的尸体,毛皮,旁边有个案板,大约是个檯子,台上躺着几隻剥了皮的有点像犬类一样的光滑肉块,有个厨子在切肉,案板下是和水融在一起的鲜血。侧面好几个笼子分装,每个笼子里有一隻小妖兽,其间还有一隻小狗一样的生物,不断哀鸣,毛发雪白,就很像那檯子上正在剥皮的尸块,也很像那锅中漂浮的毛皮,也很像——白渊的那一头银发。阿止看了一会,看到几个付钱的男人从贩售者手上拿过来一个圈,去套那些笼子里的妖兽,套中了,人群发出喝彩,套不中,也可以多付钱买走,可以买来现场杀了带肉走,也可以买来带活物走。 她急了,看到好几个人,都想套那只小狼。白狼族的血肉,营养价值传闻很高。阿止翻了翻口袋,她的钱这一路上快花完了,也没想多带很多,当年从祖宅挖到的宝箱,很多都寄放给桑悟那了,因为管账老爹很抠门…… 一定要套中!! 但是那个小狼是最难套的,因为套圈小,笼子位置刁鑽,看到别人套圈时,阿止心想,别套中,别套中,千万别套中!轮到自己,她的钱就只够套三次了!! 一次—————— 落空了!!! 阿止不气馁,但给自己鼓励。虽然如此,手还是抖,这毕竟是一条生命…… 二次,还是落空了!! 她露出难过的神情,不断的想着之前桑悟教她的定神,静气。但她怎么会知道,这里面门道很多?每次当客人套圈的时候,这个圈在上方有一个人会用一种铁石控制套圈的方向。如果是在平时,阿止一定能发现,但此时此刻,她是心乱的。 如果她失败了———— 她依照在竹林每日挥剑那样,屏息,气沉,专心,然后,投出这千钧一发的最后一次铁圈,这本来是一次完美的实践,铁圈正中目标上方,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落下时,那个方位却出现了根本不可能的偏移————阿止当然不知道,此时那个顶棚是有人透过一条缝隙来控制的。这游戏本就是,大部分套不中,然后适时的发放奖励,让更多的人参与———— 阿止几乎心都到嗓子眼了,眼看那个圈落下的位置要偏,她的心也像大石头一样下沉,准备背水一战,她几乎是瞬间,就打算扑上去,直接抢笼子———— 但,几乎是没有谁看到的,仿佛就是一小阵风。 那铁圈,砰砰的脆响,套中了那只小白狼的笼子。阿止以为自己是眼花,但人群下一刻发出掌声!!老闆的脸色比猪血还难看。 套中了!!! 阿止不敢相信!!!!! “要杀还是要活的!?”眾目睽睽,老闆无法耍赖。 “要活的!!”阿止无比高兴,小白狼在笼子里四处逃窜。 京兆府衙 二 大雁塔下,远远的,阿止看到白渊在和两个披着头巾的姑娘说话。 阿止手里笼子里的小狼,扑腾得更大声了。 阿止近前,才知道原来那两个姑娘就是白狼族此次被带来的其中两人,也是在市集出售,白渊在捉妖师的眼线下,险险将她们救出。原本那市场捉妖师很多,但据说是市场发生了骚乱,于是才能如此顺利。 阿止带来的小白狼一看到族长,就开始疯狂哀鸣,阿止听不懂他们的话,也没有用自己的能力,但她或许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这次被捕捉的男人和女人小孩白狼族总计二十八人,其中小孩有五人,全部被圈成一笼,其馀四个,都已经被杀了,就在阿止看到的那个市集。 那两个姑娘,一边哭,一边目露愤然,要随同族长去报仇。 原来今天竟然是京兆尹王温舒的老母亲的庆生宴。他邀请了许多名流,也购买了许多新鲜食材,这其中就有白狼族的族人,她们被囚禁在双塔的另一座塔,也是今晚宴请宾客的鸿鵠塔下。 白狼族离此地很远,即使是妖族的法术传信,从白狼族调兵到这里,部署,救人,大约很难在一天内完成,即使是他们恢復狼的身体翻山越岭,这需要相当的体力。 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伺机救人,原本阿止反对那两位姑娘再度捲入危险,但现在很缺人手。于是最终决定:阿止和其中一名姑娘同时扮作白狼族妖,重新进入鸿鵠塔下,另一位姑娘要照顾小狼,然后在外接应,白渊也一同进塔,扮作宾客,见机行事。 于是阿止就和其中一位白狼族的姑娘换了衣服,然后二人去往鸿鵠塔,偷偷藏进运输食材的货车,进入了塔楼。 塔楼里今日人很杂,因为还有很多官兵和捉妖师,阿止和那位姑娘很不容易才找到关押妖物食材的地点。除了白狼族,还有其他弱小的,没有能幻化逃出的妖物。原本她们看到阿止一个人类,都流露愤恨,但她们未曾想到帮她们的也是人类。 阿止到那塔楼的第一件事就是想方法撬开那些捉妖师的法器,封印,她总觉得今日运气很好,到哪里不是守卫睡着,就是无人看守,她和一个捉妖师正面衝突一次,原本很担心自己不敌,但总觉得对方很弱,于是今日那些法器不一会就收罗了一大堆,但凡见到有封印的,统统用动物血浇上。据说今天的宴席是以烟花为号,在下午开宴之前,这里的大部分妖物都会被处理。如果要逃跑,就是掌控后厨。从最近的开始。 原本一切都还算顺利,有几次惊险,例如中间京兆尹王舒温的母亲要品尝雀儿虎跳汤,厨子进来捉一隻妖族的翠鸟小妖去做汤,但那厨子被阿止弄晕了,换成另一个妖族的男人,交了些猪肉熬制的汤放了些特殊材质的汤上去,既然要开宴会,汤菜不得不做,阿止做饭不成问题,但是并不好吃,她在厨房快速的乱来一顿,夜幕很快降临,并不知道外面怎样,宾客们缓缓入楼,白渊大约在城中找到些妖族的帮手,大家说好烟花为号,如果烟花一放,大家从塔楼里外应和引发骚乱逃跑。 越是到了重要时刻越是心急,塔楼一共十二层,五层以上就是接待宾客的大厅,但阿止却不见了和自己一起来的那位白狼族的姑娘,才知道原来那位竟然被王舒温的手下带走了。阿止心想坏了,于是悄悄下到塔楼一层的后花园,花园的尽头看到好几个厢房,士兵把守,天色渐晚,她实在不能等了,但也很担心那姑娘的安危,于是放了随身的一个烟幕,引发了小搓官兵的骚动,她乘乱进了最里的厢房,只见到那六十来岁的王舒温正将那姑娘绑在床上,衣服脱了一半,想要行不轨之事,那姑娘手腕有血,大约是这老东西又取血,又要人。阿止怒了,抡起剑就对那男人劈去,王舒温披头散发,在房间里躲闪,后来跑出去请救兵,阿止心知不能恋战,于是去解救那姑娘,只是听到前院士兵赶来,却好像被什么打倒,阿止欣喜,想,难道是救兵来了!? 烟花第一声绽放,在夜空爆炸开来,阿止突然听到地动山摇的声音,她扶着那位姑娘穿过前院,看到几拨人打在一起。原来是塔楼的楼门被人从外面破开了,应该是白渊带来的人。 院子里很乱,楼内,一边是烟花,一边是无数妖物的外逃,那些捉妖师和逃跑的妖也打在一起,然后王舒温扶着楼梯,被人护卫着往上跑,他大约是担心他那八九十的老母亲,但是因为他之前屠杀太多的妖,于是成为别人的眼中钉和肉中刺,阿止心想,这并不是什么报仇的好时机。她将那受伤的姑娘安置在楼下,请她快跑,自己上楼去了。 她要去确认楼里那些没有逃出的—— 楼外的烟花一阵一阵的爆炸,但是大约是因为这混乱,烟花场也被佔领,虽然外援的士兵源源不断,但烟花的方向也在改变,这楼不一会就起了火,阿止用衣袖剪裁了布条,做了个简易的挡烟雾的布巾,一边上楼,一边帮助那些人往楼下逃生,无论是人类还是妖物。四五层非常混乱,因为起火,一些要报仇的妖就统统上楼去,场景十分混乱,耳边都是嘈杂的廝杀声。 五楼的笼子已经全部空了,五楼以上的人大约也纷纷逃下楼,阿止看到王舒温一行人和他的老母亲,在那烟雾之中被官兵簇拥着下来,但因为迎着晚上的夜风,又有烟花的加持,那鸿鵠塔不一会火势就熊熊往上燃烧,楼内烟雾四起,楼下已经是中空,阿止只得往楼上跑,其间从楼内窜出两个捉妖师,见到阿止的白狼族奴隶装扮,大约以为她是妖,那二人杀红了眼,和她一股脑的跟上楼去,阿止不敌这二人的兇猛,越爬越高,终于到了十一层,火势也上来,她只觉得脑子嗡嗡,因为很久未呼吸新鲜空气,火里扑腾着那些黑烟,她如果不再坚持几下,就要被熏昏了!! 一道骇然的铁鉤向她袭来,那一刻已经是避无可避。 一道青色的人影仿佛更快,那直逼面门的铁鉤仿佛被那人荡开,阿止只听到那捉妖师的惨叫,另一位捉妖师怒吼一声上来,阿止被那突然出现的人挡在身后,和对方过了几招,捉妖师扑腾跌到楼的栏杆上,那栏杆早已被火燃到脆断,那人就跌下去了………… 四处都是火焰,阿止心跳如雷,看到陡然出现在此地的人,只是,怎么可能…………??? 他站在这里,就仿佛一幅画里走出来的人。 来人一袭青衣,衣衫袖子的一角,微微被火熏到卷起,他出现在这犹如神助,无论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火光中他的侧顏尤为好看,那是介于青年和男人之间的完美弧线,即使是到了这样的时刻,他的气息没有被这危险撼动,颯爽乾脆,只是注视着她的目光,比起三年前,此时此刻多了很多……那沉然之中,有了许多复杂的情绪,有了许多未言的话语。 【阿止】 阿止呆呆的望着他,她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他的声音了。 见到他的震惊,让她禁不住摘了自己的口鼻遮挡的布巾。 “悟…………哥哥…………原来,是你…………” 她突然想明白很多事,她突然想到为什么,为什么在这一天,一切都很顺利。 他上前,大步握住她的手,阿止听到一声巨响,她身后的楼台塌了。 她觉得眼前有什么很热切的东西……她是无泪之人,但此刻却很想有泪,为了这个,因她涉险而来的人,一次次救她,与她并肩之人。 他拉着她在火里奔跑,只有上楼了——最后一层,原本是宾客最高的厅,此时此刻人去楼空,桌椅四处散倒。 周围的空气热到不行,桑悟带着她到了那楼台的外侧,风已经将下面的火往上引,从这里可以看到夜晚的京兆府衙,可以看到对面一侧不远的与之相对的大雁塔。鸿鵠塔下聚集了很多人,隐约可见下面还是战场,有几路人马从西侧已经穿越了闹市,桑悟看向楼下,又看看楼上,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太多的选择了。 鸿鵠塔下远处有一河床,但水深………… 从这边到那条河床的距离……这距离实在太远了。他微微有了皱眉。 阿止顺着他的目光,便也是看见了。 “悟哥哥,”她突然半边膝盖跪地,这一跪,是为相救的情谊,是为三年相濡以沫的恩,桑悟目光惊怔,首次,然后伸手去拉起她,但阿止目光坚决:“阿止做了选择,所以才有今日的劫难,你已经仁至义尽,一人生机比两人大很多,请————放下阿止走吧!” 纵使她内心千万个不舍。 他目光好像,转瞬即逝的,有了那么多的…… 他下一刻将她从地上拉起,大约是,他心里,因她这几句话,翻江倒海……他怎可能放弃她!?他是否因为不会言语,所以从未清晰的告知她,他内心究竟对她的存在是怎么想的?他俯身,将她抱在怀里,那个怀抱与平日所有都完全不同,是告知,是宣誓,是——眷恋。 他仿佛第一次也这样清晰的意识到,他绝不会放开她的手。 她在他的怀抱里,心跳如雷,但他此时此刻,却觉得,那样满足,那样安全。他想,他就是为此而来。 下一刻,他没有给她思考和放弃的时间,他抱着她,上了那最高的塔顶高台,大约衡量了下从这里起跳的距离,她在他怀里,仿佛知道他想要尝试什么,神色哀求,但他目光十分坚决,与她在那短暂停留的时刻交匯。 【绝不要放手。】 他下一刻,竟然已经抱着她,阿止只感觉到一股力量,他脚下的塔石那样的碎裂——————凌空了!!!这一刻,她的馀光,看到楼已经塌了,发出轰鸣,火焰上窜。 他紧抱着她,她只能伸手,紧紧搂着他的腰,那速度下坠之快,她十分害怕,但是发不出声音,她埋在他的心口,感觉耳道都是风和火,太快了,她感觉空气中,好像他和她的位置在调换,是那样快的……下坠的速度里,她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看到他已经几乎把位置调整到他在下方………… 不!!!! 阿止开始奋力挣扎,他目光凌然,但他的力量是那样大,完全压制她———— 已经快要看到水,但是却真的还差一些距离…………在那黑暗中他目光是那样清晰,他想,无非就是跌得重一点,如果是跌到旁边的树丛,或许可以减缓一些衝击力———— 他将她抱紧,要迎接那一次撞击,但下一刻,从那水岸黑暗的地界,窜出来一个白色的巨大生物————这生物是为他们而来,一瞬间就向他们迎来。 阿止只觉得自己和身下的桑悟,连带着掉在了这巨大生物的背上,那从高空坠落的震动,让她几乎要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震了一下,但,这已经比掉在地上的劫难仁慈太多了! “白狼!!!!天空有狼妖!!!”?“快放箭!!!” 阿止倒在那人的怀里,听到耳边呼呼的风声,她的心脏跳动得过速,原来她和他等来了救援———— 这是白狼的背,柔软宽大。 那一瞬间的劫后馀生,让她几乎无法反应。但她身下压着那人明显更担心她的安危,他动了动,然后立即爬起来,查看她的状况。 她好像没有回神,那样呆呆的,手足无措的看着他。 然后,好像从他脸上看到了,焦急那样的情绪。他好像第一次想要努力对她说话,但她只看到他的唇在微微仿佛,说什么……她……她这一刻或者是傻了…………也或许是,那样久别重逢的………… 她伸出手来,抱住了他。 第一次,第一次对这个人,这样清晰的表达了。 喜欢………………这样的,这样的喜欢………… 谢谢相遇,谢谢不离不弃………… 喜欢…………喜欢你……………… 他仿佛也被她这一瞬间的……讶然了………… 这是他陌生的…………这是他期望的………… 他缓缓伸手,抱住了她的背,轻轻安抚。 月亮如此圆,那些声音都远去,燃烧的鸿鵠楼在夜空之中就像一柄红色的利刃,散发光和火焰。 ———————————————————————————-(白狼:活该我是电灯泡) 京兆府衙 三 京兆府遥远的山坡最高的悬崖边上,一群白狼和妖族积聚在此。他们来自不同的族类,因为今晚的营救战事而临时集结。平日生活在人类和魔族夹缝的妖族并不团结,但因为今日的事,至少这样一起蒙难的一群妖族,短暂的团结了。 月空下远远又来了两隻白狼,有二人从狼背上下来,看到这边的阿止和桑悟,那二人摘了面巾,几乎喜极而泣。 “三小姐!!!!” “悟先生!!!” 阿止再度呆住……是天浚和天宝。 “三小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天浚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当着眾妖怪的面跪地大哭。(是真哭!) “止姑娘,止大人,姑奶奶,你怎么可以做出这么逆天的事,我们已经违反了几十条家规啊!!”天宝年纪轻轻就沧桑了。 刚才在战场上身手了得,现在两人哭成泪人了,足见大魔王桑夏有多恐怖。 “卫弛公子知道吗!?”这是阿止现在最关心的问题了。至于远在天边的桑夏,她暂且还不用想。 “回三姑奶奶,卫弛公子以为你带着我们和那只狼妖——”天宝看了看已经化为人形杵着拐杖的白渊,清了清嗓子:“自己跑来京兆府看烟花了。但如今眾妖火烧鸿鵠塔,京兆府乱成这样,卫弛公子作何感想就是他的事了————请问我们是不是就不去运河游船了?” “对不起,天宝,天浚。对不起,悟哥哥。”阿止看了看眾妖,看了看白渊,对身边这三人道:“这件事完全是我的责任。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想必兄长如若截获信报,很快就能探查事件,我得回家领罚了。” 月光下,桑悟看到她赢弱的肩膀,沉默。 白渊对阿止缓缓跪地,这是狼族族长,恳切的一跪。见到他如此,其馀眾妖也都跪下了。 “阿止姑娘,虽不能代替你受罚,但今日之恩,永世铭记。若他日能报,请姑娘随时差遣。”白渊朗声,然后伸出手来,手握成拳,妖力结成一枚血红色的玉,阿止上前扶他,他将玉顺势放在阿止手心,轻声道:“白狼族到我的这一代已经没落,我等将寻找新的疆域,但狼王血依然有效,这是我的妖力凝结的血玉,若重伤,只要一息尚存,此珠都可以逆转天命。人类只道白狼族人人皆有此物。但他们其实不知,这世上几乎无人可以干预天命,也因此此珠歷代白狼王也只能凝结一枚,也只赠予有缘人。请收好!” 一族族长允诺,重于泰山,其实阿止想说,实在不必如此,江湖快意相逢,过了便是过了。但她还是瀟洒收下,将白渊扶起来。看了看受伤的眾妖,道:“大家不要再打了。也不要去復仇,现在復仇就如同以卵击石,会有灭族的灾厄。寻找一个没有战火的土壤,躲起来,休养生息,别被人类再寻找到,只要有此决心,经过几代人的繁衍,隐忍数载,一定可以强盛,可以扩大种植养殖,和周围的妖族彼此扩大商贸,囤积防护自己的武器,不主动宣战,但也具备迎战的力量,隐忍时低头,蓄势时发动,阿止在这里祝愿各位,今日之后,重获新生。” “忘记仇恨,说得容易,你能做得到吗?”白狼族妖中,有一女子猛然抬头,目光盈泪:“阿止姑娘,虽感谢你性命相救,但,我们今日的仇恨就过了吗?我那可怜的孩子,还未成长,他做错了什么呢?他竟然被人类捕了去,市集当作低贱的食物一般买卖,在案板上被宰杀,剥皮,如若换了阿止姑娘的亲人遭此大难,能做到自己逍遥自在,忘记仇恨吗?” 白渊一声怒吼,大约用了几成妖力,那些小妖纷纷叩首,但唯独这女子不退,死的是她的孩子,她在这世上有何畏惧? “若我劝你说,你孩子愿意见你仍然安康活在这世上,那便很虚偽。”阿止道:“但,弱小如你,非但报仇不能,反而被敌人所杀,一命之后,再搭上一命,值得吗?拥有碾压敌人的力量时,再去仇恨,没有这力量时,便有耐心一些,日久天长,总有畅意的一日。这是你的选择,我无权干涉,更不质疑,但,强者对弱者,总是强权。唯有你也是强者,这才有了无数个机会和可能,明白吗?” 阿止不鏗不卑,轻声对她说道。 那女子目光盈泪,她听懂了,然后,对阿止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巨大的圆月下,眾妖幻化原形,准备离开。 末了,白渊走到桑悟身旁。 阿止想起之前桑悟因为白渊的挟持,对他挥鞭的事,一时之间想起了自己还未道歉,一时之间都不知道挡着谁比较好,但还是身体本能做了选择,挡在了桑悟的前面,急道:“在洞庭第一次见面发生的事是误会————” 白渊知道阿止在想什么。他于是也就不再上前了,在那对桑悟行了个礼,“多谢先生赶车,再谢先生援手。” 赶车??? 阿止不明所以。回头去看桑悟。 桑悟神色淡淡。 “阿止姑娘,我们大约从洞庭下船,先生就一路跟随了。”白渊看着桑悟,缓缓说道。 “是啊,三姑娘,你可真是————”天浚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 觉得自家主子这个妹妹真的太胆大了……帮助一隻狼妖晚上跳船泅水逃跑,闷声干了这么大的事,还把鸿鵠塔烧了……那是多少银子啊…… 阿止惊了。 “你……你们说……赶车的其实……其实…………” 她觉得自己非常无地自容。 白渊难得的露出笑容:“我上车时知道了。”毕竟他是妖。那时候多看那一眼,就发现了。其实从洞庭赶到京兆应该会更快,但是那人大约很希望阿止多睡一下,因此路程上车速变慢了,也平稳了。 桑悟微微伸手,唇边微微有笑,稍微扶了一下那个大受打击的人。 —————————————————————————————- 京兆府的确是乱了套了,阿止十分心虚,回想了一下,回程打探了一下官兵死伤数量,鸿鵠塔火势是否已灭,都说那京兆尹王舒温的老母亲好好的,反倒是王舒温受到了惊吓,一直说有白狼族女对他挥剑,城中很多大夫都被请到府上看病,或许也是因为鸿鵠塔这象徵着他权力和地位的高塔的倒塌…… 阿止原本是想马上赶路,从洞庭租船回家,但是桑悟不许,四人住了一家客栈,阿止本想说,应该节约点钱,但想起自己的银两已经用完,现在吃住都靠桑悟,十分羞愧,天宝天浚已经不信她了,绝对不会给她透支银两,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她一路上十分安静,想想这两天发生的事,觉得话越少越好。 到了客栈,大家都在传今日的大事,官兵来客栈搜查,桑悟让阿止去厢房内换下那身其实也看不出顏色风格服饰了的衣服,阿止换了一身素白一些的衣服。其间想到什么,将白渊送的那枚珍珠拿出来,放在手心端详,那枚红色的珠子色泽非常特别。阿止将它小心的放入一个袋子收好,后见到来客栈的官兵已经出去了,看来没有怀疑到她,也没有来查她的厢房,她微微松了一口气,坐在自己房间,悄悄推窗看到那不断远处飘着火星的鸿鵠塔剩一个架子,不一会,有人敲门,那敲门的方式是她熟悉的,她开门,桑悟抬着食盘进来了。 阿止刚想问天宝和天浚,那二人大约知道有人要秋后算帐,很狗腿的说要在楼下吃饭,让她和桑悟在房间用膳,阿止觉得横竖躲不过,就低眉顺眼的和桑悟进了门。 桑悟也换了一身衣服,是他平日惯常穿的白色常服,阿止偷偷窥探他的神情,二人坐下后,阿止给桑悟斟酒,但是自己却久久不动餐盘。 直到桑悟将菜夹到她的碗里。 阿止终于轻声说了一句: “悟哥哥,对不起。” 桑悟神色淡淡,手微微扣击桌案。 但目光还是看着她。 “我……我做了许多错事……” 桑悟微微抿唇,拉过她的手心,写:【既不是真心认错,也就不必认错了。】 她急了,眼睛都微微红了一圈,“我是认真给你道歉,对不起。” 她是非常怕他,不原谅,所以拼命道歉。但是她其实不怎么会……特别是在面对他的时候…… 【先吃饭。】 阿止摇头。 【我不认为你有大错,我只是担心你。】 阿止看到他缓缓写下这句话,她完全的呆住了。 他从未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你有自己想做的事,很好。但,选择隐瞒我,很不好。】 他这样说,然后将那句话,写完,然后,合上她的掌心。 他给她递上筷子,示意她吃饭。 她起先是愣愣的看着他,但是,自从知道他其实没有生气,只是不喜她的偷跑,隐瞒,她的内心,就觉得有那种很温暖,很温暖的触动。 大家都认为他很客气,来者不拒,又很有礼仪,其实她知道他和人很有距离,因为他没有过去,没有记忆,对任何人都有礼,也就意味着对谁都没有特殊。 她一直…………默默的,很喜欢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只是看着他,就觉得内心好开心……但是她也有很多话不敢告诉他,就像自己的特殊能力,就像…… 自己这样的普通,她觉得不够好,他其实很耀眼,她愿意永远把喜欢放在心里,她只是想默默追随他身边,直到分别的那一天,但是这次,她真的没想到他会……一路跟着她涉险,就像,白渊的第一次见面对她的攻击,就像,那辆跟随她的马车,就像,鸿鵠塔的那果断的,不放手的一跳,有些什么东西就打破了,就……和从前不一样了………… 对她这样好的他…… 怎么办,她会越来越捨不得…… 她默默的吞饭,然后他好像很担心她饿着,就给她不时夹菜,她原本很想鼓起勇气去回应,但是她毕竟……于是,她只得在沉默和他的注视里吃完了这餐饭。 想多和他说一些什么,但是又担心,他这一天其实也是累的……他守着她吃饭,自己却没吃多少,阿止的不屈不饶终于活了一些,然后要对等的让他也吃了一些饭菜,那之后,他把饭菜的盘子抬下楼,阿止想了想,打开门还是追下楼去。 天浚天宝其实是在楼下一边吃饭,一边探听各种食客的消息,今日这里的消息速度可堪比现场。 见到阿止追着桑悟下楼,还以为是二人发生了什么不愉快,但天浚注意到阿止的裙子有一些血渍,有些心惊,急急的离席过来询问。 阿止翻看自己的裙子,后面有长长的一片血渍,显然是刚才才有的。她十分疑惑自己并没有受伤,但这么想时,却觉得小腹一阵阵的酸涨疼痛,终于是捂住腹部,桑悟眸色微微变,不由分说的将她拦腰抱回那厢房里,放在床上。 阿止想要挣扎着起来,他按着她不让她动,一会天浚进来,桑悟拿纸,飞快写了什么,天浚看到那纸条,脸色好像微微红了一下,点点头,不一会,找了个伶俐的姑娘抬了盆水进来。 ————————————————————- 一切清理好之后,阿止躺在床上,捂住了脸。 那些点点的脸上的红晕终于透出来。 原来她这一年虽然是及笄十五,但家中因为没有母亲照料,二姐常年不在家,兄长父亲忙着战事,整日和书本研究在一起,虽然看了一些画本,但其实并没有太清楚其中之事,因为晚熟,葵水来得很晚,自己是毫无自知。无人记得她的及笄礼,更是无人教导她怎样应对这些女儿家的私事。 那请来帮忙的姑娘倒是很好,给她讲了许多小知识,但阿止觉得自己丢人极了…… 更晚一些的时候,阿止完全没法安睡,她几乎整个人好像冷水泡在床上一般,不舒服极了。她没想到原来成人礼到访得这样的不愉快,在那样自顾自的挣扎时,有人轻轻将她摇醒,喂了她一些热的糖水,好像还有鸡蛋,她迷迷糊糊的吃了,有人一直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那些体温让她渐渐回暖了。 —————————————————————————— 天明的时候,京兆府衙的事件大约划上了句号。阿止折腾一夜,终于睡着了。天亮的时候城中有了奇怪的传闻,据说是京兆尹屠杀太多妖物,终于引发了暴乱,天谴造成了鸿鵠塔的倒塌,或许会有更大的灾厄,于是一时间人心惶惶,许多百姓跑去市集闹事,禁止开市,大家都很怕会被降罪,于是从这一日早上开始,人口贩售和妖物贩售的市集就暂停了。 然后京兆尹经过一夜的折腾,虽然去了很多大夫,但也无济于事,更甚的是最后去的一位大夫亲眼见到了京兆尹王舒温的离奇暴毙,说他在自己的床上面色狰狞的被吓死,大约是很怕圣恩降罚,可怜他正是六十岁,老母亲刚刚过寿,就白发人送黑发人。 更晚一些的时候,阿止醒来,已经在回家的一条船上。船逐水滑动,书桌上放着一叠书,是她喜欢的潘阳,洞庭,京兆地理志绘图。那书旁边有一个精緻的盒子,压着一张红色的纸条。 阿止打开盒子,盒子最上面是一根白色的玉兰花发簪,下面是一件新衣服,是她从未见过的那种材质很轻便的浅绿的裙子。 她小心翼翼的将玉兰花发簪拿起来,圆润的手感,这是一件过于精緻的物件。红色的纸条缓缓展开,那是她三年来最为熟悉的清雋字体: 【愿君喜乐自由,一生快意豁达】 情有独钟 一 阿止前脚回家,待了几日,这几日非常神奇,桑家后脚就收到了许多礼物,有绸缎,有美酒,还有一些特殊材质的包罗万象奇奇怪怪的物件。但大家都不以为意,以为是三小姐在外面游玩採买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和卫弛公子一起回来。 那些物件其实多半是那夜眾妖的谢礼。 这几日因为阿止的身体不好,于是竹林练剑就暂停了。阿止听桑悟说准备给她打造一个适合她的武器,于是他这几日会稍微在外面停留。在他们收到的白狼族的谢礼中,有一种石头,非常坚硬,就是狼牙。如果这种石头在加上其他材质,应该可以炼製非常好的武器。 只是桑悟还没有回家,阿止的兄长就已经就回家了。 这是兄妹二人的很久不曾的谋面。眾人还在欣喜,但天浚,天宝就眉头紧锁,桑夏回家当日,就留了私兵入内院,将门紧闭,阿止穿了一套白色的麻服到内院,阵仗却就已经摆好了,她知道这一顿是横竖躲不过,在她做那些事时,也想到这个结果。但是做决定是她一人,和别人无关,这一点她分得很清楚,至少她要拦下天宝,天浚的处罚。 桑夏现在的随身侍卫,换成了一名叫做赤鸦的红发青年,他的样貌有点像外族西域人,因为发色过于鲜艳,阿止入内时还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这房间的黑旗军私兵七八人,面目表情非常肃穆,军棍摆开。阿止知道兄长公私分明,从不徇私,天浚,天宝在角落,正要被开打,阿止却主动来了。 桑夏面容非常冷峻,见到阿止淡然跪下,目光里更是隐约有火。赤鸦好像十分讶异,未曾见到主帅如此生气,天宝天浚更是不敢支声,桑夏将桌案的竹简打开,逐字逐句念上面的字,那些是这几日,黑旗军暗卫的报告。听到后面,黑旗军私兵和赤鸦,目光都露出惊讶之色。这群人都是和桑夏出生入死最近的人,也是桑家老宅养出来的最亲近的护卫。他们久居战场,见惯场面,但今日的事,实属完全无法预料。大家埋藏着各自的震惊,看着跪着的桑家三小姐,万万想不到她竟然做出这样……咳咳,这果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么………… 赤鸦看到角落等候发落的天宝天浚,十分同情。这完全就是……无妄之灾………… 桑夏本来还等阿止的反驳,但是她全数都认,这简直让他火冒三丈。一副长久的修养也被她打破,当他问道,放归的白狼族下落何处?阿止伏地,答:“既然救了,就没有招供下落的道理。” 他手微微攥紧,又松开,问,“京兆尹王舒温已死,他生前曾说有一白狼族女子对他挥剑,故吓到失语发疯——” 要不是军杖在旁,天浚真的会笑……他不是不怕挨打,谁都知道黑旗军的军内严明,军杖几棍子下去,皮开肉绽,但他们二人那日蒙面攻入鸿鵠塔,见到那王舒温提着一条裤子披头散发跑出来叫救兵,又看到三小姐的背影,那场面真的………… “扮装白狼族女子的是亦是我,因他先食那女子鲜血,而后又对那女子施暴,因此我才对他挥剑——但我不曾伤他性命!” 桑夏已经眸色阴沉到不行了。 虎口隐隐颤抖,他终究将那书简从桌上拾起,扔到阿止头上,满室寂静,桑夏长年带兵上战场,此等发怒就非同小可。天浚要起来,被身旁的黑旗军军棍微微按下去,那人对他摇头,示意现在绝不是出头的好时机。空气凝结,谁都知道桑夏已经忍到极点。但阿止被打了一下,也跪着伏地没动。 “鸿鵠塔燃烧之际,你为何反而上塔!” “我想看眾人有无下塔。” “眾人,还是你口口声声保护的妖物!?”?“阿止说过,人类与妖物并无区别!眾人,也是眾妖!”阿止的声音微微大了。她好像知道,桑夏在和她纠缠什么点。 “当日守塔士兵二十余人失去性命,他们原本可以不死,你帮了妖物,反而害了他们的性命!这就是你口口声声的正义?” “阿止没有口口声声的正义,只当这是天理回圈。战场里,敌我皆有死,无差别,但,人类闯入弱小妖族领地,将她们的孩子市集暴尸,这不该,人类为满足口腹之欲,肆意屠杀,这不该!阿止不愿有人死,但救人会伤人,如同哥哥在战场,不也是这个道理么!?” 这姑娘长到十五岁,简直是逆天了。赤鸦心想。 “鸿鵠塔高十二层,四处火起,上塔之后,你又如何下来?” 阿止闭口不言。她不想说。 “天浚!”桑夏冷声。 “是……悟先生见到失火,独自冒险上塔……之后……抱着小姐从塔上……塔上…………跳下来的。” 在场的人微微抽了一口凉气。那鸿鵠塔的高度…… “当时危急————”阿止终于补了一句。 “你也知道危急,你干的这件事,哪里不危急?”桑夏不知道详细还好,知道简直怒极,“主人犯错,护卫庇护,失职在先,打五十军棍————” 天宝天浚释然了,他们二人的确是护着小主人的。其实只要他们被打一打,桑夏消消气,这事大约可以过半成。 其实,桑夏发怒,始终,都是因为——三小姐做的这些事,十分危险啊…… “犯错是阿止一人,决定是阿止一人,既然兄长赏罚严明,就按罪论罪,连坐这种迂腐至极的惩罚,形同威胁,兄长若要立威示警,便公允一些,让阿止自己来承担吧!” 听到阿止的话,桑夏只觉得鲜血往自己脑门上涌。 “立威示警?”夏桑按住额头,眸子里透出冷意来:“说了半天,你不是来认错,你只觉得是我强权逼迫你不得不来,若有下次,你想如何?你是不是还要为你心里的那些忤逆的意愿,一次次犯险?” “兄长是将领,可以有不变的站队,战士上战场,不问道理,不问是非,不问对错,但阿止不是,阿止有自己坚信的天理和正义,有自己坚信的对错。” 阿止说完,重重的叩了一个头。 “砰”的一声响。 桑夏一脚踢开桌子,他抽出腰间的马鞭,阿止身体微微一颤,眾人目光惊了。 “大公子!!” 天宝急得连主帅的称呼都省略了。 桑夏持鞭的手,攥紧,但微微发抖。 “你再说一次,认不认错!” “阿止没错————” “三小姐!!” 桑夏的一鞭子,已经狠狠的抽在了阿止的背上。 情有独钟 二 桑悟回家,看到家里气氛十分紧张,门口有黑旗军的私兵,就觉得不好。 刘厨娘哭着说大公子回来就把三小姐打了,不让人进内室,恐怕是打坏了。 他一路经过水榭,步伐越来越急。 一路闯入内室,踢开门,只见到天宝天浚伏地痛哭,被两个士兵架着,桌案散乱,桑夏的鞭子正打在一个人的背上,也不知道是几鞭,跪在地上的人趴着,背上一片模糊。 听到有声音,桑夏的鞭子就停了,阿止汗流浹背,原本要栽倒,但想到什么,便咬牙,那几乎将牙咬碎,她缓缓擦去额头的湿润,努力撑起身体来,看着桑夏道:“兄长,罚完了,阿止便回去了。” 她缓缓爬起来,晃了晃,但还是站直了,对着门口的那人笑了笑,就好像平常一样。 门口桑悟的眸色深諳,室内,赤鸦的手倏然的,移到了剑柄上。那一刻涌进来的气,是一股毫不掩饰的杀意。 “悟哥哥,你回来了吗?阿止没什么事,不过就是承担了因果。恐怕要拜託你扶扶我了。” 她语气轻松。 但天浚头扣上地面,眼泪就流了下去。 桑悟上前,握住了她赢弱不堪的手臂,但那力量的确现在支撑了她。 “我让你走了么?”桑夏的声音竟然有了微微的发抖。赤鸦才从刚才那过于震慑的场面回神,竟然注视道桑夏的手几乎握碎了那马鞭的柄端。 “阿止今日受不住了。但,阿止方才已经替天浚,天宝领罚。请兄长记得对阿止的承诺,不要再罚他们。明日一早,阿止定会再来。” 阿止的声音,一字一句。只怕是疼得将牙也咬碎了,忍着不发一声。桑悟扶着她,只感觉她浑身都湿透了。 桑夏一鞭子挥到那桌案,桌案裂成两半,劈下无数粉尘。 阿止已经扶着身边的人,但她依然挺直着背,那背上一片刺眼的红。 门口的一干家眷人仰马翻。 ——————————————————————— 这天阿止格外安静,她扶着桑悟的手走到水榭,就怎么也不让他跟了。 她对他说,没事的。兄长其实很留手了,他毕竟带兵打仗,是要点面子,不过是皮肉伤而已。 桑悟皱眉,但男女有别,他站在内院外,看到阿止被侍女扶着进了房间,但他一直没走,看到来去匆匆的人,抬水,拿药,一时之间大家都很慌,又看到大夫匆匆来,提着药箱,他离她实在是有些远,他静静站在廊下,不一会就下雨了,天暗点灯,他站到能看到她窗户的那一处,隐约人影攒动,但他即使这样近,也没听到她喊一声痛。他看到水盆抬出来,盆里的水是那样刺目的鲜红。 经过他的侍女对他欲言又止,一次看到他时,他浑身湿透得如同守在那里的一座俊美无比的并不真实的雕像,但第二次,那回廊下的人影已经消失了。 ————————————————————————————- “刚才大夫去看过了。”赤鸦来到这边的宅院,桑夏一袭黑衣,坐在回廊下,桌上是敞开的酒器,还有一封——不知是何物的信函。 还有,那条微微沾血的马鞭。 天浚,天宝跪在不远处的回廊下,淋雨。 他二人跪了很久,是求主帅开恩,明日不再继续重罚。 赤鸦微微眼神过去,示意那二人再卖力一点,于是那二人举着剑撑过头顶,被雨水浇得劈里啪啦,喊道:“请主帅收回成命,不再惩罚!” 桑夏当然知道这二人的心思,唇边泛起冷笑,不过三年,自己的心腹都被那傢伙一併收买。 “恩,三姑娘全程不喊疼,大家都松了口气。”?赤鸦这么说,桑夏的眸子就更加黯色几分。 他倒酒,但酒已经空了。 赤鸦也看到了那封信函,道:“非要做到这份上不可吗?其实也不必——你这苦肉计,其实一点也不高明。” 桑夏垂目,翻开那不知翻了几次的信函。 那是一条密报:卫弛家已呈报朝廷,王爷卫弛恭,对桑家三小姐,久生爱慕之心,求陛下赐婚。 一墙之隔,久生爱慕?桑夏手指握着那密报,手上的青筋必现。 卫弛家这样危险的身份,这些年竟然从未放弃过…… 他唤来房檐上一暗卫,耳语几句,那人飞快的领命,拿着那条密报去了。赤鸦见此,靠在房檐下,抱臂凉凉道:“三姑娘明日早晨定然十分惊奇,不过是被兄长教训了下,一夜之间,一传十,十传百,自己原本名声就不怎样,好不容易有人垂爱,竟然被自己亲兄长搅黄了。圣上指婚不成,这下谁都娶不了了。你这人真是坏到骨子里了。” 天宝,天浚其实之前并未见过赤鸦。想必是这三年因为他二人跟随阿止,桑夏新收的随身侍卫。但见到这赤鸦和桑夏说话的口吻,毫不避讳,主帅也不见发怒,真是让人惊奇。 “卫弛家不过是想借娶阿止获得桑家的扶持,这几年圣上身体不如从前,储位纷争已起,桑家这几年太盛,已让君王忌惮。卫弛恭…他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样………不如借这次的事打消那小子的念头罢。” 桑夏仿佛非常心烦,拿起桌案的兵书,但竟然半个字也看不进去。 “你也下得去手。”赤鸦一早就猜透他的心思:“还是你原本是容易被激怒?” “阿止有意激我。” 桑夏淡淡说道。 “什么————” “只要我责罚她,便没有了再去惩罚那两个傢伙的理由。她从未变过。”桑夏说到此,止住后面的话语,起身,赤鸦声音也微微停顿。 院子里的雨幕下,站着一人,那人未曾撑伞,浑身湿透,那人一袭白衣,手持竹剑,走进来竟然无人敢拦。 桑夏与那人对立,赤鸦的玩味神色也微微收敛。 “这便是教三姑娘练剑的那位悟先生?”赤鸦缓缓问道,却十分肯定。 天浚,天宝都意识到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那人对桑夏抬剑,目光沉沉,深諳不见底色,但几乎是瞬间起的肃杀之气,让久居战场的,都屏住了呼吸。一时之间出来两名暗卫,拔剑对恃。 雨水顺着那人的短发滑下,顺着那人的面颊,滴落。他的面容在日常会有爽朗,豁然这样一些情绪,但更多的时候是温淡的。你可以将那温淡理解为礼貌,或者说,另一种无趣,对大部分事物的无趣。因为擅长,因为容易,所以无趣。但是这人在阿止的许多事上,面容和神色都会有新的变化,例如此时此刻,他的目光是低沉,深諳的,他的面容,是冷峻肃杀的。 桑夏不避,因为今日见到这人对阿止的目光,便知道今晚他一定会来找他。桑夏从书案抽出一把剑来。 “我与悟先生切磋而已,死伤不论,不可帮手,不可上前。” 桑夏道。从对方唇边看到了乍冷的笑意。 这种不舒服的感觉是怎么回事?桑夏自幼习武,之后打遍玄武国都上下,年纪轻轻文武状元,从无败绩,但此次面对眼前人,竟然有几分不确定的惊疑。这些年知道阿止和家族多少被此人照拂,也听说过这人的能耐,他知道在京兆府的事件里,此人也当了阿止的帮手,但他确实从未和此人有此一会———— 一瞬间,对方已经从草丛爆起,这一跃竟然让速度最得意的赤鸦也一惊。桑夏沉然持剑,二人在那亭台的回廊下竟然已经飞快的在短暂的时间内对战了数百次,眼花繚乱,只见到那草叶子,在雨水里,如同被劈开的利器一般飞舞出来。 情有独钟 三 阿止睡得昏昏沉沉,背上上药的地方火辣辣的反復煎熬。 半梦半醒,突然窗外影子攒动,水榭里照顾她的侍女们仿佛耳互相低语,她原本听不真切,还以为是梦,但谁想不是,她好不容易集聚精神,才确定这的确不是她在做梦。 汗蹭蹭的爬起来,套上外衣,几乎如同爬一样扶着门去,回廊外竟然没有人,看来的确是家里出了事,雨下得那样大,几乎掩盖了她的足音,她来不及穿上鞋袜,只听到声音和光仿佛是从兄长那边的院子传来,她仿佛费了非常多的力气,几乎是每一步都觉得很撕裂,然后从水榭缓缓走到那边的院落里。 那院落门口汇聚了很多吃瓜群眾,大家都看呆眼,注意到阿止出现,神色非常惊惶,但阿止费力的给他们做了噤声的动作,她再走上前一些,几盏灯在廊下的雨和风里摇晃,水榭院子里有两人战斗,打得周围的石砖瓦墙一片狼藉。 那二人快得完全看不清楚,太过势均力敌。 大约除了赤鸦,除了天宝,天浚,谁也不知道这二人从合何时开始对决。 但当有人听到响动,集聚一大家子人,大家虽然见惯了家主桑夏的武艺超群,私下也不是没有八卦的比较一下这同样武艺超群的二人到底胜负如何,但总归那只是一些想像。今日真到了这样的现实,大家就都统统屏息观战,这战场的确被破坏得够呛,看来谁都没有留手。 但阿止还是看出了端倪,事实上,桑夏渐渐不敌。 虽然二人都有被对手伤到,但事实上,速度和力量上,桑悟是在战斗里迅速根据对方敌手的状况调整自己力量迎战的人。甚至是——学对方的招式,借力用力! 这二人,一个对她很重要,一个,是她的至亲,他们或许,不,不是或许,他们应该是因她而起这场争斗! 雨哗啦啦的下,阿止想要说话,但却发现喉咙有如刀割,她内心难过得不得了,比自己挨打了还要痛上几分,见那边打得难捨难分的二人,好像非要分个你死我活,因为太快,因为有令,无人敢上前阻止,阿止的脚踏入回廊,她义无反顾,走入那战局之中—————— “三姑娘!!” “阿止小姐!!!” 第一声是观战的赤鸦,第二声是阿止的一位侍女。 因为也是刹那,阿止看到兄长对那人发起了攻击,但,男人的竹剑已经很快的转移到另一隻手——阿止知道,那不过是悟哥哥的虚招,那是脱手剑———————— 刀剑无眼,赤鸦已经跳入战局,桑夏见到突然措不及防进入的身影,收剑已经来不及。桑悟向前快步,拿回脱手剑,抱住了阿止的腰,但因为这样,他被桑夏的剑锋擦过———— 终于止战,二人都有新伤,桑悟急急去看怀中阿止,阿止好像用尽力气,她一手扯住了他的衣领,雨水那样扑打在她的面容。 “不————你们,不要打架!” 天浚从侍女那接过伞,立即过来遮住了二人。 阿止目光坚决,一点也没有涣散的模样。 她仿佛是哀求,但仿佛是,坚定的诉说。 然后,她看向站在那的桑夏,“哥哥,请——停手!” 桑夏的眸光一瞬的化开。 她已经多年,没有这样喊他。 “我想……你扶我站起来…………”阿止对桑悟,这样说。 桑悟见她唇间一片无血色的灰白,他也紧紧抿唇,但他将她,扶着站起来。 阿止一步步走向桑夏,但此时此刻的她是摄人的,她的意志太坚决了。 她走到桑夏跟前站定,赤鸦定定的看着她,看她摇晃,几乎以为她要跌倒,就连桑夏,也觉得自己的手微微抖了下,他几乎就要禁不住伸手去扶住她。但是她没有。她是站着的,就像,今天挨打之后,站着走出去那样的坚决。 这一时,桑夏心里有个声音说,卫弛恭不配。 不是阿止高攀了卫弛家。 而是那个卫弛恭,不配这样的阿止。 她伸手,上前,握住的是,桑夏持剑的手。这还是这些年首次的,她对他的靠近。阿止的那只手非常冰凉。 “哥哥,你和他都是阿止——珍惜的人,别为这样的理由打架。” 她说。 桑夏因为这句话,好像突然就那样,觉得喉咙哽咽了一下,饶是他经歷了数个残酷的战场,但是这一刻,仿佛是有什么,流窜了他的心口,不听使唤的…… “好。” 他听到他说。 大约因为休战,阿止回头去看桑悟。她微微松了一口气。 但,那一刻阿止又没能移开视线,因为他静静地站在那,既不远离,也不上前,阿止那一刻感受到的,是守护。 每当她回头寻找他的时候,他其实一直都在看着她,守着她。 每一次, 每一次。 ——————————————————————————— 第二日,阿止没有被惩罚。因为那天早晨,桑夏很异常的也没去练兵,而是在自己的宅院。然后对外宣称他前天晚上输掉了比武,第二日要养伤。 这事几乎在淮石县炸锅了。桑夏,玄武王朝的大将军,常胜无败绩,输给了自家宅院里的悟先生。 这位悟先生是何来歷?大家都纷纷再度猜测一轮,在三年上增加各种口沫横飞真真假假的传奇。 过了几日,又来了一则轰动传闻,说是卫弛家的小王爷卫弛恭向圣上递了请愿,希望迎娶桑家三小姐桑止,这请愿还是卫弛小王爷在游船时向盛京朝堂递上去的。据说这位小王爷和桑家三小姐桑止是非常有缘,生日只差一天,青梅竹马,邻里邻居,青睞有加……大伙心想,这卫弛恭小王爷到底是哪里不对劲,竟然看上这么一个古怪的……但又过了几日,淮石县人人相传桑家三小姐顽劣,气坏了兄长,被鞭子抽了一顿,当晚,三小姐的幕僚悟先生,把桑夏将军打伤……原来比武之事另有………… 人言可畏,才几日而已,原本桑止顽劣被打,这件事简直就是太伤礼仪,就连盛京都有人传言纷纷,过几天蹦出个被打的理由,那位在桑家寄住三年的单身贵族悟先生,或许和桑止有私情——因不服桑夏对妹管教,因此夜间去将桑夏打伤————吃瓜吃到这里,指婚什么的不用再提了,圣上据说将那赐婚的摺子驳了,不仅如此,还丢到了地上,问左右道:“酈妃的妹妹果真如此劣跡斑斑?” ………… 阿止原本觉得吃自己的瓜没什么,自己劣跡斑斑,自己被打,自己被退婚,这些都是事实。其实她对卫弛恭更是无从谈婚论嫁,但自从吃瓜吃到那句“桑止和家里的那位悟先生有私情”,就坐不住了。 既然连她都听说了,那,悟哥哥想必也一定知道了。 她一边痛前几日的鞭伤,一头快走到竹林,今日天气放晴,但那人不在竹林,后来有人告诉她,悟先生一大早就找桑夏将军去了。 阿止微汗,一路进了兄长的内室,没听到拔剑相像声,她紧张的神色稍有缓和。有两位侍女坐在屋外桌前煮茶,迎接的赤鸦神秘莫测的以奇怪的目光打量她上上下下,嘖嘖几声,那表情十分……让阿止觉得自己被捉弄了……然后将她带到内室,在那敞开的房间里,阿止看到兄长与悟哥哥对桌相坐,桌上没有兵器,桌上的茶水冒着热气。 赤鸦作为桑夏的随身护卫,在桑夏的身侧靠房檐的柱子盘腿坐下来。 她好像一下松懈。这并不是剑拔弩张问罪之类的场面。 “兄长,我今日听说————” 她打算直接面对。 桑夏目光看向她,但阿止总觉得他看她的目光十分正色。 “阿止,你过来,有些事我想与你说。” 阿止闻言,只得走过去。 那坐席并无第三人的旁桌,若是平日,阿止自然不介意坐在哪里。但那一刻,她坐立难安,只能看着静静坐着的桑悟。桑悟微微抿唇,伸手让出自己的坐垫,阿止乖乖坐了上去。 赤鸦微微眯起眼睛,好像有点忍俊不禁的微表情。 感觉很怪……太怪了…… 她和悟哥哥坐在桌子的一边,兄长在对面,这简直就好像……阿止想起今天的谣言八卦,想必这二人也听说了,她不知道脸往哪里摆。 侍女来奉茶。 阿止目光浮动,看到桌上的纸条很厚,看到字跡,那是桑悟与人交谈的方式。他来得很早吗?和兄长在这里喝了很久的茶,讲了许多话吗?他们会讲什么?会讲这几日被牵连的那些难听的流言蜚语吗?阿止心里那么多问号。 她很不安,微微搓手,拿起茶杯。 桑夏注视着她的动作。 “阿止,”他缓缓开口:“悟先生今日来,向我提亲议婚——” 大约静止了半刻…… 阿止好像有点呆呆的看向桑悟。那人在阳光下微微对她侧脸过来,半张面容柔化在光里,十分好看。 阿止张口,“恩,…………议婚??对……对方家住何地?需要桑家出面代……代写……” 她本想理智的说,需要代写婚书吗???因为他无亲无友,是失忆之人。 她那一刻脑子嗡嗡,虽然坐在这里艳阳高照,但是一颗心却突然冷下去了,她想,可能是自己误会了,因为他一直对她很好,所以她或许也会误会……对了,他其实经常出门,是不是他其实也有喜欢的人??只是……只是…………怎么会呢…… 桑夏注视着阿止这微妙的口吃。 目光微微流转些许。 “阿止,悟先生想要议婚的对象是你。” 桑夏说,打断了她那些乱七八糟的思考。 “你可愿意?” ——————(女大不中留,好男儿要速度下手)———— 情有独钟 四 一位侍女坐在屋外,一点点的把茶从茶壶盛出,茶叶在翻滚,炉子冒着热气。另一位侍女在屋内,但想必她实际上也是桑夏这屋子的心腹之人,否则不可能近距离的吃瓜。赤鸦在三人的桌前抱臂,看似执勤,看似静坐,实际上眼睛耳朵一直都在这三人身上。天宝,天浚在走廊来回的擦地,地面都已经反光了。 这群吃瓜之人如此专业。 而且大家在将军手下干活久了,都很会表情管理,就……不像阿止了。 屋内那名侍女眼眸,微微看向这奇怪喝茶的三人,在听到,议婚时,目光些许有了些轻轻的笑意。 阿止伸手,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腕,然后,叫了一声。她这个反应奇怪极了,桑悟不由得侧身探出手,想要去扶一下她,但阿止歪了歪,脸红的被他握住了手臂,这事就在桑夏眼前明明白白发生了。 赤鸦心想,难得啊,难得。主帅一大早,也和他们一样开始吃瓜了。 这位好推手,这三年究竟还是掌握了一线情报,果然没有置身事外。 阿止有点怯生生的看着桑悟。她不理解。 “悟,悟哥哥,你,你是不是搞错了??” 恩,这句话,不合时宜。 桑悟大约被她的反应逗到了。 大事上认真,其馀事上…………大约是有点………… “阿止,现在是在问你的想法。”桑夏咳了咳。他觉得阿止这个反应有点…… “我从小时流言蜚语不断,眾人都道我貌丑无顏,身有残缺,眾人说我无母亲教导,目无尊长,行为乖张不服管教,将来必是祸害。到今时被卫弛家的长辈退婚,因为我顶撞兄长,行为不端,与大宅内教我练剑的师傅私通——我十分普通,将来也无大作为,我不会侍奉夫君,也无志向终日沉迷女子喜爱的各种事务,对家族毫无价值,世俗观不正,或许总有一天要做出难以管教之事。悟哥哥,这些你都知道吗?” 阿止说这些的时候,桑夏沉默了。 他在想,自己可能一直以来都错了。 桑悟目光微微流转,他对阿止点头。 他拿起桌案的笔,在纸上写下一排字: 【不能更清楚,但,不赞同。】 “哪里不赞同?” 阿止问。 【三年前,阿止与我相识,三年来,我并无记忆。除了自己名字的其中之一。我是没有过去之人。阿止介意与否?】 “从未介意!”阿止很快的答。 她向来只认定自己所见所感所悟。 桑夏继续咳了咳。坐在一旁的侍女唇角都微微弯了弯,为阿止这样毫无掩饰的直率。 【我认识的阿止,是最好的。别人的评价,与我与你,都无关係】 他看了看阿止的左手,目光移到她的那常年绑着的绷带。 【对于他人口中关于阿止的残缺,我从无介意。今日,亦或是将来都如此。】 【阿止,我心悦你已久。实在不想再等待下一个三年。你呢?你是否心悦我,愿与我谈婚论嫁?】 直接了当! 赤鸦此时此刻觉得这位悟先生情致真的比桑夏这个榆木高明太多了!这谁挡得住啊? “阿止,考虑清楚了再答。”桑夏适时浇冷水。再这么下去,局势一边倒了,开什么玩笑,那个人凭什么势在必得————:“悟先生来桑家三年,借姓暂居,但身手实在不凡,并非寻常出身,回归旧部是迟早的事,那一日若来,亦或者悟先生恢復记忆,发现阿止并不合适,又如何?悟先生不能言语,虽能力卓越,但生活上必定有不便,你可想好?” 坏事,太坏事了!! 擦地的,端茶倒水的,静坐的,这几人的眼神几乎要把桑夏射成蜂窝了。 “活在当下,阿止又何必因看不到的事烦忧?既已选择,有什么结果都能承担,若那一日悟哥哥厌弃阿止,阿止也能洒脱离开。至于不便,阿止没有觉得什么不便。” 阿止这一瞬间,大约是非常,非常高兴的。 她其实年纪虽然到了适婚,身边其实女性朋友很少,她虽然有小女孩的心思,但是学不会忸怩,高兴就是高兴,她喜欢的人和她议婚,虽然对那样的事没有很具体的概念,但她的高兴显现无遗。 于是她还想起,自己长久隐瞒的秘密。 她想,自己或许会,很快的告诉他……那时候,再问问他介不介意。 只要他说了,她就相信,他说不会介意,就绝不会介意。 桑夏发现自己问错了话。 他想,这不就等同于告白了么? 他早已知道阿止喜欢桑悟。血浓于水,他怎会迟钝不知?虽然平日只看家书。 阿止喜欢与不喜欢,都很笔直。就如同她坚持自己想法那样,不撞南墙不回头。 桑悟看向身边阿止。她眸眼坚决,就像他一直看到的,她最好的模样。 【若执子之手,必定不离不弃。】 桑悟写,眼眸有了淡淡光华。 ————————————————————————————- 吃瓜小分队最前线报,下午消息就在淮石县不径而飞。 这可太不得了了!! 桑夏将军果然快刀斩乱麻,大约是想到,既然三小姐闺阁清誉已损,名节早就坏了,不如顺水推舟,把这个麻烦的烫手山芋顺势嫁了。 大家都很怨恨啊! 虽然悟先生被称为悟先生,但是人家一点也不老!是淮石县绝对的单身优质男啊,他非常年轻,他帮助了许多人,这其中也有达官贵人,他无所不能,他应该有钱,他穿的衣料品质不凡,他武艺超群,他相貌俊逸洒脱,他虽然不会说话,但是一点也不妨碍本身优秀,桑夏是单身,但桑夏煞气太重,卫弛恭也是单身,但卫弛恭感觉不温不火,这二人和明朗畅快的悟先生比起来,都不够好! 桑止凭什么这么好运,两个好男人都和她纠缠不休?毒害了一个又一个,先是让那个好端端的卫弛恭小王爷失恋,后面又招惹了风雅卓绝的悟先生。这真是………… 这真是—————— 阿止也觉得奇怪,这几日出门为什么觉得市集看她的女子们都含沙射影,她明明平日里给县里做了很多贡献啊,水利工程,治病药引,种植新品,天宝天浚宽慰她说,比方说有一个母老虎,下山来用强权捆绑了一位人见人爱的俊俏青年回山结婚,让其他单身未嫁的姑娘们恨得牙痒痒,但是又打不赢那只山上的母老虎,大约就是这样的仇恨。 不过阿止对这些都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她这几日,开心又忐忑,在自己的房间里发疯。 从未有人教她什么,她只是觉得嫁给喜欢的人,虽没有任何概念,但内心里又陌生,又高兴。她想试着让自己装模作样的端庄些,但那毕竟不是本性,没几下又忘记。隔壁的邻居卫弛恭已经回来了,给她递了拜帖,她和他见了面,在园子里互相说了些很不痛不痒的话。但她的道歉是真的,她私自离船一事,还有她害他顏面扫地一事。她总觉得卫弛恭的目光是奇怪的,虽然他对她一向彬彬有礼。她说不上来。但是她想,她隐约知道为什么长兄一直都很反对两家的往来。 有一些事情是稍微反常的,例如阿止注意到隔壁卫弛家的门客最近变得很多,其实这些年来,一直都有,只是最近变多了。她猜测他其实也有一些对宫内的想法。他的母亲虽然早逝,他也离宫很早,但他的母亲毕竟是皇上的妹妹。在她的记忆里,其实卫弛恭为人一直谦和,并不锐利,或许他有他的锋芒,只是旁人不知。她也不知道他的理想。但外人都说他读书十分用功,的确是的,她是书孰考试的倒数,卫弛恭是第一名,而且是永远的第一名。 对他真正的有在实际的实行“想要和她订亲”这件事以后,阿止对他有了新的想法:或许那平日里给她的礼物,也不完全都是虚假,也不完全都是形式,或许他的表达方式就是如此的。 不知道为何,或许是因为阿止心里有真正喜欢的人,或许才开始真正的思考从前种种…… 对这个童年青梅竹马的玩伴,阿止其实并不瞭解,就像她觉得对方也不瞭解自己一样。 她写信给宫中的姐姐怀芝,欣喜的介绍了自己的订婚对象。 是的,长兄说先订下婚期,但婚后在家居住三年才考虑分家。家里已经很久没有喜事,其实边关战事连连吃紧,儘管如此,家中的僕人长辈们却还是认真张罗,给她裁制嫁衣。 七夕将近,便是订下的婚期了。 牛郎织女 一 桑夏因为事务繁忙,在家里没几日就回去了。大约是对这次责罚阿止感到过于严厉……离家的时候留下了许多药材,甚至破例的给了阿止一些她喜欢的边疆的种子。他决定到七夕阿止婚期再返家。 那日桑悟和兄长议亲,阿止很意外兄长没有反对,或许真的是因为她名声太差了,能有人提亲就很不错了……但阿止总觉得哪里说不上来,一切都有点太快,然后悟哥哥陪了她几日,看她伤好了又再次出了门,他出门的时候总是自己一人,最多跟着天宝或者天浚的其中一个,天浚说他们在淮石县不远的栖霞山中,最近悟先生一直在打造什么东西。好像这东西很难做,他做了很久。 阿止自订婚这几日,每日必定三省(xing)。所谓的她的三省就是:早起先捏自己是不是做梦,然后躺床上翻滚,反復确定不是梦,然后傻笑。 虽然时局动盪,但是她却渐渐感到幸福了。没过几天她就收到了姐姐的礼物,一些女孩家的玩意。她装模作样的淡定收下,晚上其实自己还是贴着铜镜偷偷试了试耳环,她从未尝试过打扮,最近好像很稀奇的目光在那些女孩子们身上多停留了一些。不过时间不是很长久,因为她最近有重要的事:鑽研桑夏给她的西域种子,看看能不能培育点什么新的农作物出来。 有一日,天宝神秘的给了阿止一个盒子,盒子里有一把看起来有些旧的钥匙,有一张纸条。纸条上是一个方位位址,阿止出门,天宝却早已牵着马在门口等候,阿止坐着那晃悠悠的马,从自家绕过县城大半,进了一座山,山下有树有桥有大片的花木,有农田,然后是一片树林,马再行走些许路程,看到一片和桑家宅院差不多的竹林,然后是一栋竹林里的小宅院。天宝示意阿止下马,那宅院紧锁,但阿止想到什么,以钥匙开锁,果然契合,打开门,院子里种植草木,有座小小水车,一点点亭台水榭,那中间有很多莲花,正厅下有一颗高大槐树,院落虽小而简单,但很别致。阿止从正厅走到偏院偏房,除了她和天宝,没有其他人,但房屋的摆设,阿止只感到非常熟悉。有一些人的物品摆在那房间里,酒器,书籍,竹剑,还有一些被人打磨的小玩意。 阿止目光闪啊闪,然后看向天宝。 “天宝,在这里住的是什么人?此处又是什么地方??” “回三小姐,此处住的自然是三小姐想的那个人,至于此处是什么地方————唔,那人现在就在这座山的山上,顺着山路走就是。您亲自去问问吧。” 阿止一阵雀跃,摘了草帽就飞奔出屋子,天宝看到她高兴的样子,喜不自胜,有种老母亲如释重负的幸福。 阿止一阵风的跑上山去,觉得此处风景甚好。半山可见到淮石县县城,她继续跑,便一路跑到山顶。 山顶有个很大的露台,还有一个洞穴,洞穴里有一些器具,有一人身穿青色的长袍便服,挽着袖子,在那洞穴口工作,戴着帽子,微微露出好看的侧顏。他工作时十分认真,仿佛是在打磨什么,阿止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见到他的模样,三年后,她长高了一些,但他在她的记忆里,一点未变。 若真的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他的目光,时常看着她了。 他们都说他其实虽然爽朗,但却对人很有距离。他比兄长爱笑,也没有拒人千里之外,但他就是和谁都保持了那几分生分。只有在她面前,他会发怒,会沉默,会担心,那些情绪,是她看得见的。 她刚看到他,他就回头了。他视力五感都非常好,天宝天浚说,悟先生之前一定是非常厉害的人教导的,虽然没有记忆,但是他对武器天赋非同寻常,而且身型,身手,都是习武人的最上乘,虽然有点对不起桑夏将军,但悟先生的能力的确很高,普通人望成莫及,其实一般人求取三小姐,桑夏将军铁定是反对,但悟先生护了小姐三年,有目共睹,而且他非常重视允诺,三年都在竹屋,他来到桑家三年,就大隐隐于市的过了三年,不骄不躁,不虚不浮,绝对是结婚很好的人选。听到别人夸讚他阿止是很高兴,但其实阿止其实也有点疑心是不是他和兄长打赌,然后兄长比武输了把自己卖了之类…… 【阿止!】 他见到她,立即就笑了,对她招了招手,那样认真工作的面容化为温暖的微笑,阿止好像好几天未见到他,却也从未见到他这样舒心畅意的微笑,大约是因为不在家,于是他很放松,这里没有旁人。 她有好几次,都觉得自己其实听到了他的声音。 他对她走过来了,她感觉她一下就踏实了,那些所有的期盼开心都有了着落,他微微俯身,看到她难得的红扑扑的脸,透出些许血色,他将那袖子卷了卷,袖口轻轻擦拭她脸上的汗。 阿止面红,此时此刻就绝不是因为奔跑,而是因为眼前这人。 他身上散发的热气,好像让她也有些晕晕的,那是年轻男人的温度,是他放下隔绝他人,与她的单独的靠近。 她和这个人谈婚论嫁了,这是真的吗?她一直都觉得自己并无特别,也无运气,但或许遇到他,就是自己所有的运气。她名声狼藉,他完全不在意…… 他轻轻张开手来,阿止有些犹疑,就好像他在等待她的一个怀抱,但是那实在是太逾越,太近了…… “我……我不确定是不是我想的这个意思……但万一不是这样,会很丢脸…………” 阿止面红,又开始口吃了。 但,他的呼吸近了。就仿佛他对她,也如同她对待万事万物的笔直,他将她抱了满怀,那是怎样的怀抱?如沐春风,满心溢出,他早已想这样靠近她。 “呀!!” 阿止惊呼。 她的心好像跳出来似的,但,美好又幸福。 他拥抱着她的时候,就感觉全世界,都在这里了。 —————————————————————- 月光盈满。再过几日,便是婚期。 他还是这样爱看月亮,不同的是,身边的她已经不是当时那个矮矮的小丫头了。虽然对他来说,她还是很小,介于女子的清涩,缓缓脱去稚气,再大一些,她会变成,很好的女孩子。 阿止看着他手里的一条软软的带子,白色,很小巧,初次见到时,很别致,但是她从未在淮石县任何一家商铺,见到如此轻巧的,女子的腰带。 腰带上很简单的在扣饰那,雕刻了一朵白色的玉兰花,就让阿止想起他送给她的,及笄的那个发簪。就好像一套一样。那个发簪,她是很捨不得戴的。于是一直珍藏着。 但,他微微握着她的手。 教她微微使几成的力,那柔软的缎带,突然就变成了一把剑,这把剑介于白色和无色之间,但阿止又觉得,那很像是根据不同反光出现的顏色,剑很轻,如同缎带的重量,那个环扣就是剑柄,可以很方便的扣在手掌里而不用完全拿着,他站在她的后面,将她怀抱着那样的,轻轻从后面握住她的手持剑,另一隻手弹出什么,阿止见到前面的大树坠下几片树叶,她只感觉自己的手被他带着挥舞,感觉到剑的气,那树叶断裂好几截,他张开手,一片断裂的叶片被他挥到手中,动作乾净得一气呵成,阿止完全看呆,他将那叶子的断片摊开,阿止拿起,那叶片竟然完全没有任何切口。 阿止才知道,这便是他这几日,天浚天宝说的他在打造的那个很难打造的东西。 而他现在微微俯身,很慎重的,轻轻将这其实是剑的腰带,圈在她的腰间。这时候看上去,又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腰带了。 这是他给她打造的,武器。 她感激的想,他知道她的志向,所以,送她的礼物,也是天上地下,唯一的东西。他也知道她常常不听劝告,于是总是置身危险,所以他给她一把随身的剑,能够保护她的安全。 【喜欢吗?】他执起她的手,唇微微动。 她一下就懂得。 她点点头。如果她可以流泪,那这一刻她也许会流泪。 他抚触着她左手的绷带。 他拉着她,走到那月光下山崖边,有一颗很高的树下。那树下有一个台阶,他总是坐在这喝酒看月亮,然后想一些事。这一天,他带她来他的世界里了。 他和她吃完简单的小点心,靠着树坐下,安静美好。阿止觉得如果此时此刻是一生一世,那她已经很幸福了。 “悟哥哥,你真正的故乡,一定是很高的地方,所以你很喜欢看月亮。” 他微微讶然。 其实阿止她……习武上完全没什么才能。他一开始就知道。但她对一些事的想法,就太通透了。 “说真的,一切就好像梦一样……悟哥哥,你真的,不后悔吗?” 阿止问。 这还是,那日和兄长谈话之后,第一次和他这样的,相处。 他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拉过来她的手心。 一笔一划。 【我赚到了。】 “赚到什么?我其实……并没有那么好。” 【阿止独一无二。】他托着下顎,那好像是一个很放松的姿势,他微微侧脸看她,脸上有那样好看的笑容的弧度。 “你以前不说这样的话的……”阿止觉得,是否是因为悟哥哥整日和天宝,天浚在一起变得……变得………… 他不置可否,扬了扬唇。 【阿止,你喜欢我们山下的小院子吗?】 【如果喜欢,订婚后,要不要偶尔和我来住住?】 他想,或许不久以后,阿止会知道他隐瞒的秘密。 他想,阿止如此不同寻常,终有一天,他看着的漂亮姑娘会慢慢长大,而他如果猜测无错,他的时间,不会运转,就如同这三年。但,他会一直在她身边,无论她是何种模样,她是阿止。 他想,他能够在那一天坦然告诉他喜欢着,保护着的姑娘,自己的秘密是什么,那时候的她,再来选择。这是他最大的私心,因为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和她在一起。 即使物换星移,此时此刻的记忆是停留的,此时此刻的记忆是真实无虚的。 阿止那些讶异,抬眸看他,在那月光下,他的面容极其俊美,漾开一些笑容,阿止看得呆了。他什么时候离她越来越近,她还未曾知道,只感觉自己心口,心跳如雷。 他那样近,那样近…………他握住了她的手,凑过来,那是他和她的第一次这样的靠近,他的唇轻轻吻上她的额发,很珍惜,仿佛担心破坏了什么,就仿佛是一阵风,又好像是…… 那是他唇线的柔软和温暖。 原来那么美好。 他一隻手微微抚着她的颈部,她仿佛听到了他的心跳,仿佛又听到了他微微的叹息。 她闭上眼睛,那句话,就仿佛一直縈绕着,縈绕在她的心,縈绕在她的唇畔。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数次都觉得很想哭。因为他太好了,她从未从别人身上感受到这样纯粹的给予。她觉得自己不值得,但就是这样获得了。 喜欢…………喜欢这个人………… 贪心了………… 想永远在一起………… 牛郎织女 二 七夕快到了,但这一年七夕,天气却很异常。下了好几天的暴雨。 原本要归家的桑夏被耽误在鄴城,因为暴雨导致坍塌,而阿止的父亲只能守关,没有圣命不得归家,阿止本来想延缓婚期,但是桑家族里的长辈们非常反对。说看好的日子怎能延期?简直是对祖先的大不孝。 因为下雨,阿止一直这几天忙着去抢救她好不容易种植发芽的珍贵种子。桑悟也被淮石县的人请去帮忙抢救农活和修缮水车,否则暴雨一淹,农户交不上朝廷的赋税,日子便会很难过。 阿止这几天总觉得好像有莫名的视线,但天浚天宝跟着她整日,又没什么事。她又想,或许是自己晚上睡眠少,或许是想多了。 因为婚期近了,阿止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亲自给卫弛恭送上自己的订婚帖。只是这一日卫弛家来了许多门客,其中有一人虽然只是简短照面的背影,但身形眼熟,但阿止左思右想也想不起在哪里见到过。卫弛恭家中今日不知为何设宴,但阿止在那之中发现卫弛恭的交朋结友喜好可能是变了,多了一些奇奇怪怪之人。但她又想,倘若他真的想要在朝廷走仕途,或许是会这样的。 卫弛恭淡淡收下她的帖子,回了一礼,按照以往的经验,大约是一些饰品书籍玩意,这一次倒真的有些意外,他送了一对从西域带来的放在凉盒里的珠釵。阿止原先觉得贵重并不好收,但见到他外厅还有客人,又想到他可能早已知道自己即将订婚,专程早早购入礼物,只好收下,二人只得稍快的简短告别。 是夜雨下得大,从隔壁回来之后,阿止便觉得很困。 迷迷糊糊里听到雨声,她便睡着了。 ———————————————————————- 但此次入睡,渐渐变得很难受。 刚开始是头晕,但,迷迷糊糊中仿佛越来越冷,之后又热,她发起高烧,觉得异常不对,唤身边的侍女,竟然没有一人。房间里有奇异的味道,十分古怪,但她竟然无力睁眼,无力行动,仿佛整个人都被制住,身体沉得喘不过气,她听到房间外雨声里有一些搏斗,心中暗暗觉得不好,但身体完全无法控制,只见到自己房中翻入一个身影,下一刻,那人将她彻底的劈昏了。 因为心有所顾,她又那样高热的醒来,是在摇晃的马车上。她一点力气也没有,手脚皆被捆绑,她不知发生何事,只感觉自己在这马车上,几乎要被那过快的车速抖到吐出来,路面又陡又滑,那颠簸几乎让她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死了…… 这几日的古怪不是错觉,她想,自己应该没有仇敌,除了……那些不太高兴她和……的订婚……她想努力保持意识,但非常困难,即使她的手抠着那身下马车的木板,这是她在马车里仅仅只能移动的方寸,她苦笑,对待她这样的……竟然需要用到这样四肢锁死的铁鍊……她想起桑悟给她的腰带,但她现在没有行动自如的双手……她听到开城门的过关卡声音,这马车,竟然带着她,出了淮石县县城!! ———————— 另一匹快马,在雨夜飞驰。 马上之人,正是桑悟。 他不该离开的!他不该在这时候离开桑家大宅—— 他原本是在农户抢险,但不知为何,总是觉得这几日和她分离漫长,非常难安。他原本准备今日无论如何一定回到大宅和阿止相会。因为自上次栖霞山一别,又有数日。 横空霹靂,归宅半路,竟然遇到桑家大宅紧急急报,桑家老宅被袭,有一伙贼人武艺高强,看不出路数,闯入大宅深处,击败了守宅子的黑旗军暗卫,击伤了天宝天浚,挟持了阿止————贼人异常嚣张,在三姑娘的卧房留下了书信,还有一个奇怪的物件。 天宝天浚已经带伤携私兵奋力去追,但是半路杀出另一路人马,天宝天浚虽胜,但那路人竟然全数是死士,被俘就吞药自杀,他们的武功路数很像西域,但身上没有任何更多有线索的物件。 桑悟指节猛然握紧泛白,接过信件,那是非常陌生的字跡。 “郡县维龙山,三日内来,否则,桑止必死。” 桑悟眼眸有了厉色,将那信件反復看了看。报信之人递上一个盒子,那原本是一个暗盒,需要机关术打开。 但桑悟徒手将那暗盒击碎,里面赫然出现的是,一枚其貌不扬的黄色石头,压着一截,长长的头发。 桑悟手卷袖袍,将那石头拿出,小心翼翼的查看,放到鼻尖,隔袖口而闻。他感官通透,那气味顿时让他面色倏然凝滞,这是剧毒的坤铁石。 他心知肚明,自己的心,已经乱了。 郡县,记忆的尘封被再度打开,维龙山,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阿止的地方。挟持阿止的人,看来对此调查得清清楚楚。 三年前,的确那时候有一些调查并未结束,此次事件,又和三年前有什么关係?自己或许还是大意了。 三年里,郡县他只去寻过一次,他虽然自己认为失去的记忆是重要,但那无非是想确定一下自己从有记忆后出现的场所。而那时候,他脑海里想的,却还是留在阿止身边。 她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和她最有关联的人,那一次来找寻,除了看到空荡荡的维龙山,事实上就连当年那个受伤的独眼妖兽也都未曾见到……谁想到,三年后这件事又再度被翻出了尘封。 桑家即使调动暗卫,全速赶到郡县,也不止三日。 他的身体比大脑先思考。他立即飞速上马,驶入最近的驛站,换上最快的一匹黑马,但他瞬然想到什么,先去了桑家,拿了一个什么物件,之后全力宾士在电闪雷鸣的雨夜之中。 —————————————————————————-(作者d有话要说:众所周知,即使是在刑侦片中,雨夜也是最难追击的。一个是大雨会破坏痕迹,一个是增加追踪难度。恩,这个章节过后,就会迎来一次转折了。喜欢稍微成年化的朋友们有福了。) 牛郎织女 三 维龙山。 这边也是暴雨,山路难行,但的确有陌生的,马车车轮压过泥土的轨跡。 从入山开始,道旁蛰伏许多士兵,但桑悟顾及不了那么多,直入山顶。坤铁石是一种含有硫磺的剧毒石块,他需要最快确定,阿止的安全。也因此,将自己暴露是唯一的方法。敌人早早出现,意味着阿止的行踪也会被提前知晓。 直入山顶,他觉得脑海嗡嗡作响。越来越高的山路,通往山顶的悬崖,那是他为数不多的记忆里,那迎接天雷的悬崖。曾经他也猜测自己既然在这山中渡过百年,那自己或许是低等妖族,这些年来,除了能力高于人类一些,除了外表没有变化,他没有感觉自己有什么非常的特殊。 但即使是这样,那些人,都已经容不下了吗……竟然要将他引到此地,竟然……用他最珍惜的人作为筹码……意欲为何! 远远的,他跳下马,崖面还是那种晶莹的发光结晶石,他看见一马车,马车下,果然有个熟悉的人影卧在雨水和泥里,但,四肢被锁。那人,正是他的阿止。 如何对这样的她用上这么沉的铁镣!?她已经中毒颇深,他再晚来一刻,怕是都见不到她了! 他抱起她,手托起她泥里的小脸,她意识昏糊,浑身高热,他从袖袋里拿出随身的药丸,那是一枚红色血玉,那是他在见到那封要胁信时,想到的物件,幸好他想到了!姑且就信任那白狼族的狼王,这枚血玉,可救她一命,只要一息尚存————此刻,他将血玉含在自己的唇中,俯身,将这枚血玉渡到了她的唇里。 【吞下去……阿止!!】 他内心好像在燃烧着,他看到她微微转醒,迷蒙之中,她好像想努力看向他……但是太难,她的唇间都泛出了中毒的血与死气……但还好,一切来得及!他抚摸着她的发,祈求自己不是来迟…… 他想空手砸断她的铁鍊,但那铁鍊并不是普通的材质,他只砸断了她手上的,她中毒了!他口不能言,但她却还在努力支撑残存的意志,她努力的抱住他的手臂,她那一握,他知道,她知晓来的是他。 她有很多,想和他说的话。但是此时此刻,她说不出……那一握,几乎也耗尽她的气力。 他知道她想说,快逃。 但是,他不能。 悬崖上,那些密林的黑影中,一瞬间窜出了许多人,那些人,和普通人的呼吸,气息都截然不同,他们浑身黑色,覆面。簇拥着一座华丽的马车。 他忍痛将阿止缓缓放下,昏昏糊糊的她靠着悬崖的树干,但他杀心已起,他知道幕后主使就在马车上,他下一刻窜起,那是积聚了一瞬的爆发力,那一刻,悬崖边上爆发了巨大的响声。 那些覆面的黑衣人对他发动攻击,也是在那样的一瞬间。 是了,既然是佈局,那必定,不是普通的敌手。 甚至———— 和他对决的,是妖魔。 大约是知道他的弱点,此时此刻,将阿止放在那里的人,也将阿止作为诱饵,敌人要他分神,于是就扑向阿止。 这一刻,桑悟的选择,不再是擒贼擒王了。他必须得带她逃离。 是的,于是他回防了。 敌人的攻击全数带有坤铁石的武器,这坤铁石,也是维龙山中出產的另一种矿石。一时之间悬崖腐蚀的气味四窜。他一手揽下所有攻击,但,他也渐渐受伤。 悬崖太高,他猜测这维龙山应该有制约他的封印,所以当初阿止出现之前,他才一直被关在这里,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封印破了,他才得以出来。这里如果带着阿止跳下——是赌她的命。她如今已经中毒,脚镣还未除去,再也受不起了。 该怎么选!? 他满心,都是她的安危。 倘若要的只是他的命……事实上他甘之如飴。 “果然没错,这座山是这小子的弱点,他的能力还未能发挥一半。” “嘻嘻嘻,要朝那个小姑娘发动攻击啊。” 说着这话的黑衣人,下一轮攻击更为猛烈。 这是最艰难的时刻…………但………… 阿止醒来了。 在这最不可能醒来的时刻,她中毒很深,但是她的确,感觉到危险紧迫。她努力的,匍匐在那大雨浇灌的泥水里,一点点的爬行。她的每一次努力的睁眼,都看到心爱之人的全心保护,她已经知道了,自己成为要胁他的物品和工具,于是她努力的爬行。现在她拖着那沉重的铁鍊,她心想,至死也不要成为他的累赘,负担!但她也没有放弃希望,她只是,一定要靠自己的意志,逃离这个战场,至少,先试着远离敌人的攻击视线———— 每一次行动,都很难。她的身体在发颤,带着中毒后的高热,但她紧紧咬着唇,她不怕,有他在的话,她什么也不怕,她那样困难缓慢的,几乎滑出战场———— 倏然的,从大地有一股又黑又迅速的力量,仿佛那力量就像从土里诞生,土里移动,桑悟也看到了,他想要截断那力量,但错过了,那力量扑向阿止,土里倏然出现一个人,也是穿着黑衣,他的身形看起来是男人,但全身同样覆面,他那样从土里暴起,一瞬间就扼住了阿止的颈部。 “你再动一下,我立即拧断她的脖子。”那人的声音很陌生,然后阿止觉得自己被那人直接从地上揪起来,她的脚上的镣銬还未除去,这一下就完全不能呼吸了。 她哀求的目光看着桑悟。 他对她摇头。 但她祈求的神色是———— “走————————!” 这唯一一个说话的机会。 她要他走!! 她在求他。 他摇头。他的行动停止了。 他知道绝不能,但是他的心和身体,都做了选择。 下一刻,那些攻击全数化在他身上,他蹲下,用防备的姿势,身体第一次感受到鑽心刻骨的疼痛,因为那些碎裂的有毒的石块,製造的那些武器,贯穿了他。他的衣服顷刻就濡湿一片……那些是他的血…… 阿止不住的颤抖,她的手那样困难的,在她不能呼吸的时刻,努力的抬起来。或许是那枚白狼族血玉的力量,削弱了毒性,让她暂时的,稍微清醒了。 他送她的腰带…………对的,不到最后一刻,她不放弃希望,虽然她感觉,自己或许就要死在这里了…… 挟持着阿止的人,手里拿出一个奇怪的东西,阿止又闻到了那股奇怪,刺鼻味道的东西的气息,她知道这绝不是什么好物……黄色的石头在这人手里化为了一把剑。 阿止摇头。 “求………………求你……………………” 她第一次,面对自己的敌人,示弱。 “那可不行啊,这就是为他打造的,准备已久的————” 就是这一刻,阿止猛然的,却不知道是哪里的力量,她狠狠的咬在这挟持她的人的,那只手上。 这人措不及防。因为阿止明显已经是中毒已深。 这样一个人,哪里有那样的力量呢?? 他松手的那一刻,桑悟动了。那是非常快的速度,儘管他全身是血,但他全力以赴的,扑向阿止。 阿止跪地,踉蹌的被脚上那锁链一瞬间拉倒,她再次摔下,她不甘心,因为眼前的人对桑悟举剑,她下一刻就握住了那剑的剑柄。 她感觉到一股子扑鼻的硫磺味道,但她不能放手。 她的手立即鲜血直流。 “臭丫头!想死——”那人,一脚将她踢到悬崖。 她几乎半个身体滑出去,但桑悟握住了那锁链的重量,他扑上前,在下一刻,从那脚上的锁链,也顺着抱住了她。 那大约就是……最后……………… 她死不足惜,但………… 他是那样义无反顾的来,一次次,一次次。那一刻,阿止的目光仿佛出现了昔日,三年来,那些走马灯一般的,幻影。 每一个微笑,每一次陪伴,每一个相守………… 他是那样的执念,他的目光无所畏惧,但他的目光此刻深沉且痛苦,因为她的伤和痛…… 阿止看到,那柄利剑,终究还是送入了他的肩,从后到前,贯穿了。 他的眉头紧皱,大约是因为疼痛,但是他从那悬崖,毫不犹豫的没有迟疑,握住了她的手。 她那一点点的力量,好想握住他…………好想抱紧…………她眼睫一片湿润,和他,那样的目光相对。 桑悟内心震颤,他听人说,阿止是天生无泪之人。 但很可笑,阿止怎会无泪?? 他分明看到了,她眼眶里流下的,是红色的泪滴。鲜艳夺目…… 【阿止………】 他终于抱住了她,他那样猛然一震,他背上的那坤铁石剑,全数融入他的身体。他的周身都在流血,剧痛贯穿他的意志,但他还是,全力的,抱住了她。 阿止嗅到了他身上血与火的味道……她想,是因为那些,硫磺…… 她觉得自己的心也碎裂成千片,万片………… 她戴着那负重的脚镣,她事实上,会拖累这救他的人………… 过于失速,她只感觉到天昏地暗,那些黑暗一层层的将她和他吞併 感受到他的,那只抱着她的手,他的体温和心跳………… 就好像他对她,那样的承诺,他不放手,对她,他没有放手…… 然后,她和他,一同跌入了,那不见底的深渊,坠入了,尖锐的,岩石群里。 ———————————————————————- 第二日清晨的雨,山涧起了大雾。 在一片溪流之间,混入了鲜血。 “找到了。” “死了吗???” “二人都……………………” “这丫头还有一点气……但…………这边这个不行了。死透了。” “这结果多少有些出乎意料,如果不是这丫头,这傢伙多半能活的。简直是蠢透了——多半是这丫头太重了。” 缓缓地,有一脚步,微微瘸,那样涉水而来。站在某处,停顿了。 在前方被士兵层层围住的水中,一青年浑身是血,衣服没有一处完整,整个面容也融入鲜红色泽的水中。但,他将一人,抱在怀里,挡住了那些,乱石。 被他抱着的人,也全身是血,双脚戴着沉重的脚镣,何其惨烈。 “把这丫头的脚镣除了,带回去,没死的话大人留着她应该还有用。拿剑来————” 一人拔剑。不解,但递过去。 只见到那瘸腿的人近前,下一刻将剑紧紧插入水中那人的心口。一时间水面硫磺味道窜起,气味非常难闻。 原来这群人为了围捕,已经全数将武器换为坤铁石。 “大巫,这是何故?” “大人对此人总有顾虑,如此看来,或许只是天生多了些不一样。罢了,既然死透了,带着这丫头走吧。” 一行人将那死去的人护着的另一人拖出来,丢上马车,缓缓离开了树林。 ———————————————————————————— 林中有水,水里混血。 那死去的青年从早躺到晚,那些雨,缓缓的停了。 但,却不知道从哪里,蔓延了火焰,那些火焰竟然是在水里燃烧,渐渐包围了那躺着的人。 火焰变成绚丽的红,红色里流淌着金。 他的那污浊的服饰,都微微发生了变化,林中地动山摇,维龙山的山石,纷纷下坠,就好像崩盘一样,倒塌。 山中起火,包围着那泉水,光发生了綺丽的变化。 有另一白衣青年涉水而来,那泉水中原本死去的人,却缓缓在水里,有了呼吸。 他的身体融入火焰之中,火缓缓修復了他的伤痕,修復了他清雋的面容,那些光彩所到之处,他就连衣服也焕然一新。那些火炎的光缓缓地汇集在他的额头,收拢,泉水中一瞬间涌起了很多明亮的火光,在那火光里,他就那样从水里,慢慢睁眼,坐起来了。 仿佛有点难以置信的不适应。 他抬头看到那青年,那青年对他淡淡躬身。 “净空,本君的歷劫结束了?”他抚额,问道。 该死,他觉得头好疼…………上一次歷劫,完全没有这样。这人间界果然还是太污浊了。 “星君,暂时还没有…………”站在那里的青年,很遗憾的答。 什……什么………… 这种情况,是会发生的?不明。他第一次到人间歷劫。或许是有可能发生的…………他不太有自我纠缠的性格。 他从水里站起来,微微伸手,周围的火光更亮了。他试了试力量,皱眉。林中的火光映照了他俊美的面容。 这力量………… 净空将布巾从袖口拿出来,递给他,“请星君暂时忍一忍,因为歷劫并未结束,也因此,大部分的力量,尚未解封。现在您没有瞬间移动的力量,所有的力量使用都会受到人间界封印的限制。”?他感觉自己的唇角缓缓抽搐了一下。 他从天界下来歷劫的时候,不知被哪个坏心眼的混蛋做了手脚,让他在此地被关了许多年。没有力量,他还怎么去算帐? 但他还是从净空手中接过乾净的布巾,擦了擦手。但净空摇摇头,他才注意到,自己的额发那处,仿佛有什么缓缓流下。 那是一些血。 他皱眉,盯着指尖的那血渍。 “这不是我的血。” 他说这句话的一刻,倏然,有什么东西,仿佛重重的击中他的头,他几乎立即就皱眉了,捂住额头。 有什么影像,灌进来,但又终究,在他的脑海化为白色的一层雾气。 净空默然看着他:“星君,虽然歷劫并未结束,但事实上身体在此处已经死过一次了。您的神识既然已经恢復,那些记忆就会被封印,和歷劫有关的过去的自然就想不起了。” 他有点丧气,大约是赢惯了,没被人虐过,想到为什么神识解封,想也知道是下界歷劫时被坑到失去了神识,然后这不济事的身体被人类或者妖魔宰割了。 “哦?难道本君要默默忍受被区区人类杀死的不白之冤?”他转头,看着净空:“本君是记不起了,但你大概知道点什么吧。” “唔……嗯……我等这样阶品的神仙,经不起违规的代价。如若干涉了因果,会数倍的反弹。星君饶了小的吧……”净空哀叹。他在此人麾下任职,违反天命简直像吃饭一样了。现在也被一併踢滚下来了。他大概知道一些惊骇世俗的事,但那些事除非炎魔星君自己想起,否则他就算烂在肚子里,也不能说。他力量不够强,说了会立刻被天雷打成焦炭啊!可惜了那………… 他摆了摆手,但,净空心知肚明,炎魔星君轩辕悟,可没那么好翻篇。他的这段歷劫其实有些…………哪天他要是真的想起来……只怕不会只是天翻地覆那么简单。 “天界那帮坏种大约不想本君早点回去。”他说。 净空点了点头:“的确如此。据说是希望您去往北方滨水大泽,辅助新王,以人类身份。玄武王朝气数将尽,若滨水大泽能统一南北,您就可以返回天庭了。另外……净空此次也受令不用再回天界,留在星君身边辅佐直到人界大统。” 也就是说不用再死一次了。 “物尽其用,说好的不干涉人类命运呢?”他讥讽之意溢满。也罢,在人间躺平几十年,玩够了再回去。好歹比成天喊去打杀来得愉快:“本君出门前让你拿的东西呢?” 净空苦脸:“已经用完了。” 什么!??? 他怒:“什么时候,谁??” 那么多钱! 净空再次苦脸:“正是星君您自己…………什么原因,小的不能说。也是禁忌。” 轩辕悟咬牙切齿。估计是自己歷劫期间过于大手大脚…… 有点内心受伤,但,静下来的时候,看了看这树林,又觉得内心,好想被挖了一大个洞那样的……空荡荡的,然后再想想,又觉得有一种窒息的痛,难道是因为自己是首次在人界歷劫才有这样的感觉么…………? 他坐在那,思索了一下,大约是觉得少点什么,是那样的不习惯。 他伸手,想召唤火炎枪。 “星君……您有没有可能想起,歷劫时对火炎枪下的指令是什么…………”净空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的问:“那个指令是否也和上一次歷劫有关,所以记忆一併被封存了……呃……回天界的时候应该能拿回来……” 轩辕悟已经阴沉得不能再阴沉了。 “你是自己说出火炎枪的下落,还是现在在这里马上被我揍一顿?我的力量是没有恢復,但,揍你一顿还是绰绰有馀的。” “净空不知!!” 林子里惊起了一片鸦雀鸟鸣。 ——————————————(作者:会说话,很帅气的坏小子轩辕悟又回来了。但是这段时间,他把阿止忘记了。因为他或许不相信自己这样的人会有和哪个异性的邂逅吧。毕竟在天界是那么一个油盐不进的人,太或许不认为自己会有一生一世的刻骨铭心。后面会让他哭着道歉的。) 牛郎织女 四 阿止的梦,在重新醒来的这一日,就结束了。 相遇三年,惺惺相惜,见面之处是诀别之处。 她被人丢到桑家门口,浑身是血,而她思念的那个人,永远的留在了维龙山下。 她重伤,桑夏急急返家,她险险捡了一条命,眾人都说坤铁毒天下难解,但桑悟自知道阿止被劫持,就先快马返家拿走了阿止的盒子,后来问受伤的天宝天浚,才知道盒子里的是白狼族狼王的血玉,因为这血玉,阿止才活着。但,重伤那几日,阿止都是苟延馋喘,只是活着而已。她没有意识,但,只会重复的说,“他在山下……他受了很重的伤……” 事实上,黑旗军后脚追寻到郡县维龙山,但那座山全部倒塌了。那群黑衣人乘水路离去,追踪到一半便没了痕跡。 阿止昏沉十天里,只说胡话,她伤得很重,她甚至哀求桑夏,让她回维龙山,心之恳切,眾人难受又动容。听天浚天宝说起那日晚上挟持阿止时那些黑衣人的武功,然后那些卑劣的使毒和暗算,桑夏心里事实上已经大约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桑悟守护阿止三年,他的目光注视了阿止三年,做得比他这兄长还多。他如若有命,又怎会丢下重伤的阿止不闻不问,不管不顾? 他多半已经不测。 阿止可怜。 她天真率直,这世上懂她的人不多,珍惜她的人不多,老天何其残忍,三年,只给了她三年的短暂幸福。 —————————————————————————— 阿止醒来后,桑家的眾人大多已经沉默面对了某一结果。 七夕也悄悄地过去了。 大宅里大家都心有灵犀的缄默,不提桑悟的事。 阿止勉强能坐起来,她四处张望,仍是不见那人。 她说的第一句话是,要回维龙山去。 桑夏说,马车已经在门口了。 他知道,她一定会去,所以儘管万难,他也应允。 她的房间经歷过那夜的洗劫,一群家眷只听到她把自己关在房子里,好像在翻东西,大家担心但又不敢进去,不一会出来,她穿了一件浅绿色的裙子,别了个玉兰发簪,她这十日完全瘦到削肉脱骨,但天浚对桑夏耳语什么,桑夏的神色非常黯然。 他想,阿止的内心比任何人都知道那个答案,因为她是很聪明的。但是她又很善良,所以她没有问。 她怕,为难身边的人。 但是她的内心,又很痛。痛极了。 她的身体并不适合乘车,但,桑夏还是遵从了她的心愿。当她经过三日的车马到了维龙山,看到那一堆完全被埋葬的乱石,桑夏很担心她崩溃,但,没有。 她已经没什么力气崩溃了。 她从乱石堆,挖了一些土,带在身上,在维龙山下留了三日,找遍了树林,然后带着那些土,回家了。 然后,她有一日穿上了嫁衣,带着那些土,进了祖宗宗祠,她挽上成婚的发髻,别的还是那个素色的玉兰花簪,桑夏知道,阿止此生必定孤身一人了。 她决绝,做了决定,从不回头。 她心已死。 ————————————————————- 阿止挽上发簪的第二日,隔壁的卫弛恭知道她醒来,就来探望。 听说此事之后,阿止目光仿佛有些奇怪。 以往阿止和卫弛恭见面,从不遣退天宝天浚。但是这一日,她大约……不知道心里想了什么,无近身侍卫。 阿止躺在塌上,见到卫弛恭,抱歉的说自己刚逢大难,难以起身。 卫弛恭见到阿止的发簪,目光停顿了下,移开。 阿止又抱歉的对卫弛恭说,他送她的那对贵重的珠釵,在她被劫持的那晚也被贼人一起拿去了。 卫弛恭温声说,不要紧,再做一套就是了,来日方长。 阿止突然想要下床,说想和卫弛恭去院子里走走,卫弛恭目光终于有了那些明瞭的喜不自胜,不由得安慰阿止,只是三年而已,下一个三年,三十年,会出现更好的人。 他缓缓握住,阿止伸出的手。 阿止握住他手的那一刻,他总觉得有些什么不对,但是好像也就是转瞬即逝的那一刻的感觉。 阿止的目光,却陡然的鲜活了,就好像这一瞬从一个死气缠绕的人,有了活气,她那样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让他不由得下意识的去看与她握着的那只手。 那到底………… 然后……………… 天宝,天浚,听到了阿止内室的,那些物件坠地,和,卫弛恭的一声惨叫。 这一日,桑夏是在家的。 暗卫来报说出事的时候,他几乎,什么也没想的,就一路跑到阿止的房间,见到阿止手里,是他赠给她的小刀,而那个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卫弛恭小王爷,痛苦的捂着右眼,跪在地上,那地上已经是一片鲜血。 桑夏完全被眼前的变故惊呆了。在他记忆里,虽然阿止胡作非为,但从未有这样惨烈的伤人事件发生。 这一天,两家都乱了套。 但是阿止,对刺伤卫弛恭的原因闭口不谈。第七天,盛京王都来人,带走了她。 桑家上下死气沉沉。 过了几日,詔书下来。桑家三小姐桑止,行为不端,举止放纵,刺伤王爷卫弛恭,因拒不认罪,本应重罚,但因其父,兄护国有功,其姐贵为妃,故贬为宫奴,在宫中学习宫规,望其时刻铭记警醒。 阿止毫无意外。 但她从那日,心早已都不在这具身体了。去哪里,已经毫无差别。 于是这一走,就过了十二年。 魂牵梦绕 一 这十二年,玄武王朝灾祸连连的撑到了最混乱的时局。 北方滨水大泽,休养生息数年,开始发兵。君王刘子婴,励精图治,国师复姓轩辕,传闻年轻但有旷世之才,短短时间让滨水大泽连连收復了之前玄武王朝吃下的十四座疆域,战事四起,虽然他们滨水大泽也在抗衡西方的各部族,但短时期的壮大让人不得不惧。 这一边,玄武王朝里,旧王酒色衰败而死,朝中经歷了数次政变和动盪,有一人意外又不意外的上位,这人就是卫弛恭。他上位时,诛杀了所有相争的兄弟政敌,旧王谋臣。 脚下践踏着无数的死尸,眾人都不能再想起他当日温文尔雅的模样。 他娶了一位妖族血液的黑蛇谷公主为妻,但宫人们不敢多言的是,那位公主的容貌和宫中一位宫奴有某些轮廓的相似。 他上位后光明正大的任用妖族,但那些妖族,邪气横生,盛京从他继位后,城墙的天空就再也不见太阳的朝暉。阿止的父亲边关大将军反对新君用妖族涉入人类的战争,于是被卸去官职回朝,关押在死牢,等候发落问斩,夏桑也被革职,黑旗军被皇家私兵接管关押,暂时囚在鄴城,鄴城已经换成新君的新部。 这政令可见,新君卫弛恭对桑家是忌惮已久的。 阿止从小没见过父亲几次面,但,再次见到时,就是父亲因是旧部,又反对新君,即将被杀的消息。 卫弛恭继位,桑夏就知道有此一日,但他之所以未远走高飞,未丢弃这个腐败的土壤,其实是因为两个妹妹都深陷内宫。 一朝起,一朝落,本是寻常。这世间本没有什么永远。 ————————————————— 传闻新君卫弛恭最近是动了对桑家的灭族之心。 他向来杀伐果断,和妖族结盟之后更是手起刀落,染血无数。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在犹豫。 新王卫弛恭的脸上有一道伤痕,谁也不敢提及这伤痕到底是何时有的。但有一些旧人偷偷的传,那伤痕是被某人用刀刺的。原因,不明。 当朝的新国师,自他出现在眾人面前时便不以真面目示人,他的腿总是一瘸一拐,他比新君更讨厌桑家。他和新君最近有些不愉快是因为他想给新君卫弛恭要一名小小的宫奴,但竟然这么一个简单的要求,都被驳斥了。 那名宫奴就是十二年前进宫学习规矩的桑家三小姐桑止,如今二十七岁。已经没什么所谓的大好年华了。 宫里人,无论是换怎样的君王,无非就是伺候人的贱命。但宫人们其实不讨厌桑止。因为她进宫十二年,实在是做了很多好事。平时不怎么说话,不怎么笑,其实……算是个很好的人。 吃不饱的,生病的,被刁难的,不识字的,大家默默受过她的帮助不少。据说她十五岁成婚,克死夫君,年纪轻轻就是寡妇。关于她的传闻一直很多,进宫前后都是。 新王继位,对她打上一副手銬脚镣,可见对桑家和她的厌恶,又不忍杀,宫人们传闻其实新王对她仍有旧情……她本人对这些传闻,漠不关心,但只是一次,新王继位后,安排过一次桑止的兄长来见,那时,据当日的宫人说,战场上闻风丧荡杀人不眨眼的桑夏将军见到亲妹,眼眸几乎血红。但桑止安慰兄长说,在这里过得很习惯,兄长勿掛。 ———————————————— 有一日,有人给新王卫弛恭递上了一副画像。这幅画像,让卫弛恭做了一个决定。 这不是什么美女的画像,他现在早没那个心情了。这幅画像上,是一个卫弛恭很面熟的男人。 他是卫弛恭眼下棘手的对手里最难应付的一个,也是滨水大泽现在的国师,复姓轩辕,名不详。来歷也无从得知。有人说他,是滨水现在君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有人说他,战场杀人,铁腕手腕,杀伐果断,远胜当年夏桑,有人说他神仙降世,有人说他残暴喜怒无常,去刺杀他的人有去无回…… 滨水大国现在在与玄武国谈判,说是谈判,其实不过是棋桌上的对手,上下交锋。 画像上的轩辕国师,年轻俊雅,风姿翩翩,比卫弛恭认识的那位元熟人,多了十分的傲慢,更多外露的狂放。他们是否是同一人?亦或者,不是?? 卫弛恭站在这幅画面前,想了很久,他与妖族结盟,也开始服用妖血,于是想法自然和人类时就不那么一样了。 他收起画像,吩咐国师去给自己弄来了一个稀奇古怪的东西。 那东西,是一种毒。他到手后,就把这毒,放到了一个酒杯里。然后他召见了,这十二年来,让他倍感耻辱,但却又不那么捨得一刀杀死的,桑止。 他对桑止只说了几句话。 “小止,你的姐姐原本要随同旧王殉葬,本君不忍杀。你的父亲,兄长,桑家的一切,现在皆在掌控里。这杯酒有毒。我需要你喝下这杯酒,去为我杀一个人。这个人在滨水大泽。如果你杀了他,就回来我这里换解药,如果你杀不了他,每二十天,你都会生不如死。” 他还是如同当年那样称呼她。 桑止戴着手銬脚镣,缓缓走过来,把毒酒喝了,然后,她就缓缓走了出去。 翌日,桑止就戴着那手銬脚镣,和一百多名貌美如花的女奴,还有无数的金银宝石,稀有的物件,被以玄武国都暂且缓战和谈为由,送上了去滨水大泽襄水王都的马车。 魂牵梦绕 二 桑止的这一路过得并不好。从玄武国都盛京到滨水大泽的路,超过了二十天。在这二十天里,她就体会了一次在她身体的毒发作的痛苦。 有时候她会觉得很奇怪,希望自己快速的死了。但她不死,是因为她的家人还活着,她的家人还希望她活着。她不死,是因为她的命是那个人以命换命给的。她得活下来。 她想,卫弛恭继位新王后事实上对她早已没有什么想法,或许留着她的命,只是那种像玩弄笼子的鸟那样无聊的心情。但她如今虽然中毒,她毕竟是桑家第一个从玄武国都出来的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如今这个希望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了深陷宫廷的父亲和手足家人们。 毒发时的确不那么好,这她也想过了,卫弛恭就是要让她知道畏惧。但她从未怕他过。 至于手銬脚镣,她自从车队进了滨水大泽的地界,就悄悄除去了。用那条她这十二年很少离身的腰带。那个人说过,这东西是为她打造,材质轻便,可以斩断任何东西,原本她只是想试试,但没想到,真的斩断了。 十二年前,那人保护了她,十二年里,那人还是守护了她,还她自由。她总是在想,如果那一天,他如果不那么选,在山崖上,放开她的手,那是不是现在还恣意的活在世界的某处?这十二年来,支撑她活下去的,是他给她的爱与珍惜。 ——————————————————————————- 滨水大泽国国都襄水是一个靠海都城。 车队一路向北,阿止和几个身体较弱的女奴身体吃不消,在车队互相照顾了好几日,要到都城时终于好起来了。 襄水和好几个重要的都城都是靠海的水上都城,因为天灾不断,一旦下雨就容易颳风,巨浪滔天,于是治理起来十分困难,这也很大程度阻碍了滨水大泽的发展,和玄武国接壤的地方经常爆发战事,就是因为土地之争。虽然滨水大泽前几任国君都在努力治理,但实际上他们地理上确实有劣势,他们的土壤不容易培植南方的稻米,多数人靠渔业为生,但海和西域外族接壤,一边又是魔界疆域,有些疆域总是妖魔鬼怪横生,事实上滨水大泽的百姓也要面对不同族的纷扰,扩张寻找更好的土壤其实是势在必行。目前滨水大泽的国君刘子婴还是一位年轻的君王,但从治理上来说,是一位风格与玄武王朝截然不同的新君。据传闻这位新君自幼便与母亲修道法,他的继位是因为前任女君的得道升仙。这些年因为玄武王朝失德,也有很多百姓跨越边界,逃往大泽。但如果没有专门的官家通道,实际上玄武国到进入大泽边境的路上也充满各种危机和妖族的领域。也因此,滨水大泽的人口也就仍然没有大量增多。 玄武王朝的求和物品连同女奴们被送到滨水大泽襄水的宫廷,和大家想像不同的是,来到襄水之后,她们并没有被送往宫中,而是暂时被关在宫外的一处宅院里,每天有一妇人会来给她们分发一些药物,然后记录她们的饮食起居,过了十日后,身体状况不错的才会慢慢离开这个宅院。 因为又逢到第二个二十日,阿止在宅院里又发作过一次毒,但是她弄不清楚是什么样的毒。事实上她心想,卫弛恭还是小覷了她。 他从未知道,当年他送给她的那坤铁石打的珠釵,是怎样的一种毒。那种毒是她最大限度承受的毒,在十二年前从淮石县被带到郡县的那辆宾士两三日的马车上,因为当时她深受坤铁石的剧毒,每分每秒都是煎熬,再之后,经歷了那个人的死。当她再次醒来,这天地之间,任何痛,她都不觉得痛了。 她的身体承受过那样漫长的剧痛,经歷过失去心爱之人的哀伤,但是也得到过保护和爱,或许也因为那时服下了心爱之人带来的白狼族丹药,她那时候没有死。此次卫弛恭送她的毒药,真的很仁慈了。这身体既然不死,那就姑且苟延馋喘的活着。至于帮卫弛恭杀人,她没有这个想法和打算。她的父兄和手足的安危,她会想办法。活着就能想办法。 当她出宅院的时候,已经是只剩她最后一人。已经是七月,大概因为她身体差,气色也很糟糕,养来养去都很浪费,那群来验收的人也没搞懂为什么这批女奴会有一个这样病怏怏的货物,于是便问了问内廷官关于她的去处。歌舞才艺她完全没有,在宫中留下又不够格,滨水向来更没有什么以折磨奴隶取乐的风气,其他女奴已经分配到合适的官家,看来看去,正好轩辕国师在城郊有一套宅子,那本来是他自己购置到名下的,偶尔会去居住,他十分爱好清静,并不喜欢和宫内的人走动,有时常常在外,四处居所不定,就让这新来的女奴去那处守宅子就好了。 “这处宅院叫做【云起】,轩辕大人偶尔会去,看到他不要太吃惊,更不许盯着他看,也不要有其他任何的想法。平时打扫宅院的卫生,大人不喜欢脏污。如果有人爬墙,用扫帚驱赶便好。没有太多繁重的工作,但也不要生出无妄之心。一旦被发现做出什么违背本国律法的事,也会遭致身死的下场。”内廷官并没有少见敌国送来的女奴,前几代也有一些因为自身原因而死在异国的人。 阿止乍一听到这稀奇古怪的要求,也想不出原因。她点点头,当晚,她被送到了一处宅院的门前。 宅院位置的确很偏僻,但透过那些灯光,她看到了宅院的竹林。北方的毛竹很稀有,因为土壤不好种植。虽然以国师的身份购置有竹子的宅院想来也司空寻常,但阿止还是想起了十二年前,第一次打开他送她的宅院,那个场景。 物似人非。 此后一连好几日,果然如内廷官所言,宅院诺大,只有她和二十馀名守宅院的家僕。她每日的工作就是扫地,浇花,擦洗,去市集採买,然后给那些家僕做饭。大家对她这个新来的人还不错,说轩辕大人就是……恩不那么好侍奉。但是人并不坏,最好的就是不常来住。 家奴一个月能分到一些例钱,只是很少。阿止曾试着给玄武寄信,但是因为现在两国谈判,信件必须要有官印文书。 至于有人爬墙,的确是的,这栋宅院每日都会有些年轻的女孩子张望,也会有一些形形色色的人登门拜访。据说是因为轩辕大人在滨水有很多崇拜者。这些人时常因为什么原因来找他,但是一直扑空。找到他实在太难了。但阿止经常看到许多人送酒来。她还封了几坛埋在地下。因为她不麻烦,做事也从不偷懒,所以一开始对她有些芥蒂的宅院家僕们便都慢慢接受了她。 七夕灯节的时候,襄水非常热闹。宅院里的年轻家僕都去外面划船看灯。阿止守宅。 竹林流水潺潺,她找了一棵树,靠着躺下来,这是又一个二十日之期。 外面的世界欢声笑语,但早已和她无关。 熟悉的疼痛一阵阵来过,但并不会让她生不如死了。 她只是缓缓回想啊,那些和他在一起三年的记忆,点点滴滴,那些短暂的美好,陪伴她的心灵走过这些黑暗的岁月,如今,黑暗会一点点过去,这里很好……让人安心,她现在晚上,也渐渐能够变得可以入眠了…… 只是………… 好想他……………… 那样的思念…………无时不刻………… 她缓缓闭上眼睛,夏虫蝉鸣,微风轻拂。 院子里的灯,不知道为何一夕之间明亮了。 有那样轻的脚步声,踏入了竹林。 那声音浅浅过来,踩在叶片上,明明沙沙作响。但是,阿止就是觉得身体很困,很沉,睁不开眼睛。她现在已经习惯,这样的抗拒,身体的毒发,只要熬一熬,这一日,就又过去了。 依稀之中,面前有了一些光,有人近前,好像呼吸也近了。 “怎么躺在这?” 那陌生的声音,仿佛自言自语。那是年轻男子,醇厚的声音,却带了一些些许的沙哑。 那人扶着她的后颈,将她的头微微抬起来。 一隻手,抚上她被汗水和夜里的雾气染湿的额头。 那很像一种试探。 但,她立即就清醒了些。 因为,这……过于熟悉的触感。 在那依稀的梦里的灯光下,出现的是她魂牵梦绕的人。她欣喜,几乎不敢呼吸。 欣喜得发狂,那下一瞬间,她身体都微微的发抖。 是你吗…………是你吗………………!?? “你………………” 她,有点犹豫,游移的,缓缓,握住了那只手。 “十二年了…………你今天…………今天才……才会入我梦…………悟…………悟哥哥…………” 她那样颤抖的声音,对他说。 那人的手,原本是要抽回,但却不知道为什么,停止了动作。于是,就姑息了她多握住一刻………… 也好………… 也好………………………… 她觉得身体痛苦,但心却很高兴,她努力想睁开眼睛看着他,但,实在是太疼了。 那人的手移到她的眼睫,盖住了那些光。 不知道为什么,她只感觉到那一刻身体顿痛减轻了很多,他手上有些光,下一刻,她竟然完全的被黑暗吞噬,睡了过去。 滨水国师 一 轩辕大人竟然在七夕第二天早上回宅子了!难不成,七夕节是和襄水城的某位心仪的姑娘一起渡过的吗!??这八卦一大早就在襄水城里沸沸扬扬。阿止是醒来的时候,宅院已经忙翻吵翻了,因为许多人递帖子,很多人拜访,【云起】宅院的门口停了很多华贵的马车。 因为阿止来到这座宅院的时候,内廷户籍官已经告知过宅院的僕人新来的女奴身体不好,于是这一日也没有人来叫阿止起床。宅院里有一位管事的青年叫做吴越,是【云起】里武功最好的青年,他的父亲是朝中一位不错的武将。吴越虽然年轻但是却做事非常利索老练,平日里轩辕大人不在宅院,宅院的大小事务其实是吴越在管理。他非常同情这些在战争里来到他国流亡的女奴的命运,因此对阿止也并不苛刻。阿止生病这日,其实宅子是最忙的日子,也因为平时轩辕大人不喜欢吵闹,于是宅子的人很少很少,但即使如此,也没有人打扰阿止。 阿止是住在竹屋后面的小房间,这里有溪水,方便她煮饭打水,但这一日她醒来发现自己在小房间里,还有些想不起自己昨天是怎样回来的。院子里人来人往,看到主屋那边人潮攒动,才知道原来是昨晚上轩辕大人回来了。 她立即撑起精神去厨房做饭给大伙吃。然后厨房今天来了很多帮忙的家僕,据说是一些有阶品的官员来此拜访大人,是属于紧急调用。看阿止的手艺,大家都默了,但后来来了一位胖胖的大厨,是轩辕大人的御用,虽然姿态高,但手艺精湛,阿止就负责给前厅的官员们奉茶倒水。远远的见到主宅里,各种年龄的官员跪了一地,那最里的是一个竹帘,挡住了视线,僕人们说原本是没有那竹帘,但是因为大家总喜欢看轩辕大人的样貌,让他觉得非常不高兴,所以就有那竹帘了。 阿止端茶的时候看到一位老者面容愁苦,大约是遇到什么难题,说请轩辕大人无论如何想想办法。竹帘里的人大约有些慵懒,半天应了低低的一声,说他晚一些会想想办法。 送那一席官员出去,已经是正午。因为天热,年纪大的那位老者走到门庭前,又返回来给阿止要了一杯茶。他连连叹气,坐在门庭一边喝茶一边看书简,阿止才看到,那是一张水车的改造图。 原来是因为这几次襄水的民间水车製作都不是很理想,襄水人不善于种植,但是百姓毕竟要吃饭,一会洪水,一会旱灾,加上少有人熟悉种植,每次如果大批量水车建造试运行出问题,又是一笔银子,滨水管农事的官员大司农赵汉卿可愁坏了。 轩辕是国师,这种事他其实可管可不管。但朝堂估计没人能解决这问题,他又经常不见人,赵大人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找来。虽然被他管到的事最后结果尚可,但毕竟多数时候那人都没有励精图治的勤劳模样,所以下面一干人都很急。据说是滨水大泽的官员都很勤于工作…… 阿止看到图纸,稍微指了指几个位置,说了些自己的看法。一旁的小廝本想插口说,区区一女奴,竟然胆敢和大人以下犯上的开口说话?但他声音就被赵司农阻止了。 家僕出来,见到阿止在门口与赵大人说话,大惊失色,回去稟报,不一会,那主宅的竹帘微微掀开,出来一人,青衣长袍,那人走出水榭,不由引得无数打扫的家眷侧目,那人径直走到屋簷,看到不远处,有一粗布麻服的姑娘,在顶着烈日和一老者谈话,神色不亢不卑,大约是因为热,她身体又极差,颈边滑下点点细密的汗水。他视力耳力不凡,听到他们在说水利风车的修改。 大家见到他视线,暗暗为阿止捏一把汗,她的确不知道,说话的老爷是滨水大泽掌管务农的赵大人。 见到轩辕大人出来,眾人齐刷刷的跪了一地,大约是觉得他会发怒,虽然他很少发怒,但他的身份在滨水……并不普通。 事实上即使是在皇上刘子婴那,他也有非常的话语权,刘子婴对这位国师十分敬重,言听计从。 这几日净空侍卫出行了,如果轩辕大人生气,大家可是无力承担怒火。而此时此刻,即使是宅子的管事吴越,也只能跪下,他不能犯大不韙,但他的目光已经有些焦急了。 轩辕大人站在那里,没有打断那二人的意思。他竟然看到赵司农就在那差下人就地取出纸笔。然后,他看到那位姑娘俯身,开始认真画图。 他仿佛想起了什么,总觉得第一次看到这姑娘,就有点…… 她一边画图一边擦汗,一边轻声说话,她的手腕很细,挥笔的时候,会隐约露出手腕的那……铁镣的伤痕。他看着她的时候,心里就有一些奇怪的感觉。然后,那种突兀的不适,让他微微伸手,就捂了一下自己的心口。 非常,非常陌生的刺痛。 终于,他看到那姑娘起身,然后赵司农竟然行了官礼,将她写的竹筒小心的收好,拜别。 “轩辕大人……”身旁的一家僕小心询问:“是否,把阿止姑娘叫过来嘱咐?亦或者…………” “阿止…………?” 又是那种,不自然的刺痛。这一次,他皱眉了。 见到他皱眉,身边的人就不敢说话了。 一时之间水榭充满了凝滞的气氛。 阿止拜别那位赵大人,本要回到厨房,远远的见到回廊下的人都跪着,然后她被身旁的一家僕扯了扯裙角,那人应该是好意,下一刻,她就觉察到什么,还未来得及想,也就跪下了。 学着眾人的模样,将头埋下。 这人大约就是……那传说中的……如同脾气古怪的…… 有微微步伐,走到她跟前。她想抬头去看,又被身边的人扯了扯衣袖。 “你就是玄武国送来求和的礼物?”那人仿佛有一些玩味。 是年轻男人的声音。 但他这个说话的方式实在是…… “奴婢阿止。至于礼物,实在谈不上。”她缓缓答。总觉得今日日光好热……他这样站在她面前,替她挡住了一些烈日……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感激…… “送不送礼,玄武都是必败。但本君还不知道,玄武送来的奴隶,也还有指导司农大人修缮水车的能力。没留在玄武为自己家国出力,可惜了。” 听不出真心实意,只听到无关紧要的语意凉薄。 “回大人,划分国土,划分疆域,本就是狭隘。玄武百姓是百姓,滨水百姓亦是百姓,一样是人,没有可惜一说。” 实在大胆! 眾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轩辕把玩着衣袍上的一枚流苏的青玉,听到她的话,唇边不怒,反而有了些淡淡的意外的微笑。 “你叫阿止?哪个【止】?指手画脚的指?” “回大人,心如止水之【止】。” 她觉得,他是明知故问的。 “起来回话。” 他淡淡对着她的发旋说道。 他,不喜欢她低头对着他。 她轻轻抬头,但……………… 看到眼前人,青衣流苏,目光含笑,并无任何薄怒,眼光瀲灩,他样貌…… 她是不是在做梦???她突然想,自己,是否早已死了??死在……尚且不知道的地方,此时此刻,不过就是她的梦…………然后,她想起了昨天的梦,想起了,十二年前的梦…… 她好像突然知道,为什么卫弛恭,将她送来。 为什么,给她喂毒…… 没有声音,诺大的回廊,跪着眾人,她一人恍恍惚惚站起来。微风拂过她的面容,她那样,站直了,然后看着他。 你有没有这样思念一个人……思念到,青天白日都出现了幻影………… 她站定,然后,微微仰头,如今的她,已经,变高了一些了…… 但是这个人,怎么没有变呢??? 老天啊………… 从那坠落的悬崖到现在……到现在……………… 她的内心好像,突然就,开始跳动了。那样不受控制的…… 下一刻—— 轩辕的背脊,微微震颤。 廊下的眾人吓到大气也不敢出。 因为阿止张开手,轻轻抱住了他的腰,然后,她那样大不敬的,将头贴靠在他的,心口。 听到了,他的心在跳。 她微微的唇,那样弯起来。 轩辕本应该下一刻,如同对待以往的任何一个和他靠近的人那样,毫不留情。他并不喜欢和人接近,天上地下,都是一样。 但这一刻,他的手,却好像没法阻止。 怎么回事………… 他竟然…………伸手,就那样,缓而轻的环抱住了她的腰。 那种,陌生,又微妙的,获得……仿佛缓缓填满了他的心口…… 然后……………… 她缓缓地滑下来,然后他稍微用力抱牢了她。 她有些不愿意梦醒,于是就,任性的,扯住他的袖子。他简直是大惊异了。 “大,大人!————” “去化点糖水来。”轩辕说道,看着她红色的脸颊:“她中暑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很喜欢的几章,怎么说呢,卫弛恭真的是个恋爱菜鸡。要不那么变态,本来有机会。现在彻底没机会了。) 滨水国师 二 【云起】的大宅回廊下,风铃微微摇晃。 这一天的氛围异常奇特。 眾人轻手轻脚,厨房用膳时间到了,轩辕大人的御用大厨把精美的膳食做好了,但是破天荒的那人竟然因为某个其貌不扬的女奴而没有按时吃饭……这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 他对那女奴单独问话,还单独待在帘子后面……然后下午再不见客,已经关闭了拜访的大门,这件事简直让今日出入大宅的人惊掉下巴。 竹帘后,被太阳烤到焦荒的阿止喝了一些糖水,缓和过来。她被放在夏日的凉席坐垫上,他坐在离她很近的窗前那舒服的椅子上,她的一举一动,皆在他的视线里。他翻看着一个册子,那是这次进贡的女奴名册,里面有她。但,只有一个名字。 阿止盯着他看,他也不避,只觉得她视线与其他人不同,哪里不同,说不出来。 “本君想要问一些问题,但,你只需答。” 他将那名册甩回桌案上。 阿止跪在地上,微微的仰头看他。眼前的人,有着那个人没有的睥睨一切的目光,眼前的人,姿态是高高在上的,但那其实不是一种刻意的讥讽,而只是,一种习以为常。因为他身份高贵,因为别人都恭敬对待他…… 她想说的话,许许多多…………但,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冒失的,问出口……如果问出口之后,再也没有机会了,怎么办……?如果问出口之后,他讨厌她,然后赶走了她怎么办?如果再没有机会见到他了怎么办……? 他不许她发问,于是她也只能,卑微的点头。 “你手上的枷锁旧痕,是因为什么?” 他问。 阿止有些惊诧,下一刻,又因为他的视线有些难堪。唯独就是在这个人的面前。他,一眼就看穿了……她有些……的捂住了手腕的伤痕。他看到了,目光淡淡,但,却还是问她。 “回……回大人,奴婢是戴罪之身。” “犯的什么罪?”他问。 “杀人未遂。”她答。 他唇边仿佛泛开一些别有兴味的笑容,又仿佛那不过就是一个随口的问题:“你既然在这,可见你伤的人非富即贵了。阿止,也是这个人,给你下毒吗?” 阿止倏然瞳孔微微……然后看向他,这人,一手将头托着,微微侧脸看她,然后,分明唇边是笑,但其实,眼里却没有什么笑意。 她的唇微微动了,但是,努力了好几次,都没能说出任何一句话。坐在那里,这瞬间,身体就开始发抖了。他只是那样,静默的看着她的一切,观察她的一切。 讨厌……讨厌这样的感觉……很窒息,分明是,分明是一样的脸,却,不是那个人……这样轻描淡写的目光,然后是这样,无所谓的态度,这样陌生的视线…… 她紧紧抿唇,和他对恃,分明是他,但是却……不认识她了!分明动作目光都一样,但是……却和她……陌生了…… “这毒很可怕,不解的话,可能最终你会常穿肚烂而死。”他好像是,有些恶趣味的,吓吓她:“看样子你知道自己身上带毒。说说看,玄武国的那只蠢猪给你的任务是什么,说出来,或许本君会大发善心,给你解毒。” “大人是在和奴婢谈条件吗?如果奴婢有这样的价值,那么恳请大人,每当奴婢回答一个问题,也允奴婢一个条件。” “大胆。” 他起身,好像被她的反应逗乐了。 但他觉得古怪,他……万分的想看她的反应……就好像,即使对她这样的顶撞,大胆,他意外,却不觉得生气…… “如大人不同意,那奴婢一个字也绝不会说。”她大约因为他起身,离她很近,她就开始呼吸加剧了。 常穿肚烂都不怕……他觉得,自己恐怕是在人间界过了这十几年,变仁慈了。以前在天界,小孩听到他的名号还有会被吓哭的。 他好像还认真思索了一下,回答一个问题允一个条件这样的事。 “你有什么条件?”他问。 只是单纯的好奇。 “奴婢想给家中的亲人写信,但是因为是奴籍之身,没有通关文书,信件很难寄出。”阿止想了想,答。 “这倒很简单,允了。那,我的问题答案呢?”他问。 “奴婢的任务,是刺杀大人您。”阿止答。 下一刻,跟前的人,朗声笑起来,道:“卫弛果然是只蠢猪。”他下一刻俯下身来,和她平视,他伸出手来,扣住她的颈部,她一惊,他面容上的笑容还未敛去,他淡淡道:“别动,让我看看你中的是什么毒。” 阿止立即就不敢动了。 他好像在看她的眼睛,这样能看到什么……?她不是很懂,但,却会为他这样的靠近,意乱情迷。 他那样完全不设防,不避讳的,在她颈部按了按,然后扣住她的手把住了脉。厨房正好布膳上菜了,热气腾腾的菜被大宅的侍女抬进来,那几人和阿止也熟识,此时此刻看到这状况,都内心十分吃惊,但不敢言,就只能将菜放在案上,然后在一旁静静随侍。 阿止就完全没法应对这样了,她不是十二岁,也不是十五岁,有旁人的目光,她就很抗拒。然后想避开他的手。没想到他一下也觉察了,他对那两个进来的侍女道:“先出去。” 那二人表情管理比阿止强,完全是完美木头人的退场。于是阿止不得不由着他继续翻翻她的手,当他翻到她左手缠着的绷带,好像停顿了一下,那之后,缓缓地放开。 “你身体里有一滴黑蛇穀的血。二十到三十日发作一次。” 阿止惊讶的看着他。她还真的以为他其实是骗她的……解毒什么的…… 看到她的神情,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她小看了。 “解毒不是很难,但是需要时间,要种一种植物,这种植物和蛇相克,不过种植到开花需要一年半载。” 他故意去看她的神情。果然看到她瞥眉了。想来人类的确觉得是痛苦的……看到她瞥眉,他顿时又觉得不想吓她了。 “我无聊的时候可以种种。或许花期会快一些。”他说。 然后在那桌案坐下来:“阿止,你是否用过午膳?” “奴婢……不曾。奴婢告退。” “那,你是看着本君吃,还是,和本君一起吃?” 大约是轩辕大人这句话也惊骇世俗了,大宅回廊下的侍卫们都好像手忙脚乱的一惊,于是听到院落物品掉落的声音。 今天这位大人是玩哪一出啊? “奴婢不想饿着肚子看大人吃饭。但,奴婢自知没有和大人同席而食的资格。” “本君知道你心里不这么想,刚才你不还说人与人之间并无区别?怎么现在这么狭隘?” 她,被他反将了一军。 她迷惑的看着他。 他为什么……他应该是高高在上的,他分明是冷漠疏离的……难道这只是他的一时兴起……? 难道她真的认错了人??这只是和……很像的另一个人…………?不。 她绝不会错认他。绝不会。 于是她,在这屋子的竹垫坐下来,和他面对面的,那样静默的拿过器皿开始慢慢地吃饭。 透过碗,她偷偷的打量他。 吃饭的动作,夹菜的动作,全部都……很像…… 她没有太贪心,她那时想的是,已经足够好了。 无论是不是他,此时此地坐在这里的她,被告知可以有解毒的希望,可以写信给家人,然后,看到他。哪怕就好像一场梦的流光幻影,即使下一刻她死,这一刻,她也应该是满足了。 如果眼前的人不是他,那她已经贪心的,和不可能存在之人,哪怕是一个安慰的幻想,真实的邂逅,如果眼前之人是他,即使他再也没有她的过去,但她也可以安心的想,他没有死在那黑色无边的悬崖下,他只是恢復了记忆,他只是,回到了自己的故土……这一切,都很好………… 这时候,不会哭的人,也很方便,所以不会在吃到美味的食物时,那样感动的流下眼泪来。 “你觉得好吃吗?”他甚至还问了一句。 “我觉得……很好。”她那样缓缓的答。这是,这一天她没有以奴婢自称的,唯一一个时刻。 他注意到了,他静默了些许。 “我从未与旁人同席,今天却也觉得不错。” 他觉得这个人类有趣,不同寻常,今日他心情好像,微有波澜,于是他也换了自称语。 ———————————————————-(一个人可以失去记忆,但是不会失去习惯。他爱阿止,已经是习惯。所以即使封印了过去,也很难不爱。另外,轩辕悟其实没有什么霸总性格,他非常务实。) 心意难止 一 和他用过午膳之后,阿止就被带到一个房间去了。 这房间里齐刷刷的坐着大宅里的几位侍卫和家僕,也就是阿止平日的煮饭对象。然后阿止想,应该是数罪并罚,一个是她对轩辕大人的大不敬,同席而食,当眾反驳,还有就是……她自己承认了自己是它国来此刺杀轩辕大人的刺客。 这放在任何一个国土,也都是过不去的事情。 主持的,是【云起】的主管事吴越。阿止和他目光相对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感受到那些即将或许会到来的严厉责罚。但阿止在席面上看到了上膳食时被轩辕叫出去的两位侍女。她突然就想到了,兄长在家里训练的黑旗军的私兵,突然才想明白,这群人其实也是经过训练的。而并非什么普通的家僕。的确,放眼望去,轩辕是这个国家的脊樑那样的人物,他的宅院里工作的人怎么会是一般人?因为她完全没有什么武学造诣,和这群人的相处,她于是完全无法发觉。 果然,吴越当着眾人询问了她关于被玄武新君下毒,尔后派来刺杀一事。阿止不亢不卑,缓缓回答,并无隐瞒。但当吴越询问阿止身份,听到阿止的兄长桑夏名字时,眾人却都相互对视一眼,暗自惊诧了。如今阿止因家人被囚,来到滨水,实属是万难里没有选择的选择。桑夏是名声震动玄武国内外的百年难有的良将,如今被囚困在自己一心治理的鄴城,实属让人唏嘘。 吴越对阿止说,也幸好阿止对轩辕大人及时坦诚了来意。因为滨水虽然民风开放,但是律法却很严明,以往刺杀轩辕大人的,人类亦或者妖魔都非常多,但无一例外的都暴露行跡,妖魔若被轩辕大人遇到,是必死。如是刺客,会被送入内廷,也是死。这些年来刺杀者无数,但并无一例成功。但既然阿止现在已经身在【云起】,说明了意图却没有被驱逐,证明轩辕大人无心驱赶。那便是要勤恳留在大宅,认真干活了。 阿止点头,事实上如今的玄武,已经成为她永远或许回不去的故乡。她生,她死,命运皆如浮萍。 既然要留在大宅,阿止也见过了轩辕大人的面目,还和那人同席而食,那自然也要清楚大宅的秘密,原来轩辕大人并非人类,而是天界的一位在人界歷劫,有位份的很厉害的神仙。也因此,他的身形不会变化,不会衰老,不会有疾病的困扰。滨水的刘子婴皇帝是天下大统的认定者,因此轩辕大人是受命辅佐其左右。虽然他在人界封印了大部分力量,也被禁止过多的使用天界的术法,但有这样一个人辅佐滨水,已经是非常大的助力。当尘埃落定,滨水击败玄武,人心归一的时候,大人是会返回天庭复职的。这个秘密,在普通人的口口相传里大约就是有点那么玄虚,不过在滨水的高阶官职的官员那里,就算是一个眾人皆知的秘密。滨水的上届女帝飞升之前,是将小皇帝刘子婴託付给轩辕大人。也因此,大人才成为国师。 眾人见阿止在那里听着听着,好像有些恍惚,都暗想,或许今日对她来说资讯太大了,亦或者是今日的阵仗吓到了她。 整个下午的时间里,都没人叫阿止去做事。她一个人在那小屋的溪边坐了很久,很久。 没人知道她坐在那里的时候,想了什么。但翌日,她仿佛就恢復了寻常的模样。 翌日,她收到了一封官印,有了这个许可,她终于可以和玄武通信。但是信件需要查验内容。 她开始寻思给谁,用什么名义写信,因为她十二年来都在宫中,早已和家里没了联系,如今兄长被囚,她十二年没有被允许回家,她不知道该写信给淮石县的何人。 姐姐怀芝原本应该是随同旧帝殉葬,但被以不够殉葬阶品为由险活下来,但现在不知道被关至何处。是否还在盛京……现在两国交锋,打探任何消息都很难,虚实更是踹度,于是她只得先提笔写信给兄长的旧友…… ————————————————————————————- 轩辕大人又出行了,据说是因为北方尽头有妖族袭击了滨水边界疆域的人类,最近北方非常的不太平,【云起】的眾人大约以为这次会很长时间见不到他的时候,他却在七八日后就回来了。 事实上他大约在滨水很多地方都有自己的宅院,因为他从未在一个地方长久的居住,所以这次回来,眾人都心中还是有些惊异。他不仅回来,还带来了北方平定妖界,收到的礼物——一种比较昂贵的野猪肉。那种野猪非常稀有,在北方疆域和妖族的边界活动,很难捕捉,比普通野猪大三四倍,但是肉质非常鲜美,熬汤很滋补。轩辕大人的御用厨子简直喜不自胜,烹飪了好些时刻,用山珍做了一道醇香猪肉汤,分发给【云起】的每一个人。 轩辕大人回来后看到自己书桌堆积如山的各种事务的竹简,就开始心情不好,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把那些竹简随处摔,但是第二天却又整齐的放在案上了。他会处理其中的一些事,也会让下面的人去处理一些事。这一日他回来时,宅院的侍女注意到他在桌上放了一株紫色的植物,他对这株植物小心翼翼,吩咐眾人不可移动,小心照看。 他午休后,就开始看那些竹简,大多都很快,但唯独看到其中一封竹简文书,叫来了管事的吴越。 竹筒的内容是滨水最快的鹰马资讯传递,里面是一封关于这批进献女奴其中之一的,桑止的调查。查验的内容吴越三日前就放进了书房,但,这件事其实是轩辕大人临出发前指明要查的。 吴越不明白为什么,轩辕大人对阿止留意。 原本他们觉得,虽然轩辕大人处理的事不少,但上心留意的事,几乎可以说是没有的。 他在看书简的时候,神色并不那么舒展。吴越没有打开书简的内容,以至于他怀疑是否阿止在那日查问时说谎,于是破天荒的,吴越问了一句:“敢问大人,阿止姑娘的身份难道有假?” “不假。”轩辕淡淡的答:“但未必真相。” 那封书简是一个姑娘的二十七年,淮石县人谈论她“行为出格,观念悖逆”,虽桑氏大族,但三女唯独与眾不同,身带残疾,行为不检,与妖族结交不拘礼节,未出阁就私通族内年轻男子,后被退婚,书简又写,桑止十五成婚,遇贼人,夫婿被杀之,但对外称礼已成,于是寡独,因刺伤王爷卫弛恭,被拘深宫十二年。 吴越看完轩辕递过来的书简,简直是震惊当场。 他也不是没想过阿止成婚,却未想过她嫁人后立即守寡……王爷卫弛恭,那不就是现在玄武的新王??原来阿止竟然是刺伤他……难道新王有恨,故将她喂毒丢弃到滨水为刺客,不管其死活? 乱世之中,普通百姓如此惨,但,未曾想到桑氏大族里的嫡亲血脉,也如此下场。 “她可否有往给玄武通信?”临行前,他已经将官印的事交托了。 “写过一封,寄往鄴城,寄给桑夏的旧部。但信件并未留襄水的落款。” 只想告知自己活着,却不想人来施救。也是,如今桑夏深陷囫圇,冒失越狱跑来敌国不是个理智的方法。 “桑止…………”轩辕仿佛还在思考书简的内容,但,他却不喜欢这个称呼,转而道:“阿止在哪?” 吴越顿了顿,躬身答:“阿止姑娘昨天早上就被大司农的赵大人请去帮忙了……因为新的务农水车好像在修缮……需要差人去找回来吗?” 轩辕好像微微那样停滞了下。 —————————————————————— 田埂上,日头正足。 年轻男子身着青衣,戴着蓑帽(一种很宽绰的帽子),缓缓踱步在田埂上,他身后跟着一名护卫,手里拿着一个很大的食盒。大约是因为前面这青年走路的洒脱,大约是因为他的气质,虽不见容貌,但过路的人都不由得纷纷多看几眼。劳动的姑娘们会停下手里的活,四处耳语纷纷,想像是哪家的俊逸公子。 二人走过田埂,远远看到几架在装制的竹轮水车,其中有一个水车下,围着一群人,二人走过去,稍微近前,见到其中一稍微突兀的身影拿着图纸,一边画一边和工匠谈话,赵司农那样鸡蛋挑骨头的老学究,竟然在旁边连连点头,那人正是阿止。 阳光烈日下戴着一个不那么合适的浅浅的帽子,但其实不那么能遮住阳光,她大约很累,那群人里感觉她体质比那七八十岁的赵司农还差,但却比在大宅脸上有活气,身上的衣裙在泥土里任意辗转,脏得不成模样。周围围着她的都是一些年轻人高马大的壮汉,她在里面于是尤为突出。 但,那水车,却很快的解决了轴心转动的转数问题,大约是做好了与井水的连结,她爬上那个踩动水车的轴桶,踩了很多次,因为她力量太弱,那轴桶怎样也不动。旁边有人正要上去帮忙,只见从人群中出来一位戴着蓑帽的青衣年轻人,站上那个轴桶,他十分有力,只一脚,那轴桶滚滚转动,竟然水就真的从井水里流出来了。 大家一阵雀跃欢呼。 赵大人突然看见来人是谁,大惊。忙要下跪问礼,但看到身旁侍卫神色,立即会意,侍卫正是吴越,此时朗声对眾人道,因为此地离轩辕大人的【云起】大宅很近,大人归家,念眾人辛劳农作,请眾人喝汤吃肉。大家听罢,更是一阵欢呼。赵大人更是对蓑帽的青年连连称谢。 阿止知道吴越身边是谁,但这措不及防让她目瞪口呆。 还未来得及反应,赵大人对她又躬身道谢,她站在那里有点手足无措,但不停的擦额上的汗水。他望见赵大人从袖子里拿出纹银,但是她婉拒了。 眾人席地而坐,喝汤吃肉。 吴越给眾人分发汤食,之前还看到赵大人在对轩辕大人对谈。但转眼间,不见了阿止。 之后轩辕大人也不见人影。 心意难止 二 阿止从田埂下来,沿路还检查了其他几辆水车。 她往【云起】宅院方向走,越走越慢,路过一无人的小溪,她在溪边取水洗脸,大约对自己的衣服那些脏污十分无奈,也用水洗了,他看她在溪边一处阴凉的树下坐下来,然后大约是等裙角干。 他走过去,在那树下站定。 阿止抬头见他,有点依稀的瞬间恍惚,她仿佛连礼节也忘记。 眼前之人神采飞扬,而她已经低入尘埃之中。思念之心不减分毫,但却不敢大声言明…… “大人…………” 她唇角微动,就要起身。 他将食盒递给她,阻止了她那个要起身的动作。 她呆呆的看着他,不明所以。 “今日人人有份。”他对她道。 阿止打开食盒,是一碗肉连着汤。因为才做好,在食盒之中,还保持热气。 他大约不打算走,就在她身边坐下。 她找不到什么与他的话,于是就只好接过食盒,拿出碗来吃,她容易满足,觉得今天的肉汤异常鲜美。 她想,人人都说轩辕大人性格残暴,云云,但如今她看来,他大约只是喜欢找人吃饭……看人吃饭…… 大约因为能吃到美味的食物,总感觉元气恢復了许多,没有刚才那样的疲惫虚软。 “水车的图纸装帧技术,是何人所授?”他突然问。 她仿佛静怔,缓缓道:“回大人……是…………奴婢的……夫婿。” 他想起,那书简的内容……于是他就不能再深入这个话题。 “水车的改造这次会很好,如果普及滨水,至少千亩土地会有良田。我听说玄武王朝并未能有此大面积水车技术。” 阿止看着他好看的侧顏,想起……和那人一起研究图纸改造的点点滴滴。 “虽一心想要推动普及,但那时国君认为百姓若吃得太饱,必然不思进取,懒于劳作,因此并未普及。”她缓缓答。 吴越不知何时悄悄的到了。他看到二人谈话,于是并不上前打扰。就是站在离树远一些的地方。 “良田遍地,滨水大泽慢慢富饶,届时会吞噬人心惶惶的玄武。”轩辕抿唇,缓缓微笑,“你是因此而决定助力滨水百姓吗?” “不是。在奴婢心目中,皇权争斗不会成为助人或者不助人的理由。重要的是和奴婢一样的多数人。”阿止答:“改造水车,只是为了填报饿饭人的肚子,让多数人免受饥荒。只是如此而已。” 吴越的背脊仿佛在听到阿止的回答后,微微的直了。 轩辕已经站起来。 阿止也慌慌张张的收起食盒站起来。 “大人————” “下次见面,你不必跪着说话,也不用自称奴婢。”他回头,仿佛还有了点似有似无的了然:“显然在你心里并不这么想。” 阿止惊讶。 ———— 回程的时候,仍然很热。阿止一颗心上下忐忑。 她虽在宫中十二年,但其实没有去伺候官职高的人,大多数时候还是干活。也因此她不太懂规矩,在看那些装好的水车是否顺利转动时,她不知不觉走在了三人里的最前面。 但,烈日当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轩辕大人越过了她。 他走在了她的最前面。阿止愣着的时候,已经看到前面的背影。 太阳好像稍微不那么晒了。他走得不那么快,以至于她可以跟上他。 —————— 阿止回到大宅,看到门口堆了很多东西,才知道轩辕大人要在【云起】稍微久住,所以运来了很多他的东西,人手也不太够,阿止要帮忙去分类和打扫,于是煮饭就不是她的事,而变成那个胖大厨的工作了。 大约是见到了阿止有些脏污的衣服,大宅里的一位侍女告诉阿止,后山有一处温泉,因为是【云起】后宅通往温泉路,所以晚上很少有人,男人们会在白天傍晚去泡。以前阿止从未在淮石县见过温泉,只在盛京内宫见过人工的。主要是因为她感觉自己实在太脏污,都有点不好意思和大家在一起吃饭……于是等到晚上入夜,便一个人掌灯从后宅找到了上山的小路,不多时就看到了温泉。 隐密在树丛里的一座环绕山石的自然泉水,能看到山下的竹林和大宅,还有远远的灯火通明的襄水城。风景很好。她将灯掛在一个低一些的树梢,然后把那条腰带放在脱下来的衣物上,把手上的绷带除了,踏入温泉里去。 她小小的游了一圈,虽然这处是这样的黑夜,但是她却丝毫不觉得害怕。温泉大约是她在书上看到的那种铁矿石水,有一点点奇异的味道,她觉得很舒服,又很久没那么释然,原本只是趴在岸边休息一下,想了些很久远的事,谁知道竟然睡着了…… 林中的又一盏灯打亮,微微的脚步走到温泉岸,那男人正是轩辕。他的目光也浮现淡淡的讶异。 “谁想到本君竟然不是第一个来的。” 他稍微顿了下脚步,就准备要下山了,但想到什么,又返身,缓缓踱步上前,走到那温泉泉水岸边,看到那个双臂趴在石头上,其他泡在水里睡得很香的姑娘。 他将手上的灯轻轻放在岩石上,连着一壶美酒。 这样她都未醒,看来真的是累坏了。 灯光映照着她清秀的小脸,他微微俯身,顺着她的手臂,看向她的背。左手……有着那样狰狞的伤痕…………她的手心,也是细碎的伤,这到底是………… 他的视线有些微微的沉,总觉得自从看到她的那一夜在竹林毒发,他就有许多难以自製的东西,仿佛隐隐作祟的想要从他的心里鑽出来。的确,他的歷劫尚未结束,力量不完全,有很多力量也无法使用,天命那样的东西,规则也终于有了对他的约束,例如能斩妖但是不能杀人,例如如今他虽然知道部分的天意和安排但是不能过于干涉,与其如此说,不如说有一些事并不在他的控制之下,而只是在天界那帮老东西的手里操控,在人界会被动摇心神或许是正常的,但是他也清楚的知道,他是天界人,五感的直觉很难出错。眼前的这个姑娘,和他应该是有某种因果联系的。他甚至,并不太讨厌她的靠近,反而有时候会有种危险的感觉……他想要主动一些的去靠近她…… 在竹林见面的第一天晚上,她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是巧合吗?亦或者……他总觉得自己捕捉到什么,但却还是那样转瞬即逝。 难道这歷劫的身体,也不可免的如同人类那样本能的迷恋或者需要女人的肉香?他对这个想法感到有点讥讽。 他倒对这个没什么排斥,千年来,他是追随自己心意的,虽然在滨水大泽也有不少皇族想要靠近他,总希望他在回归神职之前在这片土壤留下一点血脉,但他是不太乐意。那些都太平凡,并不是他喜欢的。 眼前这一个………… 她的头发湿漉漉的贴着脸,他顺着看过去,是她的背…… 他好像视线那样顿了一刻,然后移开。 他起身,拿起灯,那灯下一刻悬掛在树林上,熄灭了。他提起那壶酒,微微的风起,他已经到了稍高的树干,他在那斜斜靠着,拔开瓶塞喝了一两口。 他总觉得这一夜心思有点摇晃。 到底是怎么弄到浑身是伤……这世间,已经容不下她这样性格的…… 侧脸看到下面温泉那个睡着的丫头,心想要怎么换着法子告诉她,温泉不能久泡。 大约是过了许久,天边来了一隻老鹰,飞到温泉的假山石上,叫了几声,惊醒了睡着的那人。听到下面悉悉梭梭的声音,过了一会,他才侧过脸俯视,见到穿好衣服的她提着灯下山了。 这夜是月圆。 —————————————————————(开始考虑这种问题,很危险哦小悟~) 心意难止 三 两日后发生了一件大事。 襄水都城人来人往的山上发现了两具妖的尸体,这件事一开始轩辕是不知道的。但据说当时很多人围观,因为那里是有供奉了飞升的上一届女帝的道观,紧接着,城中就开始出现大规模的瘟疫。【云起】大宅的第一位叫做浣昔的侍女出现严重的发热的时候,城里已经出现了很多死去的尸体。这件事很莫名,但正逢夏季,来势汹汹,又是日晒又是下雨,一下就严重了,这个病发病到死亡就是三日,轩辕去查看异样,才发现端倪,然后去看了那两具妖的死尸,是被人戳烂血肉,然后大约是用飞翔的妖兽投递到这里的。 幸而瘟疫还未染到宫内,轩辕进諫之后,宫门就暂时紧急关闭,不入不出了。 按照天界的律法来说,人界的事要人界解决,人界的生死也是轮回的一部分,有大统就有牺牲和捨弃,炎魔星君轩辕悟歷劫到人界,辅佐滨水大泽国都完成一统,但不能过多天界的力量干涉人界气运,否则会遭受平衡因果律的惩罚。也因此天界的药草不能施救与人界,这件事就十分棘手,襄水是水城,瘟疫的蔓延数日内几乎让这个城上升了无数的死气。 【云起】大宅里数日内十馀人感染,厨子也倒下了,轩辕数日在城中,因为襄水是国都,大规模的瘟疫,各个环节都出问题。但三日后,阿止和吴越入城找到轩辕,阿止手忙脚乱的说,有法子可以一试,【云起】大宅内重病的人用这方法度过了瘟疫。一波官员当然是不信,但阿止写了方法,轩辕看了,立即让人去施行。 分离重病之人,和健康人隔绝。重病之人用乾净的水源烧开,兑盐和糖在其中,服下。在城中烧艾草,死去的人的尸体到偏僻的山谷内没有水源地地方焚烧之后掩埋,城中的病人便溺也全部集中挖坑,掩埋后撒上艾草灰,暂时封闭官道,管理水源,井水的水道安上过滤净化的意砂云(一种古代纱布製作的净化方式)。 此法虽然可行,但襄水人数非常多,大家轰轰烈烈投入隔绝瘟疫,两日后,又有妖物来投落,但这次,轩辕派出的观察兵燃了警示的烽烟,那两个带着瘟疫的妖尸终于被击落在城的週边。 阿止和大宅里没生病的都去城里帮忙,阿止心想,自己恐怕是中毒在先,这瘟疫的毒,倒是一点没染上。其他人都绑着布巾防止吸入,但她出入瘟疫场,一点事也没有。 几日后,瘟疫渐渐缓和了。 ———————————————————- 瘟疫这几日,下雨之后又是暴晒。 这一日,阿止在一个织坊家给一个女人的孩子喂药。 这家小孩眾多,有四五个,全数感染,但是孩子小的太小,父亲好像不久之前病逝,不便于迁徙到病患区,于是只能留在原处隔离。母亲第一个染病,现在才刚恢復一些,无力照顾孩子。 喂完所有孩子们药后,阿止觉得自己头上都是冷汗,她刚刚站起来,就栽倒了。 后来听到妇女叫人来,然后一群绑着布巾的人进来,阿止以为自己必定是感染了,她交代了一下这里的事,然后那群人就将她抬去病患区了。 病患区在城内暂时隔离出来的西面市集广场,但那里人实在太多了,阿止很想喝水,但她实在没有力气,人手很少,于是就躺在病患区市集广场的边上,觉得不一会自己就迷迷糊糊了。 隐约之间,有人抱她起来,给她喂水,她实在渴极了,抱着那碗水喝得很恳切,但一双熟悉的大手轻轻拍她的背……她很难受,于是又昏了,迷蒙之间好像看到那人并未戴布巾……她十分担心自己会把疾病带给别人…… 她不肯睡,迷迷糊糊的意识一直都有……然后就觉得自己好像一晃一晃的……竟然是在一个人的背上…… 是他……她立即就知道了…… 头顶上是满目星光,但她,无力抬头,无力睁眼。 她好像无意识抓了抓他的肩膀。但她力量微弱,只能将头靠在这个人的背上,那样贴着。 “我……我可能会……传染…………” “你没有染病。你是毒发了。”那声音说道,又好像带了一些微微的恼怒。 原来她忘记了…………原来又到了二十来日之期………… “那……那就好…………劳烦你…………慢一些……我……好晕…………”她实在忍不住。 他立即就顿住脚步,然后缓缓将她放下来。 看到她苍白脸上的不自然红晕,他伸手,遮住她的眼,阿止觉得有微微温暖的光,她好像……好很多……当他移开那双大手的时候,她看到了满天的星光,看到了那个人好看的眼脸。但,他的目光,那一闪而逝的温情,是她觉得陌生又……久远熟悉的。 “抱歉,我没有什么治癒的法术。以前就不太擅长。”他对她破天荒的说。 没有那个【本君】的口头禪了。这样,就真的好像……那个人回来了一样………… 阿止突然就知道,自己在竹林晚上第一次毒发,就遇到了他。 那时候,他就,使用了现在的法术。 她摇了摇头:“我……听说……天界……的……人……在人间……用法术……会……受罚……” “天界晚上不当值。”他将她从地上再次抱起来:“别说话,留点力气回去吃饭,吃药。” 她想问,哪里来的药? “大人说的………一年半载…………”她不甘心……挣扎着说了一句。 “随口说的。不过也的确没那么快,现在那花只长了一片叶子,效果不会太好,比没有好。”他答。 别小看黑蛇穀的毒药。其实卫弛恭是真狠。桑止是人,不是妖魔,这毒药以人类之身,其实受不起。每次毒发,后面都会越来越痛,但绝不会死。肠穿肚烂,他当时是吓她,但其实也是真的。 他隐约后悔。 她头轻轻歪在他的心口,这时她身体很难受,但是心灵却无比安心的一刻。 很近…………这样是很近的……她甚至有点卑劣的,觉得感谢自己中毒了…… 很长的时间,他和她都没有说话。 她是很难受,他其实可以使用稍微低阶一些的术法,比如快速穿梭,风林疾驰之类,但是那些术法的速度会让她更难受…… 于是他只能耐着心里那种陌生的,不适应的感觉……抱着她缓缓走在这田埂上。 快到【云起】大宅时,他那样试探的,叫了她一声:“阿止。” 她在他怀里烧得迷迷糊糊。 “……悟哥哥…………” 她这样,缓缓地答了他。 心意难止 四 阿止睡了几日,这次因为劳累和中毒,倒下之后就几日卧床,但大约因为解药已经可以使用一点点,所以其实她觉得自己是慢慢恢復的。 宅院里大家对她的态度有些改变,阿止说不上来,大约是因为瘟疫时救人,阿止总觉得大家对自己更照拂了…… 瘟疫已经褪去,但襄水一带的郊外出现了很多那样投放的妖尸,猜测大约是敌国玄武的毒招,发现那一带有很多新筑的妖兽洞穴,于是轩辕大人领兵前去杀妖,并不在宅院里。 这一日下床,说有人找她,阿止以为是赵先生的水车出了问题,急忙穿衣打理好出去,才惊讶看到【云起】大宅门口齐刷刷站着一群人,大家拖着马车,拿了满满一车的物品过来,这些都是瘟疫里受到阿止帮助的人,感念她在那时候写了治疗瘟疫之法的。襄水靠海,拿来的物品很多都是海鱼。 阿止没有吃过海鱼,胖大厨在厨房教阿止做风乾鱼,做到一半,又有人来,此次竟然是将阿止指派来【云起】的内廷官,说宫中有急昭。阿止衣服也未来得及换,就被带走了。 马车在一个城中的宅院门口集合,然后阿止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那些女奴都是和她一起从玄武运到襄水来的,集合后,她们被捆绑上绳子,被一队同一衣袍顏色的官兵带往城边的另一座宅邸,阿止觉得不太对劲,也不像是入宫的感觉,那宅邸很深,比【云起】大很多,女奴们都很惊慌,但不敢说话,后来被带到一个院子里,就看到一个大约二十来岁的华服青年,大约身份非常尊贵,此人让人取来沾水的鞭子,就开始抽打这群女奴,他看起来非常愤怒,姑娘们因为畏惧官兵,也不敢逃,只能惊恐瑟缩。 原来这华服青年是刘子婴王的弟弟刘櫟,瘟疫当日他没在襄水,瘟疫过后回府,他喜欢的尚书千金不幸感染瘟疫死去了。他小时候曾因动乱被送到玄武国都当过一段时间的质子,后来被高额的珍宝换回一条命,最是憎恨玄武人,也数次在朝中反对接纳边境玄武的难民和流民。 他大约打累了,就开始想一些折磨人的游戏,然后有很多猎犬被拉出来,很多女奴吓得发抖,看到重重包围的官兵,毫无办法。阿止看得出他并不是十分残暴,但是愤怒失去了理智,当刘櫟发号施令让手下圈起一个木栏圆圈,把饥饿的猎犬放进去,然后让女奴们互相抓鬮来决定谁进栏,女奴们开始相拥哭泣,阿止终于就忍不住了。 她在那群女奴里站起来,然后跪地请求开恩。她直言刘櫟是将不可挽回的怒火发洩在不能承担的弱者身上,这不是皇族的所为。如果復仇和憎恨,就上战场去杀真正来袭的玄武人。刘櫟想起数年前自己在玄武受到的屈辱,怒火更盛,也未曾预料会有这么大胆的女奴羞辱他,当下让人将阿止关进木栏里。但以示公平,给了她一根棍子,对她说,要想諫言,先要有諫言的资格。 一帮女奴惊恐的看到阿止被关进木栏,两隻猎犬扑向阿止。 阿止瘦小,其实因为这些年的遭遇,身体很差,一瞬间便被猎犬掀翻,但,她却不知道哪里来的毅力,死死握住棍子并不放手,别人并不知道,她十二岁起和那人练了三年的竹剑,在宫里的十二年,也并没懈怠,虽然她只会挥动几个架势,但除了那些戴着脚镣手銬的日子没有练习,其馀时间都有勤奋,那棍子一下子翻过来,她就打到一隻猎犬,其馀一隻十分震慑,扑了第二次,阿止眼睛死死盯着,如此,竟然第二次也没有成功,猎犬被木棍打到两三次。 她竟然会一点架子,这事始料未及。看阿止拿着木棍抵御猎犬的模样,并没有外表看上去看么柔弱。或许因为面对着对手并没有示弱,反而让人觉得有些英武果敢,一时之间,好像在场的人也都屏息凝神,局面就有些一边倒。 刘櫟目光阴沉,但阿止总是体力不支,那时又待如何? 女奴们怎会不知?女子先天力量和男人有差别。但阿止是为她们请命,于是第二个女奴站起来,她先是给刘櫟磕头,哀求放出阿止,但刘櫟不为所动,于是那女奴逕自走入木栏,见她这样,第三,第四也都站起,一下就乱了,士兵就开始镇压,阿止在那边用木棍打倒一隻猎犬,但另一隻还是扑向她,她倒在地上,全力用木棍抵着那猎犬的牙齿,但那傢伙的牙齿已经要将棍子咬碎——阿止那一刻想到的是那人送她的腰带———— 下一刻,阿止面前有一道人影,风一样的窜入,几乎没有反应过来这人是如何出现,他一脚将那猎犬踢飞出去,那猎犬直直坠入湖中,另一隻猎犬扑过来,那人袖子微微扬起,阿止只看到一阵风过,那猎犬哀叫一声,那人挡住了阿止的视线,她从馀光看到那人袖口微微染上的鲜血…… 木栏倏然寂静,然后官兵们纷纷跪了下来。那些惊慌的女奴们,看到来人,也寂静下来。一会所有人就都跪了一地,站着的,只有他和她,还有愤怒又措手不及的刘櫟。 阿止知道这人是谁。 他还是和从前一样……每当她遇到危险,他……会第一个来。 没有变。 “她是【云起】的人,你不能动。” 他俊美的面容,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毫无掩饰的冷意,以至于那还没反应过来的刘櫟来不及说一句话。 与谁相依 一 【云起】的马车那样缓慢的到了刘櫟的王府门口,女奴们被妥善的重新分配好,回到原来的地方去。 阿止在门口的马车前,惴惴不安,她迟迟等不到轩辕大人出来,但等到了原本玄武国和她一起到来的姑娘们对她的道谢。阿止对她们说,看到她们能活着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活着就是很好的谢礼。 人潮渐渐散去的时候,轩辕大人才出来,但阿止看他好像和平时并不太一样,原本她想自己回大宅,但没有得到离开的许可,见到他以后,她刚要开口,但她看到他衣袍上染上的鲜血,就倏然的闭口不言了。 她想要自己爬上马车,谁想到他出来,在那刘櫟王府的门口当着一干人的面,扶着她的腰,将她几乎是连抱带推的上去,大家都知道他是谁,这次他没有戴……日常出行的挡住脸的帽子……阿止听到周围人的窃窃私语,更是不知道该怎样应对,只好硬着头皮鑽到马车里,车夫是【云起】的家僕,好像对此不感道惊异…… 他随即上车,和她待在小小的车厢里,坐在她的侧边,马车摇摇晃晃,她觉得有些拘束,不敢看他的神情,于是就埋着头,拧着裙子上的布料,希望马车快一点。 “有没有受伤?” 这竟然是他的第一句话。 “没……没有。” 阿止其实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面对他时有点暗暗愧疚。 “大人……大人不是在城郊……追击……”他原本这几日是在外处理妖尸的事…… “手。”他答非所问的,说了一句,但阿止感觉他现在的气场,与平日不同,甚至是有些很少见的,烦躁……但是这种情绪,是很少很少的,在她和他为数不多的相处里。 她愣了愣,然后他的手伸过来,好像要抓握住她的手。 阿止下一刻非常快的将手抽回袖子里,避开了他的手,这一时她只是本能,好像被吓到一下。 空气好像更……该怎么办……然后那僵在当场的动作好像让两个人都……这样看起来就好像……她是在他面前回避自己左手的残缺…… “你————”他气息那样近。但,她感觉得到他皱眉了。大概没想到她会这样不知好歹的避开…… “我不是……”阿止慌乱解释,但手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然后,他的手再度伸过来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肘的衣袖。 他大约没被人拒绝过,但,大约也没有……被人拒绝过还,第二次试探着…… 这次,阿止没有避开,但她听到自己内心,如同打鼓那样的咚咚声…… 他什么话也没再说,他就是,轻轻掀开了她左手的衣袖,那绷带完全的坏了,还有一些渗出来的血,阿止微微颤抖,他从马车的暗格拿出平日里备用的绷带来,先将她左手断裂的绷带好好的除了,露出她手腕上,有些狰狞的旧伤和,一点点刚才的新伤……… 他知道她受伤了吗………… 他………… 阿止非常颤抖,她……她仿佛在鼓起勇气想什么,因为这时候,他摸到了她的左手……她闭上眼…… “大……大人,听说你是,位份很高的神仙,那神仙里,有和人类在一起生活的吗?” 他好像微微顿了顿。 “没有。” 他的心平静无澜。她仿佛看到了,那样的一望无际的心水…… 和她十二岁那一年,看到的,一样。 其实无需怀疑,他就是……他。 “为什么没有?这世上任何可能都有。是因为人类对天界而言,太卑微,还是因为人类不值得被爱?”她追问。 “你处处违规,可能不太懂有些法则绝不能被打破,力量越强,越不能肆意滥用,否则会遭致严重的后果——我想,最重要的是天界人与人类不同寿。”他缠好了她的绷带,但却看到她唇色灰白。 “只是这样而已吗?”阿止呆呆的反问。 只是这样而已,就不能在一起?可是……没有关係,她想说,没有关係……因为,曾经拥有过……那些记忆是不会消失的。 “人类比天界人最宝贵的,其实是死亡。” 他突然说道。 “天界人,例如我,我活了多久,大约一千年,或者更久远的时间,久到我自己都不记得了。”他想了想,“时间漫长是一种无趣和煎熬,许多事都失去了意义……倘若有了伴侣,我想至少是我,大概没法想像对方永久的离去,我自己抱着回忆活下来这种事。” 他仿佛因为她开了这个话题的头,认真思考的回答她。 这数千年,他未曾因为谁停留过。 “在人界歷劫的时候,我曾短暂的醒来过。但,因为那次醒来的契机出了一些意外,于是我丢失了神识。” “神识?” “类似天界人的记忆这样的东西。那段时间的我,没有力量,也没有记忆。那段时间应该非常短暂——我想说的是,阿止,你曾经见过我吗?” 心跳,漏了一拍。 ———————————————————————— 阿止的心砰砰跳。 “不曾。”阿止说,但是,觉察到身边人审视的目光,他应该是认真的在等待她的回答,她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哪里曾漏了馅,但是她的回想里,就只是和他因为某些事件稍微近了些……“只是……大人……长得很像我的……一位很好的朋友。” “有多好?”他立即就问。 “嗯,能……接受我的不守规矩。” “那这位朋友现在何处?” 这答案,对他很重要,阿止那一刻的感觉是这样的。 阿止微微笑了笑。 “他是外族人,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那么长,然后有一日他突然辞行,就回到了家乡。” —————————————————————— 马车行到一半,后面有快马追来,原来是吴越。 大约是有急报。 于是马车暂停下来,片刻,阿止听到二人在外面低语,之后吴越又快马离去。 他再度上车,阿止沉默。他突然觉得,眼前的姑娘性格,真的是他鲜少遇见的。说她大胆,不为过,说她逆反,不为过,说她……特别,不为过。以往在天界,他见过颯爽的女性,也见过温柔如水的女性,但那些仿佛和她也不同,他想,他看向她的时候,是因为,她柔弱却不柔软,背脊总是挺直,她会害怕但绝不回避,她忠于本心,可以说她大逆不道的不按理思考,但,她爱世人。 她的世界,不是非黑即白。 但,她也乖僻,平日里,并不活泼,因为中毒,身体不好,或许因此,少了人类女子二八芳华那样绽放的感觉…… “是你的事。”他对她微微开口:“你的兄长现在不在鄴城。也因此,你写去的信件没有回復。” 阿止呆呆的看着他。 一时不知道是该问,为什么会关注她的事,亦或者该问……兄长为什么不在鄴城?? “如果被囚并没有立即被杀,那应该是还有价值。应该是被关押在某处,且等待着,会有见面的一日。” 他其实平日里并不多言,但此时却,好像给她,稍微解释了一下。 “嗯……谢……谢谢大人。” 阿止唇微微颤,然后,说了很短,很短的一句话。她好像很……像是激动那样的,其实他能感受,她想掩饰很多情绪。 她埋头的时候,他竟然很想伸手,摸摸她的发旋。 但是他却对自己这种不自禁的动作,感道非常疑惑。他的眉头也紧皱起来。 姑且,对她……好奇,关注到一举一动也就罢了……他现在想要……做什么呢? 安慰她,然后呢?? 然后,想要继续做什么……更多的……更多的靠近以后又是什么…… 他猛然,觉得自己其实卑劣。 他认为自己应该停止。 他那样袖中的手,微微握拳,攥紧,然后,就再度的,一言不发。 到了【云起】的时候,他自己下马车了。阿止敏锐,总觉得他…… 突冷突热。 对他的一切,她是能敏锐觉察的。但……没有什么不好……或者说,他已经为她……做了很多事……连她内心的愿望,担心家人的那一切,他也……虽然其实她真的不知道是为什么…… 她缓缓地下车,见到他已经入了大宅,但在那大宅明亮的灯下站着一个白衣服的陌生青年,那人阿止从来没见过。 “那是净空侍卫,是轩辕大人的近侍,最近才从西域回来。”一旁牵马的人对阿止说道。 净空的目光从轩辕看到了他身后的阿止。 然后突然,阿止注意到对方神色的那种震惊之色。她从未见过这个人。 “你…………你…………!” 净空竟然失态的对轩辕说的,然后指了指阿止。 轩辕皱眉,回头看看阿止并无异样。 净空仿佛想到什么,又很快的收敛了那神色。 “星君,那姑娘看着眼生。” “她是阿止,玄武国此次进献的——”他大约不愿意在阿止面前提女奴二字,然后掩去了声音:“来【云起】已有数月馀。” 净空走到阿止面前,阿止更是确信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位青年。眼前的人更像是本性活泼,但是在某人面前不得不将那些本性压制的…… 他那样上上下下看了阿止一眼。 “阿止姑娘,在下侍卫净空。” ———— ——————————(在那些过去的岁月里,虽然不是时时盯着,但这傢伙没少吃瓜)—— 与谁相依 二 瘟疫之后,入宫的官道重新打开。轩辕入宫后,去与滨水的皇帝刘子婴谈论这段时间各地动乱的事件。说实话,其实他对人界的这些事,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但既然是返回天界的条件……有时候他也曾疑惑的想,自己或许未必要回天界。那里对于他而言是什么,他不像九曜星君方珂那样有家人,或许只是回到一个他觉得熟悉的地方。 遇到阿止以后,他的内心某部分產生一些疑惑。 有些理所当然的事,为什么就一定是理所当然呢?这些规则真的没问题吗? 入宫之后,眾官员见到他来,十分恭敬,但他注意到今日后朝堂议席氛围古怪,询问之下才知道原来近日年轻的皇帝刘子婴,从玄武国的黑市收了一堆东西,从中发现一本大约是玄武王朝内廷不知是哪位官员的手记,据说这本书许多思想过于先进的文人学者读来畅快,所以封为禁书,刘子婴好奇,以为是什么春宫,但读来大为惊叹,然后几日不上朝,完全沉迷其中变成书粉,几日后上朝宣了几位心腹官员,将此书差人手抄临摹十馀份,让他们阅读,之后和他们讨论此书。 轩辕见到刘子婴的时候,他面红耳赤的和一帮老臣高声争论,然后将一本临摹手抄本给他,这个刘子婴平日里懒懒散散,还是第一次在正事上这么要强。真的神奇了! 轩辕坐在一旁,淡淡翻阅,侍女奉茶,但见他的神色,缓缓地,有了一丝惊疑。 书的内容很杂,但,什么都有一些,水利,种植,医药,纺织,水运,河道。甚至还有一些手绘地图,看来作者阅歷很丰,他继续翻了翻,但,书会被禁是因为……大约因为观察了民生,后面提出了一些对律法的思考。 【国富则民弱,国弱则民强,若国愿意将选择交予民,国无君,无王。民眾初始或彷徨,跪地久,不善于站立生活,但逐渐,因生活便利需要,会有表率,因不同选择会有群体,若有一律法,公正无私,立法,行政司,司法,不同人掌握,各自以司其职责,相互制约,则徇私枉法者少矣。】 【人治不如法治,前朝君王也有年轻英明,老来昏庸,引以为鉴,可选拔人才,但不可在一职务日久天长。】 【还妖族以大地,土壤分界,相互通商,加深往来,扶弱,制强,若人心满足,则无战。】 【种族平衡,无奴役,无歧视,族类之间首谈尊重,不分高低尊卑】 【天界与魔族纷争久,战事连连,天人多有笼络人族之嫌,以正义之师占地,经年土壤扩界已经越来越宽,因此也并非无欲无求。若只把天族人当作寿命更长生活姿态更高的族群,若不把魔族当作黑暗可怖的群体,姑且不论谁更高义理,但天界本就比人类更享福寿,因与魔族占地之争介入纷争引发动乱,对人界不公。人类之事,有神助力便失去平衡,只有完全归还于人与人,人界的君王,也需摆脱天族的介入与帮手,争抢,治理,思考,而非附庸,最后,人族的歷史要由自己经歷,书写。】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惊骇世俗。 一派认定此书简直大逆不道,但年轻一派觉得此书简直是思想超前,认为应该改良律法尝试效仿。一边想争一个对错,待到想让轩辕国师主持公道时,那个看书喝茶的人却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 净空这几天整日在宅子里观察,但是他虚惊一场了,看来……那之后,并没有发生什么他想像中的大事。阿止姑娘的工作就是很日常,也很少靠近主屋,轩辕不太在家,估计过不久就会如同以前那样四处吃吃喝喝云游去了。 阿止姑娘大约……那时年少,嗯,净空掐指算算,差不多十来年。或许十五岁那时年纪小,对那件事的打击未必会那么沉重……这几日净空观察来观察去,他其实也都有点怀疑阿止是不是这几年长大了,经歷了很多事情,是不是压根不记得儿时……的长相了…… 幸好……幸好忘记了。但,为什么会有点惋惜的感觉…… 净空这几日浮想联翩的。 但这一日,净空破天荒的见到不那么太喜欢看书的轩辕竟然在书房看书,不仅看书,还看得很认真,一边看,一边对着手里的另一份书简,他不看则已,一看真的觉得轩辕星君不正常了,竟然在看水车的图纸。 觉得自家星君来人界歷练真的变化好大……以前喊打喊杀,要么就是喝酒,现在竟然看书务农……净空很感慨。 “星君,右边的这水车图要比左边这幅更牢固一些。看来这人先是实验不成,吸取经验,之后后面做了一些改良。”净空指了指书简,然后看了看左边的那本书。 “如何看出?”轩辕问。 “这里,这里,在原来的位置增加了固定器。这样踩轴轮的时候不会被水力冲溃。”净空觉得疑惑,这图纸显而易见的两处而已。他能看出,轩辕星君怎看不出?莫不是真的人界歷劫,力量和机敏都变弱了……?他又自作聪明的看了看:“不过我觉得图纸虽好,但字却写得不怎样。” 轩辕眉头更紧,但这件事应该很困扰他,那日他不知道在书房想什么,净空其实大约很久没见到他如此困扰,后晚一点看到他,轩辕是将脚搭在书桌上,从椅子躺到伸脚至书桌。 尔后他问了净空奇奇怪怪的问题,可曾认为事实上或许天界并不用干涉人类的战争,或者他其实并不用来滨水帮助刘子婴,这样会更好。 净空又想了想,就像那在天庭岁月的时光总是被自家星君翻来覆去的折腾,道:“这样帝挚大人就不是十拿九稳了。” “什么样的十拿九稳?”轩辕又问了个更奇怪的问题。 但净空总觉得他是明知故问。 “从古至今最英明的人,要有最英明的形象。既要——又要——既要让人觉得德行正义,又要切实的得到好处,天界想要在魔族争斗上占上峰,这简直是毋庸置疑的。至于手段,怎么都行。” 轩辕将竹简盖在脸上。 “难怪魔界人讨厌天界。这么说起来,还真是彻彻底底的偽君子了。” ——————————————————————-(我觉得小悟的最大特点就是,他不是一个死板的战将,战神。他会被阿止吸引很大的一点是,他虽然是个看起来得到自由最大的人,但事实上他还没有阿止思考的自由广泛。在过去的千年,他一直在战场,其实说白了就是为帝君战斗。很多战斗是可以避免的。但是他和阿止的哥哥桑夏一样,都属于为某派利益而使用自己优越的战力。从这时候起,他才真正思考自己到底为什么要投入这场战争,到底为什么要去争。其实他也是最嚮往风一样自由的人。) 魔族来访 一 阿止攒了一段时间的纹银。 事实上奴隶来到滨水,即使工作,钱也都很少。但因为她在【云起】,又因为实在的为眾人做了很多事,于是就有了一笔小小的钱。每二十日,她还是会毒发,但是因为药草也的确在生长,所以她就每次症状比每次轻了。 她坚持给兄长的旧部写信,然后将得到的一些钱以邦交的银票寄到鄴城,她不知道打探那些危险的消息需要多少钱,但没有肯定是不行。其馀的,她积攒起来,作为在襄水的开支。 自那天从马车下来之后,她和他见面就很少,她觉得在那个马车上,他思索了某些问题,她也是亦然。从那一天后,一切仿佛回到了最开始的圆点,他和她交集就少了。 然后这几日,玄武边境有妖族来犯,阿止就不断在云起大宅听到轩辕大人破妖族的快闻。最近襄水王都都流传了玄武新君与妖族结盟的事,纷纷猜测玄武国君卫弛恭或许已经转化人类身躯为妖魔,也因此或许大战也是会一触即发。现在边境逃亡的人类非常多,魔族也蠢蠢欲动。大家都传闻大陆上的两个国家会有一场腥风血雨。 阿止猜测,兄长还活着。她真希望这个猜测是对的。因为如果需要用人,那兄长就或许还能活着。但,活着或许,兄长就再上战场。可是如今的玄武已经变成了妖魔横行的腹地,而滨水这边,又有轩辕国师,这战事和站队,对桑夏都是死局。 大约是因为局势乱了,因此净空护卫是留在襄水云起大宅的。有时她能感觉到净空护卫对自己的查探,虽然不明原因。但据说净空护卫也是仙人,是轩辕大人的助手,也是从天界来的。现在也是被封印大部分灵力以人类身份暂时留在滨水大泽的,平时多半负责联络,通信,收集妖物魔族资讯之类。因为不同族类,有时候大家会羡慕的看到净空护卫变法术,也会看到他练剑。和人类不同的是,净空护卫的剑术是电石火光的。有一日他喝了酒,练了剑,大家惊羡拍手,但他说起叱吒天河的轩辕星君传奇,听得眾人目瞪口呆。这些时候阿止会一个人在旁边坐着,找个隐秘的地方,听听这些天上的故事,想起最初和那个人相遇的日子……她想,她终有一日会走出这个宅院,还有自己的亲人要去搭救,有自己的责任去履行,和他的那三年,过了,就是过了。 ———————————————————————-(过于自省的阿止) 有一日下午,原本天气晴朗,但片刻须臾便下起狂风暴雨,天气倏然黑沉,襄水城上空笼罩黑云。云起宅院的砖瓦被吹到断裂,阿止在院子里急急收那些晾晒的衣物,但见有一人,身穿黑衣,身披黑斗篷,站在屋外避雨。小院的另一位侍女请示吴越,可否先让那人进来,吴越正出院门去迎,刚和那人说了几句,下一刻,阿止却见到那人进来后,吴越突然就软倒在地上了。 阿止惊住,慌不择路,那黑衣人一瞬间到了她的面前,阿止又看到剑光闪过,自己被一股力轻轻推开,却是净空。然后在她眼前,净空很快的和黑衣人对招,小院的树枝和砖瓦纷纷被那二人的力量击碎在地,然后大宅的僕人们都纷纷赶来应敌,但无人能上前,上前的或被那黑衣人虚招顷刻倒地。阿止才明白,和净空对敌之人非妖亦魔,不是人类。 二人对了数百招,很快的时间内,净空神色严肃,不如平日轻松,他渐渐不敌,若是在天界,大约能打个平手,但在人界是被封了大多法力,净空这才发现,那黑衣人的目光盯着阿止,心下骇然,下一个五十招,他被那人一剑刺中右肩,净空对阿止说了句:“逃!” 但那黑衣人将剑狠狠刺进净空的手臂深处,阿止立即说,“不要伤他!” 那黑衣人侧脸来,看着阿止,那眼眸是紫色,阿止只觉得被那视线看得一阵眩晕,不知道是什么邪术,她下一刻就滑倒在地上,净空急了,用手徒手扳剑,鲜血直流,但他对那黑衣人道:“你若找我家星君復仇,便不要伤及无辜!星君不在,你改日再来!” “轩辕不在,我当然知道他不在,我要让他亲自来找我!”那人声音听起来很年轻,他揪住阿止,“既然炎魔星君在此歷劫,我便助他一把,也让他早日飞升!”他猛然拔剑,净空一声闷哼,阿止只觉得天旋地转,天空一阵长啸,在那暴雨之中,阿止觉得自己口鼻都是水,她凌空起来,不知道被黑衣人拋到什么动物的背上…………那东西很快的飞起来,她在那怪物的背上,又被这黑衣人扣着,然后飞到大约是襄水的海岸里,她眼前一黑,就被吸入了黑暗的海水,那如同深渊的底部………… —————————————————— 阿止醒来的时候,以为自己是看到了意象中的世界。 呼吸里都是火山灰的味道。 她躺在一片有点像火山岩石的下方沙地上,旁边是那种最深蓝色的海岸,但是这里的天空是不见底的黑色,天空中有悬浮的火山,这里没有其他植被,只有一种紫色的花,非常漂亮,却有荆棘。 她以为,这样的场景只是画本,但不是。 前方有一个稍微高的山坡,坡上一颗高大的枯树,一人坐在树下喝酒,红发飘逸,十分惹眼。他仿佛感觉到阿止醒来,下一刻,瞬间就移动到阿止身边,见阿止盯着他的红发看,道:“你别担心,这只是魔界的第一层。人类到此地就是不太好受,但还活得了。” 红发紫眸,是带她来此地的人,他一说话,一股酒气。 “净空他怎样了?”阿止立刻问。 眼前的青年笑:“你说炎魔星君的小跟班?放心,死不了。不过是在人间界待久了力量太弱,没什么大问题。“他紫色的魔眼看着阿止,淡淡打量了一刻,微微拢了一下自己的红头发,伸手,去摸阿止的腰,阿止马上弹起来,狠狠打了那只手一巴掌。 登徒子!! 那人被打了一下,如隔靴搔痒,但下一刻哈哈大笑起来,指了指她,阿止又倒回地上了,好像有什么力量千斤压顶,她恨恨的瞪他,他蹲着看她,如同看弱小好玩的动物,目光奇异:“轩辕的品味真够独特的。天界那么多胆子大的他不喜欢,那么多貌美如花的他也不看,怎么选来选去选了这只。” 阿止奋力挣扎几下,想起来,却不行。她的确只是区区人类。但是因为这人的话,她的确着恼了。 “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腰带,你怎么这么小气。”他不由分说,伸手去将阿止的那个从不离身的腰带抽了。阿止又惊又怒,这人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又连连叹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若是平日的他,定然不会有这么大的疏漏。难道是平时做人太讨厌,被小人打击报復变弱了?他到底被拿了些什么力量??也罢,一会他来了,我要趁机好好揍揍他,错过这个机会可就太不值了。” 他把腰带拋给阿止,但是看了看阿止的模样,想起她动不了,受制于人。阿止看到他捉弄自己,于是渐渐冷静下来。 他和她目光对视,阿止总觉得很奇怪,觉得这人的眼睛好像可以看到……看到很多……他或许并没有想杀她。 “你猜得不错,我并不想杀你。我是魔族流鶯,此地是无妄山,我家的后山。”他喝了一口酒,好像,看透了阿止的心。阿止反应过来,立即捂住了眼睛。她好像,知道了对方的力量。 流鶯笑起来,道:“你蛮聪明的嘛。对了,你也有那力量,为什么不试问问轩辕,他到底怎么想的?” 阿止惊怒。 这人的一双紫色的眼眸,把什么都看透了。 “如果我用力量去探索人心,那就是卑劣。”阿止答。她不敢再看眼前的人。只得捂着眼睛。 “人类本来就卑劣,这有什么好谦虚的?”他蹲着,扣着阿止的颈部,强迫她放下手,和她对视:“你看魔族的天地,和人界是不是区别很大?是不是觉得你们更好?你们将魔族赶到地下,和天界结盟,打着正义旗号,将魔族封在地下,我们的子民只能看到现在的天空。” 阿止被他勒得很难受,但他只是戏耍她,下一刻他放手,阿止又摔回沙地里趴着了。 “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但如是我,魔族也罢妖族也罢,如果是我的朋友,我一定真心邀约去我家做客,一方天地,上至蓝天,下至土壤,一定和朋友真心共用,绝不藏私。” 流鶯愣了愣,手微微拖了拖下顎。 “有没有人说你不分是非?” “我的是非只在我心,我只需要自证我心。”阿止咬牙答。 流鶯有点讶异,然后他就很好意的,帮阿止去系回那个腰带。阿止被他的古怪法力压在沙地上,无法动弹,见到他的手又来,她惊怒叫道:“你…………” “我只是想物归原主啊。”流鶯很无辜,但手一点没闲。 一道火炎的光弧倏然打过来,分开流鶯和阿止之间的距离。 “再碰她一下,我一定剁了你的手!!” 一道人影倏然出现在沙石上,阿止听到了,许久未曾听到的,那熟悉的声音。 他……他果然来了………… 但阿止还是不能动,于是只能那样趴在沙地里,她听到那边的二人打起来了…… 然后,天崩地裂,天边炸雷滚滚,那些光彩交替,沙地都仿佛在震动。 她想……这便是净空口中说的,天地之间,叱吒风云的,战神炎魔星君———— 倏然一股雷光,横劈了她头顶的火山,那岩石,就这样从断裂处那样坠落下来————她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但,那岩石已经压下,尔后,她只感觉到一阵黑压压的旋风,包围着火炎……她什么都不知道了 魔族来访 二 光影在眼前攒动。 “星君,此次去魔界应战,到底用了几成力?如果被报事官探查到,或许回归天界的日子又要遥遥无期了。” “有力量当然要用来违规。可恶……本君的火炎枪到底在哪!” “即使没有火炎枪,您也和那魔族打了平手。” “笑话,从前这样的傢伙本君闭着眼睛杀。平手简直是毕生耻辱!少给我打諢,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仿佛是熟悉的人在说话。 “净空不知……” “不知?那傢伙让我回来问你。” “冤枉啊,星君!您怎能受那无耻卑鄙的魔族的挑衅!在下才奋力杀敌受了重伤啊,您这样可真是让我太难过了!” 然后是关门声。 她意识还在钝钝的漂浮,那身影仿佛过来了,然后,在她跟前坐下。伸手,探到她的额头。 “醒了吗?”那声音淡淡问道。 阿止缓缓睁眼,眼前,竟然又是云起的大宅,但这房间,却是他的宅院,她……正躺在他日常休息的软塌上。 他的外袍有几道撕开的裂痕,脸上染着一些薄薄的血渍,阿止看他,神色自若,但与平日的感觉完全不同,是火炎……他身上染满那些尚未敛去的,火炎的热气,那气息,但凡是个人类,都知道眼前的人,并非一般寻常。他容貌华而俊美,若他放开锋芒,并不遮掩,那便是最瀟洒自如之人。 阿止看向软塌一侧,是她的物件,腰带,还有,玉兰发髻。 曾经,有人赠予她,但如今,即使放在他面前,这人也并不识得了。 “我没事。”阿止听见自己对他说,“谢谢大人……万里搭救。” 她要起来,他本要伸手阻止,但那一刻,却停顿了。于是阿止起身,微微踉蹌,他伸手,稳稳的扶了一下。 有人不识相的推门,是净空,说是来拿药,但突然看到……哑口无言,然后连连返身退回去,将门再度关上。空气好像有些死结,阿止尷尬,将腰带和发簪拿起来,避开他的手。 “那魔族,有无对你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她听到他发问。 “没有。”阿止想,事实上,虽然无礼,却也是个很爽快的魔,毕竟并没有伤她性命。 “魔族约束比妖类更少,靠近他们很危险。”他在她身后淡淡说道。 “大人想说什么?”阿止倏然顿住脚步,突然就觉得……他这些话,就很有警示她的意味。 “我想说的已经说完了。”他答。 阿止回头,与他面对,仰视他,首次的,“大人,世上最危险的不是魔族,不是妖族,是人类。那个魔族并没有对阿止做什么,况且,他也有名有姓,他叫流鶯。” 面对她的首次突如其来的与他的对恃,他下一刻惊异,视线也微微的凝,虽然她一直无法无天的胆大,但却不是每次有这样的好运:“不过认识一时三刻,便直呼了那魔族的姓名,下次呢?要去和魔族喝酒谈天吗?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和魔族为伍,你以为自己在做什么?” 倏然,尖锐了。 明明担心,但,口不择言。 —————————————————————————— “不过一时三刻,大人就认为奴婢要与魔族为伍,可见偏见颇深。”阿止这瞬间,用了许久未在他面前称呼的【奴婢】,她亦知道,他不喜欢,“既如此,就让奴婢去和魔族喝酒谈天,大人何必前去相救?” 他眸子里听到阿止这话,倏然就燃起了冷火,他瞬间便被她这句话激怒了。 他向来就知道她……必不会轻易胆怯,但———— “不知畏惧,是最危险的事。一如之前,一如此次,一如——现在。”他隐忍,但事实上忍无可忍,阿止觉得周围空气仿佛有某种波动的气流,她下一刻隻感觉身体仿佛被微微的气震到,她后退一步,退无可退,那是一个书架,书架上的书因为那些气流纷纷坠地,发出声响。但阿止看到眼前之人,他逼近上前,将她困入书架之间。他眸色深沉而危险,他不是平日,此时此刻仿佛隐约发怒,阿止并不回避,与之对视,他扣住她的手腕,声音微微沙哑,“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你以为你有几条命?本君自开天闢地,与魔族征战,难道不比你瞭解他们的残酷,嗜杀?” 大约是气到极致,连那无意识流窜的力量,也无法镇压。 他从未如此生气,也从未有人轻易惹恼他。 “敢问大人,妖界,人类,天族,难道就全数是好人,或者全数是恶人?如一君王,性情残暴,四处征战,将领心怀惻隐,但不得不受命杀人,那将领是否残暴?敢问大人,魔族万眾,谁规定他们必须待在地底而不允许他们入阳光下肆意生活?敢问神君,与魔族征战,是因自己有恨去战,还是不得不从去战?魔族是否也有亲族直系血缘如同人类有手足?那,大人与之征战是否也是强者对弱者的残酷和嗜杀?” 阿止一字一句,对视他眸中的火焰,总觉得下一刻,或许就要被这眼前激怒的人燃烧矣尽。 他视线中有奇异的光芒,先是那种快要喷薄的怒火,但不知为何,渐渐化为不可置信,目光流转,仿佛他想到了更多的什么,然后,那些怒火仿佛又沉下来。他放开她的手腕,竟然,下一刻有些……的捂脸笑了起来。 这傢伙,竟然差点让他发怒了……他明明一开始就知道,她这绝不屈服的本性。 “阿止,我想你说得没错。拋开这些冠冕堂皇,在这个世界,强者总是欺负弱者。这就是真相。但你问我有没有惻隐之心,我想,总会有一些的。”他微微俯身,那倏然危险的气息,就变成了另外一种……“你有自己的正义,坚持站在弱者一方,是因为,你认为弱者应该享有和强者一样的权利吗?” 他揭开了赤裸裸的事实。 “奴婢认为,不问是非,不问对错,空有力量,那这人不是强者。有力量,有是非,能杀人但不杀,能剥夺但选择宽恕,才是强者。大人,奴婢兄长,人人说他武艺玄武国第一,战场他杀人无数,但他内心,其实不愿意。大人认为,兄长这样的武将,是强者,还是弱者?倘若他没有武将身份,便可以不入战场,不杀人,但是没有武将身份,就不能在鄴城开闢土壤,种植良田,解决百姓口粮之忧。强者若有自省,天下可以少一人免除灾厄,但强者若是掠夺,这世上悲惨的事永远生生不息。” 阿止说完,和他静静那样站了半晌。 然后她仿佛意识到自己刚才…… “对不起…………”她微微道歉。 然后他好看的眉,微微挑。 这傢伙………… “你既然认定自己无错,又何必给我道歉?” “奴婢一时口不择言……故而道歉。” 还是自称奴婢,可见她其实根本就是内心不服,和他继续对着干……果真是……他站在那里,想到自己刚刚被轻而易举的激怒,听到她第一次谈论自己的家人,想到那,调查她身世的书卷,想到,他看到的刘子婴沉迷的那本书,其实他一早就知道,那本手记是她的。那样的惊骇世俗,那样的有理有据,姑且不论他看到的第一眼就认出了她的字跡,事实上他知道,那是她的想法。 的确,并不成熟,过于美好,这世上万物的设定,其实一开始就没有公平,强者和弱者,自然也不需要讲公平。但,理想是真,为弱者抱拳是真,不计国土,为滨水百姓修缮水车,瘟疫时自己全力投入救人,被带到刘櫟的大宅,眾女奴被辱时站出来制止的第一人是她,流鶯袭击云起宅院,她选择承担是真,她不是强者,但,其实已经比他这样有力量之人,选择和承担了更多。 或许她在她的家族,亦是让人头疼的存在,或许她口中那位兄长,也时常因为这样义理的争端而爆发怒火,就如同,轻而易举就被挑衅的他。 但是………… 她是他所见的,很好的姑娘。 或许再过几年,能成长成非常耀眼的存在。 刚才他是很生气。但,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她轻而易举让自己破功了? 原来她的疑惑,也是他的疑惑。她的疑惑,也是他昔日被罚下界的原因。当习惯战场的人开始自我怀疑,手里的武器就变沉了。虽然如此,但他从未如同她那样深思到让自己疼痛。 “口不择言?”他那样和她更近的,阿止听到他在她发旋上方缓缓开口:“这不是口不择言,相反,你能说会道。” 她抬头看向他,觉得此时此刻,两人过于贴近了。 他目光微微发烫,又已经不是刚才那样的压迫,生气,隐忍的发怒。她还在想,是什么转变了……? “原本我想回避一些事,但听了你的话之后,我突然觉得,回避大概很困难。”他微微开口:“其一,我承认自己大约对魔族有些偏见,但,我会试着稍微……重新去审视他们。但,你需答应我,继续保持对他们的戒心,无论做朋友还是别的。” 这大概是他说出的,最宽限的话。 阿止的身体微微的震了。她其实以为,他会否定一切。毕竟他是高高在上的。 这好像感觉是他……在乎她的看法……但这段时间他对她都很有距离……为什么…… “…………嗯…………”她有些不自然的,但微微点了点头。 “其二,我想重新试着……”他大概有点烦恼,但,又仿佛下定了某个决意,声音有些暗哑,道:“虽然有点突然,我想我这么反復无常的原因只有一个,如果这样寝食难安,时刻想见到谁,又在乎她的安危,会因为这人不顾念自己的安全遭遇危险而怒上心头,会因为这人和那魔族不过说了几句话而置气,那我想————我是心悦此人无疑了。” 房间里,那样的寂静。 只有窗外夜晚宅院廊下的水榭,流动的潺潺水声。 将心比心 一 阿止的心,狂跳不止。 他在说什么???她怯生生的抬头看他。他离她那样近,近到,已经打破了常规的,主人和奴婢的距离。她不是十五岁的小女孩,她知道这距离是什么。 但,怎么会………… 他说他…………对她………… 就好像十二年前,他和兄长求娶自己的那个早晨…… 这一切,不可思议,很突然,又………… “大人……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她身体微微颤抖。 “我倒是不会拿这种事寻开心。”他之前,也烦恼了很久。但是在……他得知阿止被掳走,甚至是到魔界,他那些……想要克制的心,就没有克制,也不想克制了。 “我们甚至,认识的时间并不长,大人的心悦,从何说起?” “一见钟情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发生的。”他想了想。 虽然自己也觉得荒唐,但是他就是,看到她会觉得自己的心熟悉又微微刺痛,却又禁不住去寻找她的身影,他知道她中毒,虽然口里吓唬她但为了她将燉好的肉汤拿去田埂,他就是在瘟疫时满城看不到她的身影会焦灼,时常晚上会守到温泉的树上方去不让别的男人靠近,时不时悄悄赶走那些靠近的野兽,虽然很陌生,虽然不习惯,但是他自己的内心,他自己是清清楚楚知道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很难解释,但他想,一切就是开始了。 “大人,”阿止缓缓抬头,仿佛在努力平息那些过于的惊颤,努力将情绪復原:“大人可曾记得,是你自己说,位份很高的神仙,从无一例,和人类在一起——” “记得。所以,我想过了,倘若遵从本心,我可以不做这个神仙。” 阿止压根就没想到他会,这样轻易的,就说出这句话来。 他目光灼灼,如他自己所言,这不是玩笑。她知道他洒脱不拘,但这个决定从何而起,这情从何而生?她甚至不知道。 “阿止只是一个普通人,甚至是,流亡他国,十五岁时已嫁为人妇,如今已年过二十七,阿止平日素来,与大人屡次顶撞,再三添麻烦,到底因何得到大人错爱青睞——” “是你自己说,人与人之间并无身份尊卑区别。你嫁为人妇,我怎会不知?抱歉,是我小人在先。我未有想取代他人之意,只想你知我心意。你好与不好,我心自明,你如果不是讨厌我,那——”他大约从无遮掩,天界千年,他无需对任何人遮掩自己的喜怒:“我会等你。” ————————————————————————- 惊骇世俗!! 净空第二日早,顶着黑眼圈。为那两个人,操心一整夜。 云起宅院的氛围很微妙,看来,大家都长了八卦心,八卦眼。武功好是好事,但是武功好,耳力过人,就不是好事。例如吴越,也是黑眼圈。净空还以为是被那魔界的流鶯伤到未愈,但听周围侍女的窃窃私语才知道,原来管家吴越在阿止来宅院时原本是有些好意的。谁知道后面见到轩辕大人对阿止姑娘的不清不楚,曖昧不清,越来越多,直到昨天晚上……被自家大人撬了墙角,正在难过中…… 轩辕星君真是渣!万渣丛中之最!净空一直在房顶偷听,听到他说自己可以不做那个神仙,净空差点从房顶掉下来。他他——他知道什么啊?!他知道前因后果吗?他知道阿止姑娘因何守寡吗?什么都不知道就……当然这件事净空绝不能提,但是一想到阿止的角度,他就觉得自己也异常愧疚…… 真的是宿命吗…………分明已经斩断了,但却又在一起连结了……两次都是他主动的……净空觉得简直是无可奈何了。如果天界那帮人知道他有什么“不想做神仙”的想法,搞不好把这消息放给魔族一不小心就嘎了,他炎魔星君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死敌啊!? 阿止在这件事上,外表看上去是异常冷静的。她仿佛没有注意到眾人的目光那样,即使是前一天晚上听到一个高位神仙惊骇世俗的表白,第二日她还是如常的工作。云起的人都非常好,大家不约而同的保守了秘密,但大家内心的确是惊涛骇浪啊。 从什么时候开始?嗯,大家纷纷猜测是从阿止第一次扑进轩辕大人怀抱开始。从什么时候入情?这就七嘴八舌了,有人说轩辕大人每次都会下意识的找阿止在哪里,上次燉肉汤时也特别留意了,有人说从刘櫟大人府上出来二人共乘马车了,还有人说阿止的水车图每一张大人都仔细的看过。越听净空就越觉得不简单了。别人得出的结论是,轩辕对阿止姑娘一见倾心,但净空一个苦瓜脸,心想,原来自家星君在失忆前就喜欢这款的,后来神识虽然恢復了,但毕竟口味还是没变,审美的大方向也没变……然后问题来了,轩辕大人为什么会对这样性格的姑娘念念不忘,甚至是,委身追求啊………… 为什么?还有为什么??净空忿忿踢了一颗小树苗。 当然是这两人都一样不爱守规矩! 将心比心 二 又那样过了几日。大约因为大战在即,这几日有了北方狼族来滨水大泽,说是结盟,这几年,北方狼族致力于休养生息,做了一次迁移,因此得到了很好的发展。于是这几日首都襄水又变得很热闹。为了迎接狼族,港口打开,商户们都开始交易通航通商。 阿止这几日心神不寧,因为那人突如其来的表白……她还未想……事实上这几日她的脑子都是一团乱麻。只是北方狼族要来,筹备的典礼就很多,他于是就不在大宅,但阿止觉得不同的是,自那日开始,她每天清晨醒来都看到她屋子外的窗台有花。就仿佛是画本那样。然后自那日,她不知道他是给了胖厨子什么压力,她的每顿饭都必须认真吃,然后才能出门採买…… 这一日原本是进了药材铺,出来在店铺外遇到两个姑娘,其中一位突发腹痛,扑倒在刚出门的阿止面前,阿止将她们搀扶起来,才知道两位姑娘是玄武国逃难的难民。正当阿止想找帮手将这两位姑娘送到附近医馆,其中一位姑娘却叫出了阿止的本名——桑止。 阿止大惊,但表面还是表现镇定,那二人于是也不演戏了,和阿止一起走到市集的深巷,对她取出一个物件,阿止认得那就是姐姐桑怀芝的手鐲。原来这两人的确来自玄武王朝,但不是什么普通难民,而是卫弛恭身边养的杀手,她们只告诉阿止,卫弛恭要她回盛京。 阿止冷静,问起二人兄长和父亲的近况,那二人大约是得了卫弛恭的交代,说事实上不久前桑夏已经逃离鄴城,但圣上以边疆大将军即将斩首为引,让桑夏劫法场,于是一道被擒。阿止冷笑,道,如今圣上与妖族联姻,早已不需要什么战无不胜的将军,要他二人命何用?威胁阿止何用?那两名杀手其中一个道:“无用,但是圣上要你回朝。违反了圣意,桑家一切都要亡。” “何必骗她?她回去迟早也要知道。”另一人说道:“桑家在淮石县的宅院早就被清洗了。” 阿止如遭雷击。 她已经离开淮石县被宫中幽禁十二年,大宅的家人原本是在兄长在照拂的。 “我兄长果真还活着吗?”阿止颤声问。 想必是如今的玄武国,已经没有人类的手段,兄长是人类血肉之躯,再强也不敌妖。 “活着,但和死差不多了,劫囚死罪,但圣上不忍杀,只斩断一臂,圣上说如果你不肯回,他会斩断另一隻。至于你父亲,我等不知。” 阿止看这二人,说起这些事稀松平常,或许这二人也是妖。 如今的玄武王朝,已经形同地狱。 她心下惨然,却不知从哪里表达悲伤与绝望。虽然很多事她早已有预感,但毕竟面对真相很难。滨水不是她的故土,玄武才是。她原想努努力,将家人救出,即使……并不能与那人修好,至少,自己活着还有一些用……但如今……她要快一些,如果,兄长知道卫弛恭用他的性命逼迫自己回盛京,他一定会死! “我没有守关文书,如何回去?” “这个简单,三日后,祭典举行,我们从水道出发。” —————————————————————————- 狼族的公主,据说是狼王的外戚表妹月湖不知道在哪看到轩辕大人的画像,就吵着要来襄水都城,月湖是西域数一数二的美女,狼族这十二年非常兴盛,其实出了不少英雄少年,纷纷给月湖求爱,但月湖都看不上。这次来滨水,不知道是在哪听说了滨水国师的英姿,于是吵着就跟在了结盟的队伍里。 此次在大殿见到轩辕大人,当眾求刘子婴皇帝允诺婚事,但刘皇帝委婉的说,轩辕大人的个人婚配只能交由他自己做主。月湖当下居然当眾就问了,始终是外族公主,做派硬朗。但轩辕大人这天破天荒的说,自己近日已经有心仪的人了,正在追求中。 这可把一干人臣惊了个晴天霹靂,那些刘子婴的表姐表妹们,某某大臣家里还未嫁的女儿们,可都一起要准备抱团哭了。原本大家还侥倖的以为只是轩辕大人不想娶月湖的权宜之计,随处搬来的藉口,眾人向随身侍卫净空打探一二时,却知道了更大的瓜——净空侍卫一直在求救的看着轩辕大人,但是那人好像不反对眾人吃瓜,于是净空侍卫只能唉声叹气的说,大人最近可能是除妖神志受损,给云起大宅的一位姑娘表了白,正在被拒绝中,但说到这或许是因为碍于那边投来的视线,把这句话改为:正在追求中。 什么人架子大到需要轩辕国师去追求啊!? 满朝乍然。刘子婴都觉得不可思议。 ———————————————————————————————— 轩辕从朝中回到云起的路上,收到线报,桑家在淮石县出事了,其实不过就比阿止被那二人告知时间晚一些。而且线报内容也相差无二。 这实在不是一个好消息,事实上据滨水的消息,卫弛恭已经和妖族完全融合,事实上有没有桑家,现在都无所谓了,因为玄武已经不是从前的玄武。他觉得自己或许应该亲自潜入到玄武的王都盛京去看看情况。 阿止家里的事,他想,自己恐怕要抱歉的暂时隐瞒了。等她再信任自己一些的时候,等她学会对他有更多的依靠时,再缓缓告诉她。但是,事态紧急,他也必须要赶紧对桑家指派援兵计画,不然恐怕就来不及了。 回云起宅院的时候,阿止并不在,大家仿佛是知道轩辕大人要找谁,很狗腿的说阿止刚回来,现在去温泉山道了。他换了件轻便的衣服,在眾目睽睽中上山去,特别警告净空不许跟来。胖厨是赞成轩辕和阿止在一起的,他特别喜欢阿止,所以连轩辕是主人也无所谓,做了一筐小点心让轩辕大人带上山和阿止约会吃,还让他努力点。 轩辕想,他很努力啊。 但是他的心里并不确定,因为他从没有追求过谁,他在学习自己该做什么。 ——————————————- 这一天不知为何下了小雨,走到温泉上,他听到一阵树叶叶片的口笛声,然后看到阿止在温泉石的高处坐着,穿了一件浅绿色的衣服,她还是和平日一样,别着那个玉兰簪子,戴着那个她很喜欢的腰带。她静静地在雨里吹口笛,神色仿佛在思考什么,那些雨就轻轻浅浅的飘落在她的发丝和衣服上。把她坐着的那处都淋湿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她的每一眼,都是动心的。不知道为什么眾人对他的主动感到惊奇,她是这样的与眾不同。 他走上前去,在她身边坐下来,和她一起淋雨。 那处视野很高,可以看到襄水的城镇,可以看到远处的海。 他听她吹着或许是她家乡的曲子,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末了,他拿出食盒和她分享,这一日,两个人的内心都很安静。 ——————————————————- “我以前也经常和朋友坐在高处吃点心。”阿止说。 “那,我和你的关係进步了。”他唇边泛开浅浅的微笑来。 总觉得她今天,没有了那些克制的,或者是和他保持距离的某些东西……或许是因为在这样的时刻和地点。 “大人都不知道放弃的吗?”阿止好奇。看着他。有点不明白他为什么心意是坚定的。 “你很好,我没有放弃的理由。”他答,皱眉:“你一直称呼我【大人】,让我觉得好像很不年轻。” 她目光好像因为他笔直的话而…… 那个人,从前也这么说。 说她很好,不要怀疑自己。 说他会一直在她身边。 ………… “可是时光会流逝,就像爱是短暂,情人会分别,生命会消逝,大人为什么这么肯定自己的心意不是一时兴起呢?” “我不理解。我哪里不好?我从见面开始对你就诸多照顾,阿止难道视而不见?为什么总是要推开本君。”他好像,很难得的和她……抱怨了。 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 他好像在说,就算爱不是始于照顾,但多少应该有点好感。 事实上是,他没有追求过别的姑娘,所以别看他叱吒天界,但其实……表白之后,他不知道该做什么。 阿止总觉得他这样非常陌生,也非常……靠近,她好像禁不住,那样笑了一下。然后,他也意识到她笑了。 还是第一次…… 笑起来分明是,那么可爱的姑娘,怎么却就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微微疼,然后那种疼,包围着他缓缓扩散了一样…… “大人……你……其实对我很好。”她想到他刚才的抱怨,就……改了口。那样笑着说,但他总感觉,是有些悲伤的意味。到底是哪里不对,她未曾对他真正卸下心防:“我只是觉得,像大人这样骄傲的生命,不应该停留在阿止这,应该去更高远的地方。” “那为什么不是【我们一起去更高远的地方】?”他反驳:“你对我一点也不公平。” 仿佛像个小孩一样,对她委屈,这也是陌生的他。这一刻,她甚至是错觉又幸福的。她想,如果那一天他没有因为救她从悬崖跌落,那是否婚后的每一天,都会这样和他靠近,这样幸福的在一起?? 已经足够了。她,很幸福,她一直都拥有他的心意。 “那……我们公平一些,阿止……称呼你什么呢?”她那样想了想,问他。 他目光中,闪烁了点点的光,为她这一句,迟来的,向前的一步。 “悟。”他拉过她的手心,在那,一笔一划,写下这个字。 阿止呆呆的看着他。 时间好像,重叠了一样。 她的十二岁,她的二十七岁。 “轩辕悟,我的名字。或许因为他们觉得我太可怕,平时只敢称呼我的姓氏,我的称号,这个名字,倒是很少人喊。” 阿止看着那个字,觉得手心是发烫的。事实上在十二岁那年见到他,他也只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你很可怕么?”阿止问。 “我好像也没做什么……”他认真思考,却发现她那句话本就是一句调侃。她侧顏轻轻对他展露着平日没有的笑意。 那一刻,他并不是什么,尊贵,惧怕,有距离,高高在上的炎魔星君。而是,非常平凡的……和她很近的人。 她和别人不一样,她从没有将他当作是某个身份的代表。她不因为他是谁,而喜欢,或者不喜欢。 “阿止,现在,我稍微接近你了一点吗?他问。 点点雨滴,打在他俊美的脸上,顺着他的轮廓,那样轻轻的滑下来。 “嗯。”她答。那样沉静的雨里,他觉得好像她那样认真的,看着他了。 其实,一直,一直都是很近的。 “等我更接近你一些,你要不要告诉我你想做什么,告诉我阿止的理想是什么。”他好像那样试探着,一点点的,学习着,学习靠近她,承担她的一切。这在其他人看起来很不可思议,因为曾经他给别人的感觉,也并不是这样一个小心翼翼的人,他事实上并非刻意的高高在上,而是他本来就,是这个世界的强者。他原本不会对别人这样,而这一切,都是源于内心深处对她本能的喜欢,爱。 “我……”她仿佛想说什么,但是看到他认真的等待她的回答。其实这一刻,她很感动,第一次有人问她,想做什么。 “希望家人能平安,希望……能和喜欢的人,到地理志上的世界去看看。” “我可以和你去吗?” 他轻声问。 她,听到自己那样的心跳过速。 她想,十五岁的时候,她完全不知道,在她二十七岁的时候,他还是这样,不遗馀力的,追求她。她总是因为他而心乱,当她总是错觉是自己的暗恋,然后他会站在阳光里对她说,阿止,我也喜欢你的。 “我不确定……接下来的战争是否…………” 这样殷切的期盼是真的。但,她不能欺骗他。 “没问题的。”他肯定的对她说:“再过几日,解毒的那株花会完全的开放,那时候你的毒会化解,战争,一定也会结束。” 战争会结束。一切都会恢復,从前他只是旁观者,或许,也只是一个受命于天界,在这里暂时短暂停留那样的过客,但现在,他会结束这场战争。如果,广阔的世界是她的理想,那么到那时,他会辞去天界的职务,即使是被剥夺力量或者仙骨之类,都无关紧要,那时候,他将变成人类,陪她在这片她爱的土地里生活和终老。这就是他的选择。 将心比心 三 这天从温泉山下来的山道上,两个人都感觉,彼此近了很多,自然了很多。 这一天他们的对话和相处与之前不同。 好像,不用说很多话,他和她一直是这样,但,心灵靠近是自然而然的。 他想,曾经他觉得很不可思议,并不知道喜欢,爱,这样一些情绪是什么。看到九曜星君方珂和英玉相处的时候,自己也曾疑惑,在自己身边是不是会有这样一个人。或许,永远不会有。可是在遇到阿止之后,这一切就是这样发生了。 净空反復的询问他,为什么?因为一切都显得太快了。 好像也并没有……经歷什么。看起来是那样的,但只有他知道,他内心惊涛骇浪的想法。 第一次见面,她对他说,划分国土,划分疆域,十分狭隘。她弱质女子,有人说她肩不能扛,但他看到的不是如此。她和这里的人一起,为更多的人点滴的改变生存环境,修缮水车,耕种农田,她那样果断的投入瘟疫之中,以一己之力拯救他人,对别人的感激,她并不居功,甚至从未要求要离开云起,也从未提过,提升奴籍。在她看来这一切理所当然,别人视她为弱小,但在他目光里,她从来不弱小。那本刘子婴得到的她的手记,里面的每个字,灼灼其华,让他惊艳。她年纪轻轻便有浩瀚理想,如果不是战争亲手摧毁了她的一切,她一定天高鸟飞。别人看来的她那样普通,甚至卑微,甚至就是那样一纸书简的评价,但,他知道那些都不是真实。普通人如何与她相配?他们甚至看不到她半点的好。他在心里,这短暂的光阴里,无数次的有些羡慕那过去与她结为连理的男人,那人,必定想的也和他一样。 …… 快到云起宅院的时候,她原本和他并肩而行。 但那时她止住了脚步,他觉察到,于是也停了下来。 天色渐晚,宅院的灯光一点点的亮起来。 “嗯……我有一个很冒昧的请求。”他听到她对他说,然后他站定了,看着她。 她微微仰头,“我……可以稍微……抱你一下吗?” 在灯下她的面容,有些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要求,微微的红。 他的眸色仿佛有了些,不那么置信的惊异。那之后,又饱含了怜惜。 这为什么是冒昧? 这一点也不冒昧。 这是他期待的,这或许意味着,她是会喜欢他的,会对他有情的。 好像很怕被打碎什么的,他向她靠过去,然后俯身,微微张开双手,抱住了她。 刚开始的时候很轻微,然后,他感觉自己抱住了她那细瘦的肩膀,她的气息一下近了,他感觉到她过速的心跳,她好像还在为她提的要求忐忑,但他缓缓收拢了怀抱,他想,自己贪心了。 心灵这一刻是那样满足,他感到,她稍微犹豫的,然后伸出手,微微抱住了他的腰。这一切好像不可思议的梦……陌生又熟悉,心跳和悸动,原来这就是对一个人的喜欢和爱……她的头轻轻贴靠了他的心。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和她都是那样的脆弱。 温暖得悲伤。这种错觉…… 他想吻她……甚至是想……更进一步的…… 这一刻,他心里有了那很多很多,自己都觉得心惊的,情感。 但他没有那么做。 他觉得这一日,已经得到太多了。 他不想让自己时刻都像一隻索取的……他想她说得没错,天界人,其实和人类也是相似的,贪婪。一如他的此时此刻。 仿佛从她这里觉察到他在更多的索取,他深深的叹息,把这样喷薄的的情绪,在她面前微微隐藏。 他感觉她抱着他,好像微微伸手,轻轻试探的,抚摸他的背脊。 他想,他从未让任何人和他这样靠近。这体验,很陌生,也很温暖。 他有了很多她在依恋他的错觉,然后想到她年幼时必定经歷很多苦难,因她的想法又被人无端的排斥和误解,想到她……被囚在玄武那不见天日的都城,然后隻身一人来到滨水,又孤独,又坚强,他的心里就有了很多很多的,怜惜。 她虽然不言明,但是他知道,她很担心家人,他想,这件事或许是最快要解决的事。 ——————————————————————————————- 一连过了三日,一切,都仿佛如常。但经歷了那一天,他和她的内心,都有了变化。 净空这几日出门去做事,轩辕身边少了絮絮叨叨的人影。 因为宫中很多事,轩辕也时常都在宫中。这天晚上,云起宅院十分寂静,但是外港的码头却一片热闹,因为今夜,外海会有数十支来自北方狼族的结盟战船来到滨水大泽,于是襄水的全程都在码头迎接。 阿止收拾好自己的房间,到他的书房去,停留了些许……今日守宅子的人很少,大家都去港口看热闹,她换了一件简单的衣服,最后,登上了后山,站在那温泉上的石头,最后眺望了一眼襄水城镇的风景。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原来她终究是过客,她也曾有贪恋,在那三天前的某个时刻,她曾想不顾一切的,将一切都告诉他。“两个人一起想办法”那样或许会好,但是她想……她已经获得很多,她得到了他很多爱,他……有自己的世界,自己的职责,她不能那样私心的想要更多的索要……只是……如果她这样一走了之,他……是不是会觉得她其实很卑劣,很胆小,很自私…… 不敢有任何承诺……她做了一次逃兵。因为自从他为了救她从悬崖上掉落,她就想过一千次一万次,她……再也不想让那么痛苦的事发生了…… 她的命运,终究要自己走到最后,而不能牵连旁人。 如果她走了,他会……很生气吗?他那样骄傲的人,或许会非常,非常生气……但,那样也好…… 然后,一切淡出了时间,就让他将她永远的忘了,也好。 阿止的身影,消失在夜色的黑幕之中。 ———————————————————————————————— 这天北方狼族的领袖携带战船和水师来到了滨水大泽的都城襄水,举国上下一片沸腾,这是大战的序幕。 大家经歷了瘟疫,都摩拳擦掌,要对玄武发起背水一战的攻击。 当北方狼族的领袖走到大殿,刘子婴向对方介绍滨水最重要的国师,还是年纪轻轻的北方狼王对这位有所耳闻的国师的首次见面,不用怀疑,他肯定没有那么八卦,这些年来,他的心思都在如何兴盛狼族,一如当年有人告诉他的那样,隐姓埋名,迁移族人,隐忍负重,最终厚积薄发,而这些年他的确也做到了!他早几年也听闻了这位轩辕国师的传闻,据说此人带兵超强,如入无人之境,有人说他天人歷劫而来,帮助滨水富国,滨水有此人,将来必称霸统一南方和北方,甚至是与魔族有谈判的谈资也不在话下。 于是这是他们的首次会面。 北方狼王准备向轩辕国师行邦交礼仪时,狼王的表妹月湖却看到自己表哥的神色在看到轩辕国师的那一刻显得———— 震惊。 该不是他也迷恋了轩辕国师的美貌吧??? 在那整个欢迎的庆典里,襄水的朝政出现了怪异的一幕,就是这位北方狼族的狼王视线一直都在轩辕国师身边打转,就连皇帝刘子婴也起了八卦之心,满朝文武,无人感言……心中哀叹,这位国师大人的样貌真是不分男女老少通通惹人犯罪,但偏偏是个战场挥刀不讲情面的煞神啊…… 果然,庆典结束后,狼王单独拦住了正要赶回家去的轩辕, 轩辕大人很不悦,皱眉道:“北方狼王为何毫无礼貌,整场庆典盯着本君的脸?本君并无断袖之癖。” 他说完,看样子似乎就要走了。 刘子婴在旁边呛了几声。 “桑悟,你不记得我了??”北方狼王,却对他开口问道:“你为何又改名轩辕?你恢復了之前的记忆吗?亦或者,滨水是你的故土?阿止姑娘呢??” 北方狼王,一连问了好几个旁人听不懂的问题。 然后…… 那个人的脚步倏然的,停顿了。 “什…………” “狼王白渊,一别十二年,许久不见了!”那人拦住他的去路。 星沉月落 一 玄武的深宫,关上的宫门,妖邪丛生,鬼魅魍魎。 阿止被锁链锁着趴在地上时,看到这房间中间的桌子里有一个精緻的雕花瓷器,她看着这瓷器时,心里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她回到玄武之后,立即被锁在这个宫内的偏院,不知道被关了多久,只喝了一些水。这一路途因为没有解药,她就毒发了一次。 之后卫弛恭的妻子来了,也就是黑蛇谷的女主人,那是一位美艳无双但刻毒的女性,她好像是来奚落她的,对方说要来看看自己王君从前放在心里的人是怎样,阿止觉得十分好笑,谁会将放在心里的人全家囚禁,然后把心上人銬上枷锁?这位女主人喜欢卫弛恭,品味清奇……然后阿止和她开了些不痛不痒的玩笑,当然结果是不好的,被那样解开锁链打了几鞭子,她满屋子躲闪……那之后,她声色凄惨的跪地哀求,说了许多后悔的话,可惜这位蛇谷女主人没有从小和她一起长大,不然就会知道要多假有多假。看到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倒不是动容,而是痛打落水狗,然后阿止就恳求让她见一见家人,无论是谁都好。 然后就是有一轮对卫弛恭的懺悔和道歉。 这位女主人不知道信没信,然后她撇下阿止走了,又把她重新关在这偏院的房间里,阿止觉得全身疼,但是她一直忍着,听到外面守卫的侍卫说这几天怕是要打仗了,现在滨水和北方狼族联盟,已经打到边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引发暴乱,现在宫中戒严。 更晚的一些时候,卫弛恭来了。 大约是听说她终于服软,懂得求情,这很异常,所以他很快的来了。阿止看到一身华服的卫弛恭,心里十分吃惊,因为他整个人的气息完全变了,大约是因为放弃了人类之身,和妖血结盟,整个人变得非常古怪,就如同当年阿止遇到的郡县太守,但更不同寻常的是,他觉得自己异常强大,但在阿止看来,却更脆弱了。 他完全没有以前那种谦谦公子的表皮,现在的他就像一个比起死去的旧君主更古怪,黑暗,嗜血。看到阿止被打,好像还有点同情的抚慰了一下她,让人上菜,他坐到她身旁亲自给她夹菜,阿止看到如今他的模样,看到他那被自己刺一刀毁容的半边脸,想起十五岁和他游船,那时他还是人,现在,却已经不再是了。不知道他这些年,在这皇宫,走到现在又经歷了什么。 他问阿止,为什么不回来,是不是滨水的生活比玄武好?阿止沉默,然后他又问起,轩辕国师杀了吗?阿止回答,未曾来得及,你也知道我杀不了他。 卫弛恭发出淡淡的冷笑,叫人把人带上来,这是阿止这十二年来第二次见到自己的兄长桑夏,他的一隻衣袖空空,浑身被贴满符咒一样的东西,五花大绑的被士兵羈押在院落,看起来十分……卫弛恭告诉阿止,桑夏其实的确是从鄴城出逃了。但他不肯走,后来盛京放出要凌迟处死边关大将军,他劫持法场,这是他最失策的一步棋。他毕竟是人类,不敌妖魔,所以失败了。如今武功已经尽失,双目被蒙上,双耳也被封闭视听,即使在他面前的人是自己至亲,他也不识……阿止强忍着,她知道任何过多的情绪,都不行。阿止问卫弛恭,“那我父亲呢?” “死了。他不愿拖累子女,其实在下达凌迟之前,就在牢狱自杀了。不过这消息,之前是对外封死的。” 阿止…………那样点点头,心想,老爹是这个做派和性格……也好过受辱……她不敢深思,因为不想在敌手面前流泪。 卫弛恭看阿止好像不哭不闹,就有些不高兴,阿止这时候问他,“你恨我吗?你想杀我,现在就可以了,如果你要取我全家的命,能给我的兄长一个体面的死法吗?” 卫弛恭说,他也总是在想这个问题,但总是想不到答案。 但他说,其实他和桑家没有任何仇怨,当年对阿止示好,无非就是想增添羽翼。事实上,新皇旧皇交替,桑家无论如何都不能留了,到现在这一步,不过就是顺水推舟。这一路他踩着太多的尸体,多一个,少一个,都无所谓了。 然后他古怪的问阿止,为什么会知道当年,是他对桑悟下了死手? 阿止答,“我看见了。” 卫弛恭面色露出一些冷冷的笑意来,说:“那时候本君是真心关切你的,倒没想到你一直是个白眼狼。” “可你送我的那对珠釵,是藏了毒的。那珠釵的盒子,本是冷凝的,我回家之后,冰化之后,毒素释放,皇上先刺一刀,再给一颗糖,真是好手段。”阿止答。 ———————————————————— 卫弛恭要什么?他当时被她刺了脸上那一刀,他恨不得杀了她,但是他留了她十二年。 他拧住阿止的锁链,将她推在地上,然后去解她的发,和衣服。 他想要的,从来就是她而已。但她,冷心冷情,面目可憎,对他,视而不见! 他将她压在身下,然后开始脱自己的衣袍,阿止羞愤,拼命反抗,但她被锁,在院子里,她的哥哥还被拘押着……那房门这样大敞,卫弛恭拿捏的,就是她对至亲的在意。 他去亲吻阿止的脸,却未曾想到,她激烈反抗之中,他腹部微微濡湿。 然后他看到阿止戴着手撩的双手,紧紧握着一把透明的剑,那是她的腰带。 那腰带,在她手中,变成了刺伤他的利刃。 他登时残虐了,喝退那些上来的士兵,他缓缓靠近她,然后俯身拉扯她的脚镣,再度将她掀翻在地,两个人撕打在一起,这一次,他胜出了。 在他看来,她不过是困兽之斗。 他如同野兽汲取她颈边的芳香,然后轻声告诉她,他一开始就知道她的求情是假。所以他带来了桑夏,但如果她再反抗,他就将他也杀了。 他将阿止从地上拉起来,扶着她的头,强迫她对着那房间中央的瓷器,说,“你看,这是你姐姐桑怀芝。我将她做成骨瓷了。” 下一刻,阿止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 她应该觉得害怕的。她终于觉得害怕了。 卫弛恭抿唇,露出残酷的微笑,他的愿望实现了。他终于亲手把她打碎了。 然后,他开始在那里,不紧不慢的,脱衣服, 他感觉怀中的阿止没有反抗,力量软绵的,躺着,好像一夕之间放弃了。但他的心情,却十分愉悦,就好像,长久以往想像的某件事,终于达成了。 只是……………… ——————————————————————- 深宫的房间发出了巨大的爆炸声。 好像顷刻之间,有什么破碎了。 那瞬间,他被某种力量,狠狠的弹开,包括那房间,包括那瓷器,在那炸裂之中,破碎。 阿止的受伤的枷锁,脚镣,都碎了。淡淡的光好像从她的手中那腰带发出来,那原本是一把剑,一把柔软的剑,很轻薄,华美,但非常锋利,仿佛还带着奇怪的力量,那把剑在悲鸣,或许是因为,跟随的人类阿止的心,震动了它。 卫弛恭抬眼一看,阿止的脸上,全是鲜血。 一滴一滴的流下来,好像是血泪那样的……又美,又残酷。 他站起来,她一步一步的走向他,她好像就要那样杀了他,但宫门震动。院子里顷刻之间有了许多白烟。 许多人簇拥着卫弛恭,说敌人打进来了。卫弛恭觉得不可思议,哪里的敌人?怎可能??现在两国的交锋还在边界上———— 但的确是敌人,宫外一阵混乱的声音,声杀震天。他看了看阿止,本想指挥御林军将她一併带走,但是在那光里,没有人能靠近她。他们只好放弃她了,一群人很急促的,掩着卫弛恭从内院逃走。 阿止仿佛呆呆的在那地上,片刻,她好像,意识非常朦胧,但是她看向四周,看向那鲜艳的,散落的破碎瓷器,看着自己手上的剑,这是她人生中最痛苦的时刻无疑,她以为自己的心早已在十二年前的山崖死去,但那不是全部。 那不是全部。 她的头脑一片混乱,然后看到宫中的火光燃起来,她跌跌撞撞走出门去,看到一群人将桑夏强行的按入池塘水中,她的剑再度扬起来,那把剑,一直守护着她,陪伴着她的剑,此时此刻像是有她的意志,然后,剑击退了那些人,她那样艰难的将桑夏放在草丛上,但她已经说不出话,她拼命撕去兄长身上的那些奇怪的封印,撕开他眼睛和唇上的布条,她不知道他是死了还是活着,她抱着他,只觉得非常绝望。 一生戎马,一生理想,年少英勇,那些梦和岁月全数葬身在权谋利益。他做错了什么……父亲做错了什么,姐姐做错了什么…… 星沉月落 二 玄武国都盛京大乱。 黑气与正气纠缠,但这日头,黑气冲天。 盛京城中百姓,家家户户得知滨水的军队要打进来,迫不及待的大开城门,盛京之中有两股力量迅速集结,一股是从滨水奇袭二十四城破入,领头净空,得轩辕国师令,若遇紧急事件,先奔王城而后报,另一股是内城集结的黑旗军残馀部队桑夏的精英暗卫,在旧朝车骑大将军赵恒的带领下,逼开宫门。但遗憾的是赵恒破宫门之后,不幸战死。宫中妖邪横生,黑蛇谷的女王在盛京的早朝祭坛给国师带来一宗黑穀最毒的黑血,让国师召唤黑蛇,一时之间毒蛇从天由雨而落,不分敌我,数眾蚕食,人间如同地狱。 内院门被白烟和芒硝炸开,一些人奔进来,看到阿止抱着昏迷不醒的桑夏,其馀人斩杀天上的黑蛇,有一人跪地,痛哭的喊了句“三小姐”。 阿止回头看到,十二年未见的天宝,还有,兄长身边的侍卫,赤鸦。 原来黑旗军来了。 阿止才知道兄长桑夏还是在宫外盛京做了拼死一搏的佈防。桑夏原本在鄴城,是逃过了妖魔监禁的死牢,他本来可以远走高飞。但那时候因为家人皆在盛京,虽然明知是局,不能不去。但在那时,他做了最坏打算,如果自己身陷囹圄,黑旗军精锐暗卫至少要救出自己的两个妹妹,能救一个是一个。 …… 眼下,盛京乱。黑旗军和京中的旧部一起攻城,百姓们想要大开城门逃出,但却被王师当街无差别格杀,杀死之后又被黑雨的蛇生食,盛京十里街道全是鲜血,车骑大将军赵恒站死,眾人无帅,难以抗敌! 赤鸦看上去还是十二年前的模样,他俯下身去,看桑夏的状况,皱眉,说他们给他下了封闭术,必须先带他走,不然就不行了。他看了看阿止,问,“三小姐和我一起突围吗?” 阿止摇头。 赤鸦伸手,摸了摸阿止的头发,“保重!” 事态紧急,他将桑夏背上马背,以绳索捆绑,几个人和他一起突围。 阿止看着赤鸦和兄长的背影消失在白烟的院门,斩断了最后的想念。 天峻看到她将发上的簪子取下,摩挲一下,下一刻放入衣袖,拿起手中之剑,斩断自己的长发。 那些脆弱,仿佛顷刻之间化为烟尘。她目光里的迷茫,凄苦,都没有了。 “给我鎧甲!!” 天宝跪地,给她磕了一个头,另一位将领神色肃穆,脱下鎧甲,递给阿止,她俐落穿上,那鎧甲沉重,但她没有抗拒,身体只是微微的,颤抖了一下。这一刻,感觉身上这把剑,给了她无限的力量。 她翻身上马。那件鎧甲挡不住她身上粗布白衣的鲜血,但天宝含泪,目不斜视,站起来,厉声道:“黑旗军听令!!” “升起黑旗军令旗————桑夏主帅,带领诸位突围,集结城内城外可用之力,兵分三路,一路宫中,随我直去祭坛,斩除妖邪,一路宫墙佈防,引火,烧蛇毒,一路宫外,保护百姓,打开宫门!!” 她的声音,清晰在目。 ———————————————————————————————— 夏桑大将军回来了!!! 夏桑没有死,他还活着,他带着黑旗军来救人了!!! 城中军心大振,黑旗军的不败旗帜再度立起来了。 百姓们家家户户引火,与天上坠落的蛇斗争,然后四处的火都燃烧起来了。 阿止一路集结,宫中也有旧部加入,这路人马应该是宫内早有反意的太监集合,武功也很高,但被新王镇压,他们将阿止直接引到了最宽的朝拜祭坛,见到黑气云集,祭坛前有一蒙面巫师,不断跳舞,那些黑云集结下来,就是蛇雨蛇毒。 两派人马战在一起,有捷报来说新皇卫弛恭被围逃在离这约十里的庄宜殿,让主帅决定,先取哪里。 按理说,擒贼擒王。但,这边不止,城中死人更多。阿止非常犹豫,但当断不断是兵家大忌。于是她将人分为两路,自己则直奔祭坛! ———————————- 她身上的剑气,黑蛇纷纷避退。天宝护着她,杀上祭坛,那黑巫师手持法杖,和阿止拼在一起,阿止的那把随身剑,在十二年后的修罗场,真正的发挥了它的职责。阿止一剑劈碎了祭坛的法杖,那些蛇雨,顷刻停下来。 “早就告诉卫弛恭,一定要杀了你这个小贱人!”巫师暗哑的声音传来,有什么电石火光,阿止惊震,十二年前,这人在山崖,一剑刺入桑悟的后背,还有—————— 她想起来了,他是,郡县太守石虎身边的那个,被她一剑刺到脚,导致瘸腿的巫师———— 原来,郡县早就和卫弛家相互勾结了!原来,卫弛家的起事造反的钱财,就是郡县维龙山山里的金砂!! 阿止的眼,层层血雾,不知因为愤怒,还是那狠狠埋藏在心中即将决堤的憎恨,是的,她有恨,恨天理不公,恨造化弄人,恨这没有希望的世道,恨人心贪婪残暴————但她有责任,有兄长,父亲留下来的未完的责任………… 剑变沉了。 但她仍然上前,这一刻,她是镇国将军桑夏,不是阿止。她要做的就是,为这即将交换的朝代,送上自己,桑家的结束的一剑———— 二人都拼尽全力,这原本就是,你死我活的战争,阿止想起的是,父亲的教导,姐姐的微笑,兄长夏桑,那一天抽在她背脊的那顿鞭子——这就是,战场。血淋淋的真实之地。 她或许会死———— 但是,不容质疑,不容犹豫。 她想起的是三年的竹林练剑,想起的是十二年在深宫的,忍辱负重—— 那剑,仿佛幻化为火炎,将滚滚热流,送入巫师的胸膛———— 那些火焰直接焚烧了对手,就仿佛那些火焰的力量,是从阿止手中,缓缓的析出,染上了剑身———— “破城了!!破城了!!滨水的士兵破城了!!” 那些声音此起彼伏。 ———————————————————————— 天边是红色的月亮。 周围都是火光。 阿止前往庄宜殿,靠近大殿时,从一后院有数人求救。 原来是一些罪人被锁在后院,数十几个房间着火。这些人很像是原本冷宫的人,被关押此处的。其中仿佛还有她过去在后宫生活的,那些熟悉的人。 天宝和一队人马进去救火,阿止紧随其后,她原本是审视了这处——但火势不容耽误。 她原本是想,什么人将他们关押此处?但———— “三小姐!!!!!” 耳畔,传来了,天宝的呼声。 她稍微有些迟缓的,看向天宝,此时不过离庄宜殿,数里地…… 一根不知道从哪里射来的冷箭,又短又快,风过就插入她的背脊,那剑穿透鎧甲,阿止呆了呆,然后她看向回防的天宝。 “别过来!!!!”她命令,倏然就警醒,大喝一声。 天宝违反了命令,他扑过来,那样护住了她。下一刻,从天而降的断箭雨一般坠落———— 阿止觉得浑身都是疼痛,那是一种玄武国的暗箭,很短,箭上倒鉤,不能拔出,那一刻,她想要拼命挣脱天宝,但,天宝死死的按住了她。 阿止看到那些还未来得及开的房门,那些火焰,她忍着对那些进来的士兵,那些要上前的黑旗军部将,喊: “黑旗军听令,全速撤离!!!我————就陪诸位走到这里了!” “三小姐————————” 她那样挣扎着,手再次挥动那把剑,她想要替天宝挡住,那些………… “撤!!!!”将领们,虎目含泪。但他们是战士! 阿止再也没力量了,在那片火海之中,她感觉有人从房檐下来,是几位身手很快的侍女,其中就有,将她带出滨水的一位。原来她们的确是妖,来自蛇穀。 她扛着天宝,不肯跪地,不肯放下手中剑,天宝的鲜血,她的鲜血,那样静静地流淌。 终于有一人上前,将剑,刺入她的心。 但是阿止想,她已经痛过了。 一切快要结束了。 她们分离了她和天宝。 那把陪她走过后半岁月的,他赠她的剑,不知道染了几轮鲜血,静静的掉道地上,因为剑的主人的生命在这一刻,已经耗尽了。她们看她气息不绝,将她生生剥去鎧甲,她连喊痛的力量也无,她们将她拖到旁边的水井,她那样跌下去,她们搬来大石,那石头,压住井口,但留一些缝隙,缓缓透出光来。 她们,拿出黑蛇谷的符纸,压上大石,此举恶毒,想必这场大火,这个牢笼,也是那位蛇谷女王对她的报復。 她就要死了。 她将尸沉此处,谁也找不到她。 那井水因为城中大火眾人取水,已经快要乾涸,只到她的腰部,她呛了水,手扶着湿滑的水井,勉强的,勉强的翻身。 身下,全是她的血。 原本,她想,自己是不是有力气爬一爬? 但,她睁眼,只看到一点点光……那一点点光,就好像,那个人曾给她的希望…… 井的四周石壁,那样长满青苔。 这是绝路。 到了这一刻………… 她想起的是,那个人和她山崖上,看月亮,看太阳,他如沐春风,轻轻吻她的额头,那样珍惜……她想起的是,告别之前,他给予她的拥抱,那些逝去的记忆啊……那些尚未说出的话语,那些还未来得及表达的爱意……全部沉没在这井里…… 怀中玉兰簪子,不知何时已碎。 她希望他,永远不知道她在这里……就当她是,野性未驯,中途逃跑,云游四海。 【轩辕悟,我的名字。】 她的眼眶,滴下殷红的眼泪。其实……到了这一刻…… 她是阿止……她是他的阿止啊………… 好想回到他身边……即使,再看一眼也好…… ………… “轩辕………………悟…………” 最后的声音,在那样的唇畔,呢喃,消失。 ———————————-(啊,我竟然写哭了。呜呜呜呜) 星沉月落 三 这一夜,周围经歷了那样的万变。 卫弛恭战败被俘。 他事实上已是妖身,并不容易被俘,但,他被滨水的天降对手——国师轩辕大人一剑刺破右肩,跌下了城墙。 宫中蛇穀之妖尽数逃窜,许多妖怪皆为狼族斩杀。 轩辕大人在宫中只为寻找一人,几乎翻遍全城,终于有将领问,他找的阿止是不是桑家三小姐,如果是,那,她或许已经在庄宜殿中伏身亡…… 轩辕大人身边的净空侍卫,神色大震—— ………… ———————————————————————— 月色鲜红如血,庄宜殿偏院有士兵和宫人全数扑入救火,火不止,但将士们双目含泪。那是破城之后立即来这里支援的黑旗军数眾和自发赶来帮忙的盛京民眾。 火终于灭,现场十分凄惨。此时有一轻骑从宫墙快速而来,轻骑上方血红的月色下,飞下一匹白狼,有人竟然是乘白狼而来,很快跃下,踏入庄宜殿偏院,这人周身染血,脸上,额上,看上去犹如地狱煞神,现场有无数死尸,他在那死人的尸骨堆里,穿行—— 那白狼化为一人,身穿白衣,也一同踏入庄宜殿偏院里。 地上是被断箭突袭的死尸,黑旗军的将士,隐忍的发出呜咽。因为他们翻到了天宝的尸体。 “三小姐不在这里——” “许是已经…………” “胡说什么!” 周围的声音,声声入耳。 但,那地上仿佛升起什么微微闪光的…………那是一把带血的,闪光的剑…… 那把剑,仿佛感受到哀鸣……从地上升起来……下一刻,滑到那人手中……就连赶来的净空也不可置信…… 那把剑的剑身在颤抖,这原本其实应该是和他……心意相通的……但因为……他曾忘记,他的记忆和力量被封印……在亙古的岁月里,他和这把武器,度过了那样的腥风血雨……他曾在歷劫之前,用了一个古怪的法子暂时封印了它……他将它藏在自己的一缕意识里,这缕意识,一直会跟着他歷劫,他如果动念,有要保护的,那这样武器,就会呈现人间。并且,它内中还封存了,他在天界的力量。 它是火炎枪。 九天炎魔星君轩辕悟,最强的神兵利器———— 原本,轩辕悟认为,他不会想保护某人,自己这样的人,一定是最先保护自己,于是这武器一定是最先来到自己手上。但是他算错了。他全部算错了,当他还是桑悟的时候,桑悟爱上阿止,阿止是他唯一想守护之人,于是,未开封的火炎枪,以一个轻飘飘的,不起眼的腰带,被他亲手送给了心爱的人,于是,火炎枪连同他封印的力量,在阿止身边,度过了十二年…… 阿止这十二年,成为它的主人,虽然她没有任何能力驾驭它—— 当他恢復神识的时候,因为火炎枪的命运属于他歷劫的过去,于是这段记忆一同也被封印,他竟然没有想起自己歷劫前给火炎枪下的,觉醒的方法。 然后,它离开原主人的身边,跟着阿止,染满了战争里的鲜血,它饱受到少女内心的痛苦,挣扎与煎熬,爱与恨,那些沉沉的血的沁润,竟然让它这把来自天界,无心无情的神兵利器,都动摇了。它呼啸着,想要解封———— 轩辕悟手中,那把剑,瞬间燃起了大火。它发出悲鸣,仿佛在诉说这场残酷战争的结局……那片大火散逸,火种里飞出来的一缕光,没入他的眉心,那是他封印在火炎枪里的,他的神力。 其中有一道火种指往一个方向,但炎魔星君轩辕悟,在看到那处,他的神色,比之前变得更加………… 【“在黑暗里有一口井,深不见底,井壁光滑,佈满青苔,绝无逢生,抬眼能看到红色的月亮。”】 【“井下,鲜血四溢,我手中抱着一具冰冷的身体,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觉得是女人,那触感,犹然如同现实,我梦到,我正抱着她,绝望痛哭。”】 昔日,他的梦,此时此刻,那样轻轻渺然,又那样措不及防灌入,起风了,他仿佛知道了……他早先已经梦到过………… 无人敢打扰他,大家那样静静的,在那些尸首的寂静里。他走向一口井,那井佈满封印,那封印,让他对她的踪跡,全无可循…… 他微微靠近,那些封印的符咒顿时破碎,四处飘飞,就连那镇压的石块,也化为粉尘,在空中散尽。但下一刻,那井里散逸的鲜血,却让北方狼王白润的神色,也那样凝滞了。 “星君————” “轩辕——————” 这几乎是,净空和白渊的,同一时。 但那人的脚步,那样顿了顿,却还是,毅然上前了。 他仿佛是,知道结局的……有那么一瞬,他也希望,这不过就是他的一场梦……在梦里,他爱上了一位人类的姑娘…… 他化为一道红色的光影,进入了那水井。 ——————————————————————————— 水井里,散逸着鲜血。 她静静地靠躺井壁,半身浸没在鲜血里。 长发,被削成那样的短发。 她好像是睡着,但毫无呼吸。 他……那一刻,觉得仿佛某处,一下就碎裂开…… 这种感觉是他陌生的,也是让他,却步和,害怕的。 他俯身,伸手,小心的将她从那脏污的赤色的浑浊水里,抱起来。 她的周身,千疮百孔,她就那样软软的,倒在了他的怀里。 阿止……这是…………他的阿止…… 火焰从井里慢慢升起,包围着他和她,他伸手,为她拭去,脸上的血痕,她的脸,在那些火焰的净化里,乾净如昔。 他终于能够这样无所顾忌的抱住她,可是已经太迟了。 他这一刻想起了很多事。 他重新拥有了力量,重新拥有了记忆,重新拥有了神之躯,他的歷劫,应该完全的结束,但是他的歷劫,或许才刚开始。 那些火焰,不断的闪动,解封的力量带着记忆,和她在,维龙山的山洞里,那样的邂逅,邂逅十二岁的她,那样的陪伴,三年的朝夕,他看着她一点点长大,仿佛刻入他的骨血,他那样的喜欢,喜欢她的直率,果敢,善良,可爱,他想和她度过最平凡的岁月,但却在维龙山的山崖,和她永远的,错过—— 那时候,当她二十七岁,再走到他身边,面对一个不记得自己的混蛋,她内心经歷过什么样的痛苦呢??当她一个人回到这血腥的修罗地狱,一个人面对这场残酷的战争,勇敢的坚持到了最后,但当她被敌人暗箭刺伤,投入这枯井,她…… 面临了怎样的痛苦和绝望………… 她等待过他…… 他轻轻抚摸着她冰凉的手,然后,将那失温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手里。 那么冷…… 是他一次次的放开她的手,是他错失了她的信任和依赖……给她承诺的是他,那样不负责任忘记了她,将她拋却脑后的是他……口口声声,要保护她珍惜她的,是自己———— 一缕记忆,从她的眉间,轻轻被他的力量抽出,那是她的记忆……那缕浅浅的光,缓缓的,没入他的神思里。 他觉得,自己那一刻,仿佛真正陌生的体验到,如坠地狱…… 在那些时光的流转里,一次次希望和等待,一次次,在他转身之后,她缓缓望向他的背影…… 但到了这无可挽回的时刻,他是神,但,他也没有办法逆转生死…… 他缓缓,缓缓地,收紧那怀抱。 “阿止————” “我来晚了。” 他那样说。 在自己内心重复了那样多次的,对不起。 对不起,总是,来迟。 他感到有什么,陌生,热烫的……事实上,怯弱,害怕,软弱,这完全不属于,叱吒四方的炎魔星君。但此时此刻,他的世界,好像突然,一切都混沌了。 然后,仿佛叫做眼泪那样的东西,就那样流下来。 那口井,转瞬即逝就起了大火,直冲九霄—————— “星君!!!!不可——————” 传来了净空的疾声呼叫,那一时间,北方狼王的反应很快,他化为一道白光,就像保护的结界,瞬间覆盖大地,那之后,盛京的王宫内院,倏然掀起了巨大的,爆炸声—————— 星沉月落 四 时间过了许久。 久到,一切好像都在结束。 那夜的玄武国都盛京,上下颠覆。异像不断。 后传来爆炸声,几乎整个盛京的大地都在震动,皇城内部的建筑物几乎震塌,然后一条火弧一般的巨龙全身燃烧,明媚如天上悬掛了几个太阳,直奔九天,仿佛将天也烧了。那之后,天空仿佛破了一个大洞,倾盆大雨,雷鸣电闪,七天七夜,大水四面八方漫入盛京,将那些鲜血,仇恨,痛苦,罪孽,全数洗刷。 那之后,滨水大泽的刘子婴的大军,从边界进入,正式接管了玄武的土壤。 一个月后,大雨转化为小雨,桑夏醒来,是在,他的故土,淮石县。 在,被清洗后的桑家大宅。 虽当时卫弛恭的确是派军,闯入宅院屠杀桑氏族人,但因为大宅有暗道,也有暗卫,这算是桑夏多年的部署,也因此,有一部分人还是活了下来。 桑夏醒来这天,淮石县来了很多百姓,他们将最珍贵的物资和药材送到桑家大宅门口,然后在雨中长跪不起。 桑夏伤得很重,能活着完全是运气,带他回来的是,护卫赤鸦。 他醒来后,来到的第一个地方是,桑家的灵堂。灵堂里除了此次死的将士牌位,还有————他的父亲,他的二妹怀芝与,三妹阿止的牌位。 天宝战死的那一夜,天浚本在城外,后去匯合,已经来不及。黑旗军的将领,有一位元经歷了全部的,那是当时闯入宅院,跟随赤鸦等人一起去救桑夏的,后来见到三小姐,挥剑斩发,重振黑旗军主帅名,他双目含泪,跪在灵堂,逐字逐句给桑夏一一说明,包括,重振主帅名,击杀祭坛巫师,因救人在庄宜殿遇埋伏——当桑夏听到阿止被杀投井,他喷出一口鲜血,好在赤鸦急急封住他的大穴。 但见转瞬即逝,桑夏目中也有了盈盈水光。 是他愚笨,将她教得这样傻…… 他与她阴差阳错,成为她回到玄武的理由,也导致了她的死劫。 但,他的性命,是阿止换来,他怎能这样如同懦夫一般死去!? 赤鸦将他稳住心脉,看了看那灵堂的牌位,他缓缓盘腿坐下,和桑夏静静的讲了后面发生的事。 眾人听了,无比的震惊。 “三小姐……身故之后,被——轩辕,不,被战神炎魔星君带走了吗————?!” “毕竟那个人是神,他——大概也会很不甘心吧。”赤鸦的视线,看了看宅院外的淅沥沥的天空,如此说。 ————————————————————- 天帝陛下帝挚大约没有真实的瞭解,天界的战神炎魔星君轩辕悟在魔族战场上是什么样的猛将,以至于他觉得或许让九曜星君方珂投入的那一两滴毒物,或许会让他轩辕悟涨涨教训,但不至于太严重。平日里,炎魔星君在天界的表现也只是乖张,但当这一日某人将火炎枪对准了天界,击毁天庭一百余颗天庭柱,击败几千天兵,从霄云殿一直打到帝挚面前,一身战袍血色沉沉,无法无天的要求帝挚和他对决时,天帝陛下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这个煞神! 他去人界歷劫百馀年,他违反规则带了火炎枪去,又违反规则将力量私自封印在火炎枪里,这都怪谁?他在人界力量本来有规则有限制,他自己不知道打破多少,天界还不是睁眼闭眼??他痛失所爱,的确,人类桑止的命运天界是动了一点手脚,但桑止本应就死在十二年前的断崖。是他自己逆转天命,然后突然又恢復了神识,后面又搞出了如此多的事端……好吧,这件事,帝挚后悔了! 之后,无人胆敢应战,那煞神下手毫无轻重,面对同族也无留手,浑身染血,一双眼眸染满愤恨,天兵来报说下界黑穀蛇族竟然全数被屠,连刚出生的幼蛇也无存活,仿佛一夜之间就被灭族,帝挚骇然,此刻没有丢不丢脸,于是承认在炎魔星君下界之前在他的命运之中投入【蚩】毒,原来认识桑止就是他的变数,桑止就是炎魔星君轩辕悟之【毒】。帝挚大约并不太懂情爱,于是认为如今炎魔星君轩辕悟即然已经歷劫结束,那不如就将此事化解,回归天庭,反正他不过认识那女子也就是数载,比起天界岁月,实在太……没想到这个解释让他更加恼恨,抡起火炎枪,有不死不休的气势,好在最终九曜星君方珂前来,但炎魔星君根本不念旧情,二人打得天昏地暗———— 最后,九曜星君方珂受了一剑。但他说,这本应是他欠他的。 那火炎枪几乎将方珂的神识都震碎,方珂也未曾想到,一个千年不入爱河的神仙,失去所爱,会这样决绝。 只有太白仙君敢来劝,说无论天人,妖族,仙人,魔族,元神散了就是散了,炎魔星君即使再战,这件事的结果已成定局。即使杀了全天族,这件事也没有转圜的馀地了。帝挚简直怀疑太白仙君是来添乱的,果然,那煞神听了,冷酷无情的笑着说,那也行,那不如就让这件事的始作俑者,统统陪葬—— 帝君帝挚真的以为这一天会天崩地裂。 待那人再次拉起火炎枪,便是准备斩了始作俑者,一干天界眾神不敢挡,星河赶来了方珂的妻子英玉女神,她怒气衝衝,第一次站到眾人面前,痛駡九曜星君对朋友不仁不义,又指责帝挚无力担当又心怀嫉妒,导致今日局面。英玉走到浑身是血的轩辕悟身边,递给他一个瓶子,那里面有一滴红色的液体。 “轩辕君,这是凤凰之泪,赠予有缘人。但,需心爱之人,相思之人心血滋养聚魂。黄泉之下如有牵绊,便可逆转。但黄泉之下万万眾,万千容貌,万千思绪,有人或许转世,有人或许就此不入轮回盘,有人——终身不復相见。” 轩辕悟从英玉手里拿过瓶子,他下一刻看向帝挚,火炎枪知主人心意,直冲帝挚,眾仙灵力相抵,但那人的力量衝破眾仙灵力,火炎枪从帝挚面颊呼啸而过,那烈焰的威力砸入云霄殿的宝座之后,宝座有了裂纹。 “我既为炎魔星君,从今时今刻,我便真的成魔!轩辕悟此生再不入天界,有谁不服,魔界来战!!” 炎魔星君轩辕悟,对那里的眾人道。 方珂咬牙,看到他化为一道红光,召唤那火炎枪,从天庭直砸地狱。 这一天,天地震动,战神炎魔星君轩辕悟,不知为什么,一念成魔了。 —————— 碧落黄泉 一 在那一年天地震动,迎来改朝换代之后,世界的格局渐渐发生了变化。 滨水大泽佔据了玄武的土壤。 但,滨水大泽的皇帝刘子婴破天荒的不想再当个普普通通的皇帝,他改良了律法,打破了人类,天界,妖族,魔界的障壁,把之前天界的条约公示,表示以后将退出天界与魔族的纷争。天族可以到人界进入朝堂,但不得使用法力,当然,魔族也一样,妖族也一样。 天界很打脸。他们以前为土地之争做了多少小动作。 即然人界公开了,那他们也就没有了那些开战的理由,况且,他们现在还没有新任的战神。而在数年前发生那件事后,帝君帝挚称病许久,九曜星君和英玉女神现在还在分居冷战中,其他眾仙忙着打理和人界,妖族,魔界的新契约,很忙! 妖族的土地归还于妖族,魔族的封印,也解开了。只要遵守人类规则的魔族,佩戴法力的抑制器,就可以到人界生活。这一切,都在抱有新希望的人那里缓缓地推行,改变。 对天下而言,新的时代开始了,对某些人而言,还停留在过去的时间里。 ————————————————————- 时间又过了十年,盛京作为过去的王都,现在在重建秩序,但是原有的宫殿不再啟用了,以后准备建成学堂。但是,盛京宫廷之中的庄宜殿,被很好的围了起来,那夜庄宜殿几乎变成废墟,那口井也被炸碎,但井洞仍在。大战后,刚开始有一些小孩子和民眾来这里,祭奠物品,后来他们把井口做宽了一些,他们会给孩子说这里曾发生的故事……很偶然的,有人说这水潭会遇到一位仙人,他如同画卷,英姿颯爽,只是眉头紧锁。他会带来一些可爱的花或者点心,放在井口,所以没过多久,庄宜殿就变成了一个很漂亮的有花的凹陷小坡。 至于跌下城楼的玄武国君卫弛恭,很多人知道他没死。据说是被暂时关在大战后的黑蛇穀,为什么被关在那里,无从得知,但也有人说,卫弛恭活着是因为,有人心里有恨。让他死了一切就会太轻松,卫弛恭现在大约不会很好受,因为他的敌人想要他活着。 黑旗军的天浚已经变成非常优秀的武将。他时常回忆起双胞胎天宝出事的那一天的场景,他们双生兄弟本就心意相通,在那一天的那一刻,他感觉到刻骨铭心的疼痛,但,他能感觉到自己兄弟那一刻选择的决绝和决心。于是存活下来的他,要变得更优秀才行! 大灾难过后,天浚就与桑夏和黑旗军再次回到鄴城,刘子婴是个开明的帝王,他找了一些帮手来帮助桑夏重建被摧毁的故土。 让天浚最吃惊的事就是跟在桑夏身边的赤鸦了,有一天眾人在一起吃饭,对赤鸦开玩笑,说,为什么你小子竟然这么多年都是老样子,莫非是什么驻顏术?分享分享。结果人家淡淡的说,“没什么驻顏术——我是魔族,几年前和家里的大哥吵架,离家出走了,现在还没回家。”这件事桑夏居然知道了还并不吃惊…… 天浚每年都会和主帅桑夏一起回淮石县桑家老宅,祭奠死去的兄弟们,还有老爷,二小姐,三小姐。他听说二小姐是被卫弛恭做成了骨瓷,而三小姐最后是被轩辕神君带走,家里的两位主子都没能收尸,这大概就是桑家在战争中不断因战杀人的因果命运和劫数……主帅桑夏仍然是主帅,虽然改朝换代,但他仍然是守护鄴城的将军,好在现在没有打仗,他也没有消沉……只是,那些回到淮石县的日子,他经常会去三小姐以前的宅院,坐在那里喝酒。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大概是三小姐走后的第三年,那个带走三小姐遗体的轩辕神君,也会来。他不和旁人照面,只是和桑夏将军说说话,大家都听说了他的传闻,传说他现在已经……到魔界去了。他们二人会在院子里喝酒,但有时候……独臂的桑夏将军还会和那个人切磋剑术。只是天亮的时候,那个人就会离开。 天浚真的好想天宝,好想那个奇奇怪怪但是认真善良的三小姐。 直到这一年他梦到天宝,在一个很安静,时间也不曾流逝的地方,有很多船,也有很多撑船的人,天宝也是其中之一。,船上的人都非常沉默,但很有顺序。 天浚跳上船,天宝就用船桨将他打上岸去。二人如同以前那样笑嘻嘻的打闹一阵,天浚烦恼的说,“天宝,我倒是看见你了。但是,我好想三小姐,你有没有看见她?” “我天天在这里,就是想等她,还有一个人也在找她,找得都快发疯了。” “那怎么才能找到她?”天浚问。 “你去给她多倒倒苦水啊,唉声叹气的说说,她若是听得见,便是能找到了。”天宝说。 于是第二天,天浚就对主帅桑夏说,想要回老宅去陪伴小姐,桑夏沉默片刻后准允了。 回到老宅后,天浚以后每天醒来的第一功课就是去三小姐的牌位前,恭恭敬敬磕头,然后开始各种碎碎念,各种哭诉,天花乱坠,过了一段时间,有位三小姐的朋友来拜祭她,据说是因为自己的主子坠魔,不得不一起搬家的侍卫,名叫净空,但是魔界空气很差,他暂时还没适应,天浚觉得此人对小姐有恩,于是让他暂住,于是在三小姐牌位面前吐槽就变成了两个人……天浚暗暗知道了更多不得了的八卦…… 刘厨娘非常叹气,三小姐多好的一个人,听了这么多自己都不知的八卦,还能安生么………… 碧落黄泉 二 她觉得自己是从很长的梦醒来。就好像是,突然之间就存在那样。 跟着一个很长的,很长的队伍。 四周非常安静,前方是一道河川。川上白雾弥漫。她跟在这些人的队伍里,整个世界仿佛天海一色,开满了大片大片的红色的花。 大家男女老少,形形色色,有各种各样的古怪,面色沉寂,衣服……大多都脏污,或者是有点……惨不忍睹。 她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衣服的布料破碎了,还有很多,那些零星的小洞……衣服顏色暗沉,但,没有人看她,谁也不比谁好,大家都差不多,人群只是静静地行走,仿佛在这迷雾之中,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雾很大,她只能看到前面的人的后脚跟,有时候雾色稍微散开的地方,是很长的队伍,她总觉得这条路走了很久,每走一步,就觉得越来越轻松…… 和她一同行走的人,她总是转瞬即逝就忘记,仿佛,她无论怎样也不能看清他们的脸,他们看她,也看不清楚…… 有一些声音在她心底,但是她渐渐想不起来。 前方的一个河川,依稀之中很多船停靠着,然后人们一排排的上去,沉默里,那些船消失在更大的雾色里。 只是,太安静了…… 她好像在几天前就看到了河川,但不知为何总是走不到河川岸上,她总觉得自己是不是走得太慢,不断的掉队,她总是听到有人在和她不停的说话………… 有一天,川上起了大风,好像来了一个人,她随同人群远远的看到那人,在河川仿佛在着急的寻找什么。那个人……和其他人不一样,她远远的看到那个人的轮廓,竟然在心里想,这个人长得很好看。 好看…………? 可他那么急切,他望向那一张张脸,她想,他是不是和自己一样,总是看不到身边人的脸? 她暗暗的同情……就像她,虽然能看到他,但是总是不能靠近那川边……日復一日的在这队伍里行走……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总能看到那个人,好像时不时就出现……但是他一直没有找到他要找的人……她,只记得他……她只记得他的脸…… 终于有一天,她走到了川边。 她在混沌里想,终于可以上船了。 但是在上船的时候,有什么东西从她怀里掉出来,她返回去捡起来,是一个淡淡发光的,什么花的发簪。 当她把这个簪子捡起来时,船却开走了。 她很茫然,站在河川上,有一艘小船驶来,有一人带着蓑帽,那人让她上船,大概是船夫,那艘船隻能搭一个人,她有点忐忑,但看身边其他人都不上这船,她只好慢吞吞的上去了。 这船又小又窄,也没有船舱,她缓缓就地坐下,船逐水而行。 川上还是一片一片的白雾,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围的船都失去了踪影。川上非常静謐,那川水宽广且长,可能时间的流逝太无聊,她终于忍不住问划船的人:“请问我们去哪里?” 那人听到她问话,就将帽子摘了,小船驶到江中,缓缓停下来,她想不起在哪见过这人。 那人走到她面前,慢慢蹲下来,她总觉得那人看她的目光是奇怪的……他微微伸手,好像还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污渍之类……以至于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很脏…… “幸好,还来得及。”这人看着她,好像又是感动,又是松了一口气:“我们到了,请站起来——” 到了? 她那样,怯怯的站起来。 但是她心里又有点……有点害怕…… 那人好像看出来了,稍微伸手,那样宽慰的,握了握她的手心。 “三姑娘这次,要幸福啊。”她迷迷糊糊中,听到这人对她说。 然后下一刻,这人竟然,轻轻将她一推,她还来不及惊讶,便被推入那川上,白雾混沌的水里。 ……………… ———————————————————————————— 魔界第一层,无妄山,两人兵器缠斗,火山喷薄。 打完,那二人在沙石的火山大树下饮酒。 一人红发紫眸,此人是魔族的流鶯。另一人,俐落的短发,一袭黑色的便服,看起来好像比魔族还适应魔族,正是昔日的炎魔星君轩辕悟。 从……那日坠魔,他经常来此地和流鶯打架饮酒。还……变成了居住在无妄山隔壁那暗影峰的邻居。因为暗影峰离黄泉很近……一到那川水渡人的时间,他几乎日日都去,但流鶯也提醒他,黄泉不能施法,有黄泉封印,根本看不见那些渡川人的面目,这样寻找无用。 然而他还是日日寻找。 魔界底层也有不服气的,以前被他打击的对手以为他入魔,不得不委身地狱,刚开始的几年时常不知死活的来挑衅,但他们完全搞错了。这十年间,他轩辕悟的性格越来越差,也有……在暗影峰结界外找茬被直接烧了不留全尸的。 流鶯家还有个亲姐待嫁,最近流鶯那八卦的老母亲见到流鶯和轩辕君走得很近,想要一心撮合女儿的婚事,流鶯心想,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的乱点鸳鸯谱。人家十年来根本没有丝毫变心啊。哪有第三者插足的馀地呢? 轩辕悟和他饮酒,有时候会问起他,关于魔族眼睛可以看到别人内心的事,他说他喜欢的那个人,也有这样的能力,那就是,帝君真正赐给他的【蚩】毒。他曾经一直不知道阿止有那能力,但是他想,阿止因为有节制,因此并未解放这个【毒】,也没有滥用。她使用能力的几次,他都知道了,透过死去的阿止的记忆,阿止的命运其实是因他而起的,如果她不用能力,也就不会看到事实上当年是卫弛恭的人暗害他,那,她不会刺卫弛恭那一箭,或许也不会有后面的死劫……只可惜,没有如果,这些不是如果,而是因果。 “你遇到阿止那次,就看到了我的火炎枪藏在那腰带里了?” “说好了不翻旧账的。”流鶯和他碰了个酒壶,“那时候我和你这傢伙还不是能喝酒的关係。” “说的也是。”他淡淡答,逕自也喝了一口。 流鶯有点……的看着他,“喂,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这样的人,怎会拿起放不下?” 轩辕悟好像愣了愣。 “和她在一起的很多瞬间,我得到幸福了,但我还没有给她幸福。甚至,还没来得及让她清楚我的心意。”他答:“从失去她的那一天开始,每时每刻,我都活在过去里。即然眾人称我不败战神,那我肯定也要为自己争这最大的一局胜负。我要找到她,然后和她一起幸福。所以唯独这件事,不可以放下。” 他目光坚决。 无论是多少岁月,他会找到她。物换星移,他不变,不陨灭,她的记忆,永远不会消失。黄泉不空,他会日日寻找,日日期待。 流鶯的表情,好像很震撼。 此时,天边雷声轰鸣,仿佛有访客到来。 不一会,天边破了一个云洞,有一隻魔界鹰兽驰骋过来。近前,有几人从那鹰兽身上下来,走到前面的人,和流鶯一样有一头红色的发。那人身边跟着的竟然是桑夏,然后,是一脸不高兴,不情愿的净空,还有好奇的四处看看不停的天浚。 “大哥,我回来了!我带朋友来家小住几日。” 说话的是,竟然是赤鸦。 他离家数载了,这无妄山,就是他的故土。 魔族和人界签订条约,现在已经可以在遵守条约情况下互通了。 流鶯看了看桑夏,紫眸扫了一眼,道:“这位骨骼奇高,很适合当魔族!有考虑过吗?或许可以修復那只受伤的手哦。” 天浚看得一愣一愣的。 “暂不考虑。”很桑夏的回答。他对站在那的轩辕悟頷首,二人微微点了点头。净空因为过去被流鶯击败过,很不高兴,十分臭脸,但是,此时此刻看到战在人群里的轩辕悟,却觉得他此刻好像,没那么孤独了。于是净空的神色,又稍微的,缓和起来。 “你小子对家族没有贡献,一回来就带这么多人白吃白住啊。” 风里,传来这样,那样的声音……好像封印解除以后,人界也没有大乱,反而,比以前好多了…… ——————————————————- 曾经有一位人界的姑娘,她每日喜欢胡思乱想,她在一本书里,写了这样,那样的想法。 人们觉得她惊骇世俗,觉得她毫无章法,成天不切实际,她总是给弱者谋求公平,不可思议。 后来她死了。 但后来,她这样,那样的想法,却慢慢的变为现实。 ……………… 执子之手 一 没能转世投胎,也无处可去的,会变成孤魂野鬼,在大地上游荡。 她们没有容貌,没有气息,于是很难被识别,如果飘荡太久,会越来越弱,遇到光,也会烟消云散。 女鬼们里有一个传闻,据说在前玄武国的被废弃的旧宫里,有一个叫庄宜殿的偏殿,当时大火烧死了很多人,在那个偏殿的井里,还……死了一个很特殊的女人,据说死相非常恐怖。传说有位天上高高在上的神仙,曾经对她很喜欢,很迷恋,看到她的死状后勃然大怒,那几日每日倾盆大雨……此后,那位神仙就在那口井里,放了一颗用结界保护的凤凰珍珠,传闻,得到这枚珍珠的鬼魂,可以返魂,可以不死不灭。于是就有很多女鬼,争先恐后,扮演那位死去的女人,去井里取这枚珍珠。 如果取不到怎么办呢?会不会被那位神仙杀死啊? 取不到也不要紧,因为据说那是位看起来很冷酷,但其实没那么坏的神仙。那些女鬼,也都好好的回来了。 于是孤魂野鬼们决定抽籤,一天晚上一隻女鬼去取珍珠,谁取到就是谁的。 ………………………… ————————————————————- 这天晚上有很圆的月亮。 终于轮到她这只新鬼了。 她其实很不喜欢这种……很偏僻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她飘到那井边,就算这是个华丽的,漂亮的地方,但是她看到这井,总有种心里非常犯怵的感觉……即使她是鬼…… 井边有很多盛开的小花,她怯怯去看那井底,果然有一点点红光,她想,自己大约真的是没什么法术的低级鬼,于是横下心来,跳到那井里去。 跳下来她立即后悔了………… 井里竟然是有水的。她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泅水,那红光,是从井底反射出来的。但是她虽然看到了那发光的东西,却摸不到那东西的实体。每当她伸手去捞,那东西,就像镜花水月一样,随着光影晃动。 她一连数次都………… 或许因为鬼没有实体,所以永远拿不到这东西。她这么想。 正当她准备放弃的时候,一个身影挡住了月亮,她心跳快了很多……但随即想起,自己早就死了,根本没有心跳或者被惊吓这样的事…… 有一个人,站在那井口,但仿佛他连看一看的兴致也无。 他难道就是大家说的那个冷酷的神仙?? 他可以一弹指,就将她灰飞烟灭。 “怎么日日都来?”那人的声音没有悲喜,也没有什么意外和愤怒之泪:“还不赶紧离去,别脏污了井水。” 他声音的确是冷淡的。 “我…………我死得好惨啊!”她下一刻,迅速学习前几位女鬼的耳提面命:“大人如是还恋旧情,请赐给奴家这颗还魂珍珠,这样,我也好与大人真容相见,情投意合…………” “你是真的想魂飞魄散了不是?”那人弹指,井潭之中飞出一些厉光,弹起一些水,微微打在她身上,虽然不痛不痒,但是她还是吓了一大跳。她立即贴住井壁。 她刚才很丢脸的叫出来,内心对这位大人感到害怕…… “大人,我…………我出不来!”她惊慌的贴着井壁,她十分弱小,她只是一隻新鬼,她……甚至不知道怎样遁去…… “进得去,出不来,这也少见。鬼不是能穿墙吗?”他好像心眼很坏。 “我……我不会穿墙!”她被惊吓了。努力往墙壁贴,但鬼会穿墙这件事对她来说可能是假的! “那你就在那等到天亮吧。” “大人,请大人别走…………我……不能见光…………会…………” 会魂飞魄散! 这句话以后,四周就安静了。 他…………他走了吗?? 她几乎没有来得及把话说完………… ——————————————————- 井里泛着微微的光,但是她却觉得这口井,异常可怕。 她伸手胡乱摸,摸到了光滑的青苔,她半身泡在水里,看到水下,波光粼粼的,那是红光,但,她看那波纹一点点的晃动,竟然像是血………… “大人,您走了吗??”她那样微弱的问了一句。 但是她很怀疑他能不能听到,或者他早就走远了。 她试着爬一下,但是周围太滑了…… 内心突然就涌起那样熟悉的恐惧…… “呜………………”她发出小声的呜咽……当这么弱小的鬼已经很可怜了……没有任何力量的支撑……掉到这里,明天太阳出来,她就会被晒死…… 害怕…………她对自己被关在这口井里,感到害怕…… “放我出去………………” 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的,喷薄而出……她仰头,看到那月亮,但是那月亮的光,好像……缓缓地变红,就好像………… 就好像……………… 那一天的天空………… 是火光,是人影,是…………有很多声音涌进来,她觉得很吵,于是捂住耳朵,但是那不是外面的声音,那是她心里的声音………… 然后,周围的景色,好像……在变化,她的手不受控制的在井的边缘胡乱摸索,井水,那一天,是血一样的红………… 她拼命捂住头,太害怕了…………她害怕这里,这里,这里是 ——————这里是她死去的地方!!! 魂魄非常脆弱。 “呜………………”在那绝望的井底,她………… 她痛苦又恐惧的的哭起来…………………… 那一天,她在这里全身是血的死去……她好像拼命的捂着头,浑身颤抖,那些微弱的鬼魂的气,竟然震动了水波…… “呜呜呜………………” 一道红光倏然的窜入深井,那道红光里幻化出来的男人,下一刻目光出现了那样的不可置信,然后,他伸出手,凝聚了力量,井底的那枚红色的珍珠,裂开来,光全数奔涌在她身上。 那一刻,她有了实体,有了面目,有了呼吸,有了心跳………… 他一下就抱住了她。 “阿止!!” 那人的声音,在颤抖。 她在他的臂间,慢慢摸到了实体,他不敢太大的动静,但他周身泛起了那些淡淡的光,那些光包围了她和他,他在以自己的力量,去隔绝他和她身下的井水,周围的井壁,然后那些光很温暖,那是火焰的力量,那些光照亮了井下,照亮了他和她,让她不那么寒冷…… 他轻轻拍她的背,纵使内心千万个迫切,他的手也是颤抖的,他好像在微微的哄她,但是此刻他也没能说出更多完整的话语。他的力量包裹着她的全部,渐渐的,她在那怀抱的安抚里,大约是,感受到有人拥抱,化解了那些痛苦,孤寂,一个人在此地死去的恐惧,然后,她的那些哭声,好像就缓缓地停止了。 他缓缓俯身,捧起她的脸来。 她是……那一天,他最后看到她的样子,头发短了一截,她的脸上,颈上,留下了那样细碎的,大难之后的淡淡的痕印。但是此时此刻的她,是有呼吸,有心跳的。 而不是,那个躺在他怀抱里,无论他怎么呼唤,都不会回应的…… 她怔怔的看着他,好像还未回神。眼睛湿润……这是他想念的阿止,千真万确!他日日以心血和力量供养这枚凤凰泪滴,终于,唤醒了她的魂魄………… 他伸手去,轻轻抚摸她的发,抚摸她的脸颊,抚摸她的眼睛,拭去她的眼泪。 现在的她终于可以哭了吗?? 他的眼睫,也……染上了湿润。 他的阿止………… 她好像看到他的眼睛,就又开始流泪了…………于是他就微微俯身,想要更加靠近的…… “我…………你……你怎么在……在这里……?” 她问。 他的脸,缓缓贴上了她的额头。 那样,打破了一切的,亲密的安慰。 他的唇,缓缓地,那样柔和的,印在了她的唇畔,没有欲念,很轻微,就好像是,语言都不足以表达的,笨拙的安抚,但是带了很多思念,带了一些沉沉的痛苦,带了……迫切。 她,轻轻将眼睛闭上,这一刻,觉得流连在唇上的温度,温柔,那样真实。 “我来了————别害怕————” “我来了。” 他说。 ———————————————————————-(即将迎来非常不捨得的正剧大结尾。全部的番外会更新在大结局后) 执子之手 二. 魔界暗影峰 阿止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盈满月光的夜晚。这里是魔界,暗影峰。 人类和魔族的封印打开后,魔界有一些地方就能照到太阳。暗影峰就是。暗影峰上有一片新移植过来的竹林,围了一个小院,圈了几栋竹屋,后山有一片地,种了一些魔族的果蔬,因为此地都是火山石,最近还被人细心的开凿了一个温泉。阿止从那日井边魂魄有新的躯体之后,到现在,睡了好几天。她醒来的时候,周围一片寂静,自己在一个有地灯的房间,房间的装饰一度让她感觉回到了淮石县桑家大宅的他的竹林。 她睁开眼睛时,映入眼帘的是软榻旁的另一人。 她有点惊到……一时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在那些朦胧的地灯照耀里,他仍旧是那样乾净俐落的短发,他仿佛闭眼小憩,灯影映照了他非常好看的脸,他就穿着很休间的长衣,合衣躺在她的身旁,就仿佛,一直守着她一样。她虽然睁眼,但不敢动,很怕此时此刻只是自己的一个梦,但是,又觉得……那样百感交集的感觉,縈绕心头…… 她的记忆稍微那样困难的回想,然后想到的是,最后那口井,他抱着她一点点吻她的情景……然后,又想起了,那么久远的从前……她分不清今夕何夕,但此情此景,她很珍惜。 他缓缓睁眼的时候,她立即想要逃离起身,但是他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的左边的衣袖,此时此刻她才发现,自己的左手空无一物,早就没有记忆里的绷带。她又下意识的想放开…… “阿止,我们很早,就已经结婚了。”他那样开口,声音十分暗哑。他,没有让她逃开:“你别总是躲着我。” 他说得分外委屈。 “…………我…………我记得我……死了…………” 他离她近了。 那样呼吸很近的,让她忐忑的距离,然后,他抱住了她。儘管她想到此时此刻两人这样……但是那个怀抱,她很依恋。 “没有…………”他这样缓缓说了一句,然后重复了一次:“没有————” 这件事,他不能允许。 此时此刻,她在他怀中,有体温,他才,微微那样的松下气来。 ———————————————— 大概有稍微那么一点长的时间,他都那样抱着她,一点点的和她说起,这些年的事。 从,遇到她的那一天,之前的一些记忆,到,邂逅,然后……到他从维龙山的悬崖掉下去之后……然后又说起,第一次在滨水看到她……渐渐的来到,那晚上温泉下山的拥抱和分离,他儘量说得很温和,仿佛很怕惊吓她,让她的情绪过于的激烈,他说到,自己已有预感,其实已经先让净空和先行部队去到当时的玄武王都,谁想到那时候她已经打算和他告别……当他说到他在那口水井看到她,他身体微微颤抖,阿止想要安慰他,想要给他道歉,他又那样,觉得内心万分疼痛的,更加抱紧了她。 怎么能给他道歉呢?这傻气的姑娘,来迟的和那个不守约的,一直都是他。 他知道她的担心,也知道她的“不敢问”,于是他轻轻给她说,她记掛的熟悉的每个人的下落。她一直忍着……他知道她的内心,一定是惊涛骇浪。于是,只有那个给予她最大伤害的人的结局,他没有告诉她。 “阿止,已经结束了。”他抚摸着她的发旋,轻声道:“你已经不需要忍了。” 她的长发,被自己在那战场一剑斩断,但,短发也很好。时光荏苒,短发会变长,那些破碎的会修补。 “可是你再也没法回天界了……” “在襄水的时候,我给你表白,你从来没有问过我,喜不喜欢天界。也许那里的确是我的故土,但我事实上早已厌倦了没有理由的杀戮和战争——其实,我已经找到了存在的理由了。” 他在那光影里,静静地和她四目相对。 “在马车上,你问我,这世上是否,神仙和人类不能相爱,相守。那时我冒昧答了你,让你……绝望心死,对不起。” 阿止怔怔的看着他。 他伸手,扣住了她的左手,她本有一丝惊慌,但,他不容置疑的,与她的手,手指交错。 “阿止,你现在要不要,重新鼓起一点勇气,再问问我这个问题?” 仿佛是,那样缓缓地,诱哄她,来再次,鼓起勇气靠近他。 那也是,卑劣的他,期待的…… 她十分震惊,心跳如雷,他知道了……她隐瞒的能力……她曾经,想要坦白一切,但最终她还是…… 眼前的人,仿佛跨越了千年岁月,走到她身边。 他的神色外貌,就如同当初第一次见面,他性格洒脱不羈,即使是在她最初和他相遇他还不能说话的那些日子里,她也发自内心的,喜欢他。 “你……你…………喜欢我……吗…………?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仿佛,鼓起了所有的勇气。 那样,有些,断断续续的,问出来。 这是,她那年二十七岁,在马车上,就想问他的…… 他握住了她的手。 “阿止,我对你不是喜欢。我爱你。”他的唇畔轻轻吻她的脸颊,她的额头,“原本那段在襄水的时间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照顾你,守护你……可是我做得不够好,我没有来得及告诉你,也没有好好保护你。今后,你可以试着更信任我……如果你愿意,就到我这里来哭一哭,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努力,你做得够好了。” 从来没有人这样和她说。 在这四处无人的,只有他和她的夜晚,那些破碎的,残酷的,痛苦的,那些伤痕,他想要小心的,让它们癒合。 他将她的脸,稍微贴靠自己的心口,然后,感觉那些湿漉漉的什么,温和的浸湿他那处的衣服,也好像浸湿他的心。 他觉得那处非常柔软,好像接纳了一个,很温和的,小动物那样软绵的东西。他之前在战场,见过那么多的鲜血,那么多的分离,但没有一刻如同现在这样,深深动容。她哭得不大声,好像很怕给别人麻烦,但,那一刻,仿佛那些所有的等待,都已经有了终点。在那死去的井底的绝望,一个人的害怕,思念,那些所有的东西,在这个怀抱,都有了宣洩和圆满,有人接纳了她的一切。 “不疼了,阿止——我在这里。” 他轻轻抚摸她的背,那样宽慰她。 这好像是,无师自通的。 他想,他有很多时间,可以爱她。 那些过去的伤痕,会慢慢治癒。 ———————————————————————— 自从她回来之后,这段时间,是他最最安稳的日子。暗影峰没有别人,他真正独享了和她从未有过的二人独居生活,只要她在他身边,他就很安心。这种体验从未有过。只是入夜,魔界儘管是靠近火山,但昼夜温差大,她大约做了一段时间的鬼魂,十分畏寒,这次醒来之后她,和之前相比,稍微对他敞开了心扉,大概是经歷了那样的一切,夜晚,她也会在那样稍微挣扎的退怯里,接纳他靠近她,和他同塌而眠。 阿止刚魂魄入体,这几天还不那么适应,也不能支撑很长时间的精神,或者说很多话,白天的时候,她就躺在小院的草坪上晒太阳,他给她做很多美食,晚上他就带她去泡温泉。他还以为自己很不会照顾人,毕竟是个千年都到处混吃混喝的,但奇异的是阿止在他的照料下的确一点点的好起来了。 有一天来了一位白袍的青年,但是轩辕悟看到他之后,就不高兴的和那人下山去了,阿止想到他之前说的……感觉会出事,就也匆忙跟下山去,然后……果然看到那二人在打架。那人只是挨打……那人一连来了三天,都是挨打。到了第三天的傍晚,阿止难得的看到他们和好了,在竹林喝酒。原来那人是九曜星君方珂。他来道歉之后,顶着那一身伤去找凤凰山英玉女神了。轩辕悟说他就是来挨打的,这样英玉才会心疼。还和阿止皮了一下,说下次自己要挨打,是不是也会被阿止心疼一下?阿止难得的忍不住伸手作势要去打他一下,惹得他握住她的手大笑。 她从未见他这样开怀。所以她相信一切都好起来了,打算下次给那位赐予她还魂珠的女神道谢。 执子之手 三 (完结篇) 过了几天的有一日,魔界的半天边艳阳高照,微风轻拂。 轩辕悟对阿止说,和她上暗影峰的封顶去迎接客人,阿止和他上山,走到一半实在走不动了,于是他蹲下来,拍拍他的背,阿止万分不好意思,但又拗不过他,于是就乖乖趴在他的背上。 他的背宽阔温暖,就让她想起滨水大泽的日子,那时候她中毒,他也这样背过她。 一会到了山顶,远远的,看到有几人,仿佛乘了什么会飞的动物上来,阿止看到来人,就,不敢动了。 记忆里的英气青年,经歷了岁月。那是他的兄长桑夏。阿止上一世死去的时候是二十七的年华,桑夏三十五岁,然后时光再度经歷了十年,这一年,桑夏四十五岁,他仍然很帅气,只是十年前的骤变,在他的心上,也刻下了那样的伤痕。 那人……看到阿止,好像是阿止记忆里首次的……他很快大步向她走来。眾人的目光都凝滞了一刻,因为桑夏的气息,好像就那样严厉的……就好像,那一年,二十岁的他对着十二岁的阿止,又很像,二十三岁的他对着十五岁的阿止…… 阿止不知道该怎样反应,大约是他过来是带着风,她几乎……几乎以为……她微微伸手,稍微下意识的挡了一下自己的脸,桑夏的眼眸出现了那种钝痛,是他不好,他从来就没有清楚的对她表达……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人已经那样,拥抱了她。 “谁让你上战场了!我不是说了吗,只要我还没死,你就不能上战场杀敌!!”他那样沙哑,颤抖的声音,深沉而痛苦,又像是刻骨铭心,对阿止一字一句说道。 阿止死后的十年,他每日每夜都后悔,后悔他当年对小孩子的她说出那句话,简直如同一语成讖。 他那时候醒来被告知,她经歷了什么,他那种痛,此生都不想再经歷。他何其高傲,他瞭解阿止,在失去了父亲和怀芝后,其实他最担心的就是阿止,他那时陷落皇宫,其实是一心求死的。他想,自己死了才能彻底斩断阿止回来的想念——他是万万没想到,卫弛恭狠毒到以他为质,逼迫阿止回盛京…… “哥哥…………”阿止,想起了小时候,最小的时候记事起,对他的称呼。 她有点试探的,小心翼翼的,然后,轻轻抱住了桑夏的肩膀。 那个怀抱,是劫后馀生,是久别重逢,是死而復生—— 她的时间停止了,她或许不再会长大,不再会变老,她将和喜欢的人一起在魔界,或者在哪里,度过天南地北的日月。 阿止摸不到他的另一隻手臂,袖管空空,觉得一阵心酸。但他从未和她这样近,近到她能够看到他所有真实不隐藏的情绪。他不再对她板着脸,他仿佛比她更急切的,去看她是否有伤,他抚摸着她的短发,几度哽咽。他看到她的脸上,身上,隐约有那些浅浅的印记,他听说她死前……是和天宝一起,被乱箭……轩辕告诉他,现在的阿止是新生,但是凤凰珠不会磨灭前身的伤痕和记忆…… 他剩下的一隻手,去握住阿止的左手,他一直都知道,但是回避的,她的能力…… 阿止刚开始有些惊慌,想要抽开那只手。 “哥哥……” “还疼吗?”他问她。 阿止拼命摇头。这其实是,她想问他的。 但,她好像通过那只手,听到了……听到了———— 她的神色好像,从那样的惊慌,变成,惊讶………… “哥哥………………你……你其实…………不讨厌我吗…………” “阿止姑娘,我觉得他可能不太会表达……导致这里面有什么误会。你当鬼魂那段日子,某个人经常对着你的牌位喝闷酒啊。”赤鸦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被戳穿的桑夏,难得的,脸红了。 但,他终究也是那个,大丈夫有泪不轻谈的桑夏将军,他很快的站起来。 他说,活着就好。 在桑夏身后,有几个人,阿止看到了天浚,天浚还是……的样子,很想上来,但忍不住擦眼睛,阿止的眼眶也湿了,看到天浚,她就想起,那时候毫不犹豫上前护着她,却和她一起死在乱箭里天宝。阿止看到了一对耀眼的红发,是……哥哥的护卫,完全没变的赤鸦,和,魔族流鶯。 他们…………阿止好像想到什么,去看轩辕悟。他肯定了她的猜想。 “是兄弟。” 流鶯走上来,给阿止浅浅打了个招呼,说他住在他们隔壁,他还指了指远处的火山…… “赤鸦,”桑夏突然道:“人类成为魔族,很困难么?” 赤鸦抱臂,想了想:“对别人很困难,对你可能不困难吧。” 阿止看着兄长。 桑夏在她面前站定,道: “阿止,我决定成为魔族。曾经我未曾尽到兄长的职责,从今以后,我打算好好守护你。” “可是…………”阿止正要急急的说话。 “你真的很上道啊小哥。”流鶯看样子和兄长很搭,上来揽住他的肩。 “喂,你这样是当我死了吗?”轩辕悟很不乐意了。 一帮男人打闹在一起。 “三小姐!!!!”山顶的平台上方,最后传来的是天浚的超强力哭声。 ……魔界,如今也有了阳光。 —————————————————————————— 那一夜的夜晚,也很美好。 他背着她去山顶的平台看月亮。 一切就好像很多年前。 她身体好了些,前几日,晚上是不能来吹风的。 以前是和他并肩坐着,现在则是……能被他抱着的关係了……她很感叹自己的死而復生。 因为还活着,所以可以看到更多的他的样子,飞扬的,爱笑的,有点任性的,洒脱的,自由的。 她很期待自己快点好起来,这样,可以和他一起下山去看,新世界的样子。 要下山的时候,他将她左手的那个缠着的绷带取下来,轻轻扔下了山崖,他说,以后在他面前就不需要了。 她难得有些调皮的说,这样他在她眼里就永远没有什么秘密了,很吃亏。 他挑起好看的眉,说,“本君的术法不至于那么弱。不想被你知道的,你不会知道。” 他说的倒是事实,阿止去鼓起勇气握一下他的手,果然什么也读不到了。 这狡猾的人。 远远下山,却看到竹屋和以前不一样了,竹屋附近的山路,有很多明亮的灯光,那一路都是漂亮的地灯和灯笼。阿止甚至注意到沿途开了一种漂亮的花。 有风过来的时候,那些花坠落,就好像花吹雪一般。 走近竹屋,四下寂静,仍然还是只有他和她,但那竹屋的灯,全部换成了红色的灯笼。 他站在门口,对她伸出手来,她只得……只得左手去握。 那一刻,他的那心里的……那些绵绵的爱,对她开啟……他站在那里,等她适应,然后稍微用力,将她拉到自己的怀里,下一刻,她被他抱起来了。 她满面通红,因为触摸到他的想法…… 他唇角有些微微的笑意,不比平日,是有那些小小的使坏。 “你同意吗?”他问。咬着她温软的耳根。 她……难以招架。 “术法不是这样用的……”她觉得自己以后要渐渐吃亏。 “可是我想这样用。”他抱着她走向那屋簷的廊下,将她那件外套,轻轻的剥下,外套坠到地下,与那些飞扬的花,轻轻的散在一起。 “阿止,今夜,你要成为我的新娘。” 他抬眼,望着她的眼,灿若繁星。 原本她和他,七夕便成婚,然后世事变迁,如今,他和她在这暗影峰,终于完成他们的婚礼。 “其实我没有觉得……一定要很有仪式感……”或者因为太紧张,她开始脑袋嗡嗡,乱七八糟的说话。有时候,有读心术,知道对方的想法也……“我觉得我们或许要……稍微考虑……我没有觉得一定要按照传统的……” 他亲了她的唇一下。 “你继续说。”他笑着看她,但脚步一点也没停下的,穿过那些水榭,一直到里。 打开那大宅最内里的门,阿止满面通红,看到门房里的软塌,灯笼,还有一些糖果,软榻上有瓜子和桂圆之类的……她已经没有勇气看了。 “我觉得……你是不是一直在对我……对我扮猪吃老虎?”她有点小心翼翼的问。 他笑意很深。 走进去,将她放在那软塌,缓缓俯身,与她对视,“阿止,我没惹你,你可别暗讽我是猪啊。” 她更紧张了。 想到刚才读到的他的心,她就有点发烫的…… “你刚才是故意的。”她说,据理争辩。 “嗯。”他又凑上去,亲了她一下,笑意盎然:“阿止,其实我很传统的。” —————— 月影摇曳,一切尽在不言中。 红烛对影成双。 (完结篇20240801) ————————(关于无数的番外篇,和一些成人向补充剧情,包括写作的完结感言,我会补充在本书的后面。之后就是开始修稿的过程了。谢谢大家的陪伴和喜欢) 番外篇 战神轩辕 一 一千年左右的时光里,战神炎魔星君轩辕悟,唯独两件事是做不腻的,那就是,赏月,喝酒。 如果说九曜星君方珂那一类的神仙算是有仙人的生养,之后晋升为神,那他战神轩辕悟其实就属于少部分的那类,天地岁月灵气结成。他的真身本是一条龙,无父无母,没有牵挂,他很恣意,天界人大多守规矩,但是他想,他不那么喜欢。 从他任职天界起,平日严华宫只有他和净空,净空是他的近身仙侍,他不喜欢人多,更不喜欢凑热闹,无事的大多日子里,他都只在自己宫殿的墙上看日升日落,看雾皑晨曦。很多人想进严华宫谋个差事,但他觉得那些人实在是太麻烦了。 他只要有自己就行了。 他在天界好友不多,虽然别人总是给他送礼,但他真正会去做客的也就只有九曜星君方珂家,但方珂和他完全不同。前几年方珂爱上凤凰族的英玉,很快谈婚论嫁,他不懂,爱情那些东西,好像和天界人十分遥远,帝君有无数老婆,大多都是为了互相制衡,增添力量,有时候他在天界看人界的生活,总觉得虽然各种吹捧爱情的美好,但说到底不过就是各取所需——弱者依附强者,以合理名正言顺的理由以自己的某种与强者交易,例如人界的女子体力不及男子,但是乱世想要生存就要找会种地的夫家,那按照强弱法则来说,身体孱弱的男人自然没法找到婚嫁的对象。放在天界,如果方珂不是九曜星君,大约凤凰一族的骄傲本质,也不会同意英玉女神嫁到天界来。 对于这个,他轩辕悟早已看清楚了。于是那些什么温情脉脉的告白,那些惊鸿一瞥的动心,都不过就是繁衍的需要,也因此,千年来他一直单身。追求他的不少,但他总觉得麻烦无趣,时光推移,一年一年过去,百年百年过去…… 当他以为自己下一个一千年大约也要如此的时候,变数出现了。 ————————————————- 他应该是被阿止的血唤醒的。 在此之前,他曾经历了百年的孤独。 在他下界历劫时,的确是被帝君做了手脚,在醒来的时候被恢复到空白设定关在维龙山里。 他是炎魔星君,历劫初始其实也不像其他人这样肉身凡胎。当他在那山里搞不清楚状况,也没有力量,就得到了小人帝君的第一次报复:天雷刑,而这次雷真的打到他了。在和天雷的争斗中他当然是想要离开维龙山,但因为他没有力量当然被劈晕了十几年,时间从他天界下凡到维龙山,竟然百年过去了。 他历劫之前曾给自己设置了一个法术,为的就是舒舒服服的到人界,这个法术就是:把所有的法力都封印到火炎枪里,然后再把火炎枪封印在自己的一个设定中。 当自己醒来,当想要保护某样事物时,火炎枪就会显现。 当时他是没想过这事会出现变故的。当然即使真的出现也不要紧,火炎枪和他在一起一千年,他只要神魂不灭,火炎枪在世界的哪里也都会被找出来。 他只是没想到维龙山最初的一百年没有敌人,于是他也没有强烈的萌生要保护什么的愿望,直到遇到了十二岁的阿止。 他不会知道,阿止就是他的命定人,阿止的鲜血可以唤醒他,无非就是因为一百年前的天界的晚上,他在雕刻那个小人偶的时候无心将自己的几滴手心的血,滴在小人偶身上。战神轩辕氏族,流血不流泪,所以阿止自诞生时,也是无泪之人。 他那时候遇到她,最初的印象是一个特立独行的小孩,和她经历了维龙山的事件以后,他终于离开了这个封印了他一百年的洞穴,被她带到阳光底下。 他很快的吸收人类世界的知识作为自己的养分,他本就是神,学习能力非常快,即使被封印了力量,但是他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被阿止吸引。当他眼看着自己身边的小丫头变成漂亮姑娘,他的内心有了那样陌生的蠢蠢欲动,他想要和她在一起。 ————————————————— 和阿止在人界的淮石县三年,是他最快乐的时光。虽然那时候的他还不会说话。 他此时没有天界记忆,也没有战神力量,只是稍微比普通人强一点。那时候他猜测自己或许是某种精怪,或者妖族,他没有太过自我纠缠。但他知道,在桑家,阿止将他护得很好。在他刚到桑家老宅的前三个月,她给她的家人,族人一一介绍他,仔细沟通他的工作内容,每天都来他这里看看他,即使他不会说话,她也会给他带酒带吃的,再问问他过得好不好。 其实回想起来那时候的桑悟真的是一无所有的人,她能对一个失忆捡来的人,敞开心胸,不分尊卑的相处,这本来就是一种可贵和珍惜。 他的乐趣没有变少,他的视线经常停驻在阿止身上,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小女孩,内心那样想要在一起的愿望,变得越来越深。这三年,他很迅速的学习了人间界的各类知识,其实他大概能感觉到自己应该是内心比外表更冷心冷情的人,但他去学习那一切,无非就是想帮助身边的小女孩完成她的愿望。 她很自律,也很可爱,很努力,也很善良。在乱世里,她做了许许多多事,在其他人类眼里,她万般的不好,但在他的视线里,她一直都很好。别人轻慢的待她,因为她的残缺议论她,因为她的想法大逆不道而打压她,但在他心里,清清楚楚的知道,这就是世间他看到的很特别,很好,很耀眼的姑娘。 他于是渐渐就有了将她护在自己羽翼之下的想法。 于是他也就那样站在了她的身后。 他特别高兴的事就是,他喜欢的她,好像对他也有些遐思。他一直都非常确定自己的心意,他总觉得自己大约是比那孩子早熟很多很多的,原本他也想静静在她身边,等她再长大一些,但,在鸿鹄塔事件结束,她及笄了,之后在家挨打,那是,他看到她受伤,就再也无法忍耐了。 既然她已经是他唯一的想要珍惜的,那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于是,他很快的就给她的哥哥求娶了。 那天早晨,她仿佛受到了一万点的惊吓。但是让他忍俊不禁的仍然是,她的坦率,那让他知道,他喜欢着的姑娘,也如同他珍惜她一样,她也时刻护着他。 虽然单相思也没关系,但他很快乐的是,他喜欢着的恋慕着的姑娘,应该也是喜欢他的。 番外篇 战神轩辕 二 如果要说后悔,他其实最后悔就是——没有一开始,就杀了卫弛恭。 这家伙后面要对阿止做的事,在他看来,简直是死一万次也死有余辜。 初见卫弛恭,他就看出那小子对他有敌意,他大约想得到原因,但,卫弛恭事实上并未在阿止面前表达出热切的追求,爱慕。 在他看来,卫弛恭对待阿止的方式更像一种,若有若无的权力的打压和控制,然后是一种扭曲的势在必得。 卫弛恭不喜欢阿止做的所有事,甚至会闪避刚从农户帮忙回来的阿止微微脏污的手,但奇怪的是,或许在他心里有某个执念,因此他从未放弃过给阿止送礼物,邀约。他在以自己的方式维持着所谓的亲密关系。 在阿止看来,她和卫弛恭只是童年的玩伴而已。原本这就是件简单的关系。 或许桑家的力量,对卫弛家是一个很好的羽翼。也因此,桑悟的出现也好,订婚也好,这样形同于横刀夺爱的行为终于让卫弛恭下了杀心。 或许因为这么近,墙里墙外,也因此谁也不会把当年维龙山石虎的事件引到卫弛家族。卫弛恭那一年最后一件礼物送给阿止庆贺订婚的珠钗,是带毒的。 他的目标原本不是阿止,但,他不惜用阿止的性命挟持,去杀一个被自己视为眼中钉的人。 于是在那个断崖,轩辕悟失去了阿止整整十二年。 断崖之后,他恢复了战神炎魔星君的神识。 皆大欢喜。 但是,他弄丢了火炎枪,所以力量只复原了一点点。 那样方便的力量,瞬间转移,一瞬千里,这些力量,都没有复原。 因为他下的关于力量的设定,也在火炎枪上,也因此,这段记忆按照天界的规则,也被一同封存。净空明显知道什么,但是说出来会因违反因果律的法则而被惩罚,所以他轩辕悟也觉得,找回火炎枪不过是迟早。也不是什么刻不容缓的事。 但之后,他却为这个决定而痛恨自己极了。 他当然不会想到,自己在人界历劫的时候会爱上人类的姑娘,在他拥有了保护某人的心意后,火焰枪这把开天辟地的神器,就以腰带的形式重回人间,大多数的时候,它都是阿止身上的腰带。 它一直在,离他的视线最近的地方。 但是,一直被封印着。没有他,谁也不能唤醒它。 ——————————————————————————————- 在他弄丢阿止的十二年,其实转瞬即逝。 在云起,这十二年对他,没有什么值得记忆的事。 二十七岁的女奴桑止第一次出现在云起的大宅时,他的心,再度的跳动了。 他不知道为何会被吸引,为何无法移开视线,不知道自己为何总是,欺负她,又想爱护她,同情她,注视她,又想靠近她。 如果问炎魔星君轩辕悟,最后悔的事是什么,那就是三件事,但都和人类的阿止有关。 第一件事就是,维龙山的那一跳之后,他放开了阿止的手,让她一个人深宫受苦十二年,第二件事是,在云起的那些日子,对阿止并没有很好,以至于,第三次后悔,几乎满盘皆输。 他只是不曾后悔过,悲伤,懊恼,绝望,害怕,爱惜,珍贵,这些感情从前对他来说是那样陌生。 也因此,当白狼族白渊问到他关于那段自己不在意,丢失的记忆时,他才猛然惊觉,自己丢弃的是什么样的东西。 是,对阿止的爱和承诺,是,相守的幸福期盼,以及,真实的自己。 爱上阿止,和阿止求婚的那个自己,是得到了幸福的。那无关于他是世界上的谁,那一刻,他只是他自己。他真心的爱上一名女性,想要和她幸福,哪怕,并不能长长久久。 但事实上,那时候他仍然没法想起那段记忆,只是白渊的出现告诉他,他和阿止有那样的过去,他正是,阿止四年的那被人传言“早早克死的未婚夫”。当他得知阿止为他,戴上发髻,进入桑氏宗祠,他才知道自己并不值得原谅。 先承诺的是他,但是先把她丢弃耳后的,也是她。 事实上最怪罪的人,是自己。 ————————————————————————— 他想,如果对于神,有神的命运,那么其实他仍然还是获得过机会,但是他没能牢牢抓住。 虽然,一开始是始于,帝君命令下,寻来的一种【蚩】的毒,但轩辕悟想,阿止是此生送给他的最好礼物。 【蚩】毒,让她拥有了读心的力量,但是阿止很明显从小就知道力量不能滥用的道理,也因此,这个力量从未被她拿来做不好的事。但他想,他没能获得阿止的信任,也因此,错过了。 在云起的时候,阿止事实上有几次是想要询问他的真心,在襄水的马车上,她那样,小心翼翼的问过一次。 他很恨那时候的自己。 就那样轻描淡写的答复,然后看到她面如死灰的神情,当然那时候的他不会想到阿止问那个问题实际上是她对他鼓起勇气的靠近,就像十二年前。她只是想确定眼前这个想不起自己的男人,对这段恋情的想法。 大约就是那时候,他真正的放开了阿止的手。 在阿止出事后的十年里,轩辕悟不断的回想那时候自己和她的一切,总是非常后悔,一个大意里,失去全局。 ——————————————————————————- 番外篇 战神轩辕 三 他没有想起一切,但是身体和心灵,都完全奔赴了她离开的土壤。 那时候他懊恼的是,没有自由施展的力量,一路上满心焦灼。 他第一次懂得,力量与他而言的珍贵是因为有了想保护的人,在从襄水追寻她的路上,事实上他在那样简短的和白狼王白渊交谈之后,回到云起,发现她离开之后,立即追随了净空的先遣部队从襄水出发。 她……离去之前给他留了书信。 那是一封写得让他很难受的信,她大概以为轩辕悟永远不会想起自己是桑悟,大概以为轩辕悟会在辅佐滨水大泽一统天下后,义无反顾的回归神职,回到天庭,是的,如果任何人这么看都是的,毕竟,他和她才认识了三年,就算是露水姻缘,就算对于人类而言,这样的经历也都不意味着什么。才三年而已,他轩辕悟单身一千年以上,这小小的三年,能留下什么轰轰烈烈? 但他错了,她也错了。 从人类的桑止第一次出现在维龙山的山洞,解开他的封印,将他带到人界,他对她,从来都不是那三年的情。事实上在他未曾想起自己是桑悟,留在人界的轩辕悟已经在认真思考,想和桑止一起的到幸福,不如留在人间。 她在离别的信件里写,家中的家人需要照拂,她虽然很喜欢滨水,很喜欢云起,但是有自己的责任要完成。对于他的爱和告白,她很感激,也贪心了一段时间,但是,她的夫君虽然离去很早,她却一直十分珍惜,如果不是白渊揭破在前,他几乎就要相信自己是表白在先后被拒绝了。 在奔去寻找她的路上,他第一次觉得漫长。 他满心的惶恐,只要一想到,他和她的过去,一想到,她背负着他离开的十二年,在那些落空的承诺后的十二年,她怎样想他这个负心人?在云起看到他的第一眼,她那,对他慌乱无措的靠近和拥抱,在云起的那些日子里,她一边中毒一边听到他的恐吓,面对他喜怒无常的冷淡……他觉得自己整个人恨不得痛揍自己一顿。 他那时候问净空,“阿止谈婚论嫁的人,是我吗?” 净空开始是沉默,后点点头,“对不起,星君,在维龙山时,你是因救她而坠崖。” 那时候他想,原来自己的内心,是很难出错的。 他不是在云起爱上阿止的。那“太快了的爱与告白”,是很早就有。只是他没有发觉罢了。 阿止是他失去自己的生命,也想要保护的人,为什么会……忘记了呢? ——————————————————————————————- 铺天盖地的血。 他此生的恶梦,就是那口井。 记忆回来了,力量回来了,火炎枪也找到了。 但是为什么,即使这样,还是失去了全世界?? 在井下,抱着她失温的身体,他第一次有恨。 第一次有泪。 第一次痛哭。 第一次知道懊悔无用,第一次知道,何谓死亡。 他想,他怎么会和她说,喜欢她呢?不是喜欢,不是那种随意的,对任何有好感的,说出来的一句“喜欢”,而是爱啊…… 一直都是爱。 藏在三年来,十二年后,点点滴滴的时间里。 他一直都知道她的好,爱上她一点都不奇怪,她虽然是人类的身躯,但这世界一点都关不了她自由的灵魂,她比他更自由,比他更有担当。 他原本就应该在她身边一直保护她的,他原本就不应该放开她的手,但在那井下,看到的一切,就是对他的惩罚。 这世界,本就容不下她。这个,他早就知道了…… 连她对他的离去,都剥夺得这样决绝,残酷。他想起来了,他心念念想要一起生活的,可爱的姑娘,他即使打造了火炎枪,变成普通的腰带,也想要去守护的姑娘,但是他来得太晚,太迟了。 对于三界平衡,最无法打破规则的就是死亡。 这一点,三界人都遵从。曾经他觉得对时间那样漫长的神,死亡不过就是陨灭,自然的消散,对于人类的时间,死亡更是如同蝼蚁,轻描淡写。但那一刻,他知道不是。 他寻找到她的记忆,在那记忆里,他尝尽了悲苦和绝望,尝尽了隐忍和压抑,但那不是全部,那之中有阿止的爱和责任,有她的选择,也有,她对他的留恋,珍惜,不舍。 因为他的大意和放手,因为他的骄傲和自负,他才永远的失去她。 她决绝的斩断长发,替桑夏扛下了责任,然后死在一场宫变里。 来不及,对自己留恋的世界,解释只言片语。 深藏爱,在缄默里。只是,数次追寻了他的背影。 他有恨,生平第一次,他有恨! 恨苍天对她不公—————— ——————————————————————————————————- 她死去的前三年,他很不适应。 总觉得时间变成一个负重的枷锁。 他即使从天界,来到了魔界,每天还是发疯的想她。 他将英玉给的聚魂珠放在井里,但没有人有一个确定的答案。他想,等待也是时间给自己的惩罚。 他一个人的时间变得无比漫长,黄泉他日日去寻找,但,日日没有结果。 他用自己的记忆和思念喂养聚魂珠,其实那没有什么。 他只是,发疯的想她。 然后他去找关乎她记忆里的亲人和朋友,她真的是很好的人,这世界,就好像如同她稍微期望的那样,一点点的变好,她也帮助了许多人,大家的困惑就是,阿止这样好的人,为什么会死呢? 身死魂销。 他作为神,没有告诉他们的是,这世上万事万物或许都有代价的付出。 无论是作为【蚩】被投放到他身边,还是其他别的什么,阿止的使命或许已经结束。这样的人没有转生。 但是,他还是想抱着那万分之一的期待试一试,毕竟,阿止活着的时候从未放弃希望。 如果这世上有人也从未放弃希望,想要从黄泉数万鬼众里寻找一个阿止,是不是,也有希望呢??他拥有的是时间,他可以一直不停的等待。 虽然,不擅长极了。 在魔界,他也有了不错的朋友,即使是当年对他背后一刀的方珂,他也原谅了。 方珂有自己的职责,况且在那命运里,九曜星君也做了自己的努力——他的确遵照帝君的命令在阿止的命运里投下了【蚩】毒,但是他也做了一个设定:如果携带【蚩】毒的人本人心性选择是好的,那这个【恶业的命运】永不会开启。 虽然这也是一个赌注,但,从阿止找到轩辕悟的那一年,世间种种,阿止没有作出伤害他的任何选择。 一切都有变好,但,他的阿止去了哪里呢? 她那样,绝望的,悲伤的,害怕的,生命永远定格在那口井里, 每到一个人入夜的夜晚,他就好想她。 他还未来得及,带她去看美好的世界,还未来得及告诉她他很爱她。 还未来得及,抹平她的悲伤,给她幸福快乐…… 他在世间,寻找她的影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 他日日都会去查看那个井。 因为那是阿止,最后死去的地方。 十年过去了,这世上不知道还有几人相信,她会回魂? 但朋友们,没有劝他。 大家总给他些好酒,酒醉入梦,或许可相见。但,事实上,他一次也没等到有阿止的梦。也是的,她那样悲伤的死去,一定在内心,是有怨有恨,有不甘。他的阿止啊,在这口井里,最后,是想念了那个抛弃自己的神仙的。 他轩辕悟自己也觉得自己不值得被原谅。 他还是喝酒,但味道已经变苦了。 …… 有一日,他如同十年的任何一天,去到那井边。 井里有一个去偷珠子的女鬼。 最开始,那女鬼装腔作势的,说拿珠子一用,聚魂以真面目示人,和他重修旧好。 这些话十年间他已经听到腻,但这无数穿梭的灵魂里,没有一个和他的阿止相似。 他已经没有所谓的不耐烦,耐烦。 他只要吓吓她,让这种低级灵在天亮前离开就可以了,谁想到,这个鬼魂弱得连穿墙术都不会。 他不免好奇,化去身形,悄悄在井边看,她以为他走了,然后就惊慌了。 原本是一只,和万千鬼众一样的,低级灵。她们的脸庞,都是雾气,这样的规则让她们如同一缕思念,轻轻的穿梭世间,但是让她们想不起任何事,也没有被任何人记忆。 阿止,也会这样吗……? 在他日复一日的寻找那黄泉的河口,阿止是否也是这万千鬼众的一个?她是否,看到他,也不认识他,是否,他看到她,却没能识别她……? 井里,那只鬼,却突然痛哭起来。 大约是慌了……大约是恐惧,然后,井下的水波,一阵阵的震动…… 然后,他那一刻,什么也没来得及想———— 他奔赴了那道光流,拥抱了那道光…… 阿止———————— 阿止!! 那瞬间,千千万万的情,千千万万的言语,化为那个,切实的怀抱和温度。 当他拥抱到她的那一瞬间,她在他的怀里痛哭。 一切都化为那一天的那个时刻,她一个人重伤被投到这井下,她的家人分崩离析,她无依无靠,那一刻,她喊救命,无人前来。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唯一错的就是承担了命运,那一刻她面对了独自死亡的悲伤,痛苦,分离,还有对他的思念。而她哭泣的这一刻,上天仿佛终于给予他机会,让他能够抱住她。 他的眉眼,也因她的哭泣而染上了湿润。 但,那一刻,没有绝望,他抱紧这细瘦的肩膀和身体,抱紧这伤痕累累的灵魂,然后想,惩罚结束了。 他要给她幸福,让她日日开心快乐。 就像承诺的那样。 番外篇 玉桂花开 一 暗影峰原本是没有人居住的。 后来有一天来了一个据说是从天入地的堕仙,但奇怪的是,这个仙人有很高的法力,也无视结界,更没有被抽去仙骨,好像就是“他想来所以就来了”。 他居住在暗影峰后,这就有了结界,平日里想要访问这座悬浮在魔界第一层天空的山峰,就需要许可才能入山了。而这道结界事实上很强,没有拜帖几乎就是不能入内了。 他日日会去好几个地方,其中一站就是黄泉。但他日常失望而归。即使如此,也不见他泄气。他在暗影峰住下来,有时会跟着一个喋喋不休的仙侍,但是那位仙侍估计是不怎么习惯魔界,住了一段时间就到人界去住了。暗影峰于是就只有一人居住了。 这人在这一住,就住了十年。他在这里打造了宅院,其实很多年前,他在人界曾为自己心爱的女子购下一个宅子,但他没机会和她在一起就分开了。那个宅院也就荒芜了。住在这里的其他日子里,他开始慢慢的依照那院子的模样去打造宅子,种上了魔界很难移植竹子,做了很漂亮的亭台和水榭,他心里一直有个信念,等他做完这一切,那个人就会回来。 十年间其实来了一些神仙和魔族,也来了一些人类,他们中有的人告诉他,他等待那个人或许永远不会回来,因为魂魄散去了就是散去了。这世界上有的遗憾就是遗憾。但是他说他会一直找,一直等。 然后有一天,那个人就被他等到了。 ———————————————————————- 阿止刚来到暗影峰时,也就是醒来那几日,其实不是很适应。 人界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没想到自己还能死而复生。她的家族几乎在这场灾难里分崩离析。她自己的内心,就好像还停留在死前的那些时间里,还未走到阳光下来。 凤凰珠只能将她聚魂,但是没有办法修复那些伤痕,虽然活着已经是万幸,还能见到恋慕的人已经是最大的恩赐,但,那么多生命都逝去了……凤凰珠让她的灵魂再度拥有实体,这珠子本也是天界的圣物,她大约也和轩辕悟一样获得了天界人算是永恒的时间,但在这时间里,对她而言事实上是要重新面对那些发生的一切,也包括,重新面对新生的自己,以及身边的爱人…… 她一向是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自己独自在宫中的十二年性格更是变得乖僻,已经不太像小时候那样喜怒哀乐显现脸上,醒来的那几日并没有缠着轩辕悟问很多问题,反而和他有些……像是在滨水那段时间那样始终若有若无的有些距离,因她心里其实也有慌乱迷茫,虽然这段时间应该是她和他最近的时光,甚至近到每晚两人同榻而眠,但是其实她内心非常忐忑,作为人类的心智,她实在没能笃定很多事,对于突然靠近的距离和跨越的时间,她不知所措,面对二人每天现在真的是抬头低头都会见的暗影峰,她反而不安起来。 对于她醒来后的变化,不安,事实上轩辕悟是看在眼里的。 这并不是因为他比她多活了千年这样的……而是,他在和她十二年后的相聚里,渐渐想明白了很多问题。之后,他面对了她的选择,面对了她的死亡……然后他清楚的看到了自己的选择。 对于阿止的忐忑,他内心是怜惜的。对于她和他稍微的距离,就仿佛晚上即使两人近到同榻而眠,但他都能够感觉到她只除了回归的第一天晚上,和他那样贴着哭了哭,第二天,他自己厚着脸皮一定要和她睡一张床,但是她没有那样完全的依赖他……他大概能猜测她会思考什么,顾虑什么,但是他还没有想好要怎样来安慰她,开解她。他现在要做的是,给她一些时间去适应,然后自己在她身边陪伴她。 暗影峰很大,虽然他非常想时刻跟在她身边,但是他也很懂得她刚醒来需要适应的空间,因此尽管他不是百分之百情愿,但还是每日会小小的离家一下,但他不会离开她太远。 她的身体和心灵在那过去的十二年里,受到过那样的伤,不会一朝一夕的康复。即使聚魂珠重聚了身体,但他这样强大的灵力都能感觉到她的那身体的灵息的弱小。这些日子他虽然告诉了众人阿止已经重新聚魂,但他还是谨慎的封印了暗影峰,打算等到她身体好一些再和她牵挂的人们见面…… ———————————————————————————————— 阿止其实很喜欢暗影峰,这里很安静。 山上有他和她的新家,有竹林,也有菜园子,有书斋,山上还有温泉……据说因为地靠火山,所以这东西在魔界非常常见…… 虽然目前对她来说是一座正等待探索的山……(家业太大了也不是好事啊) 这几天他教她适应这个新身体的呼吸法,原本她还以为自己会什么法术,结果并不会……但她能隐约感觉到自己的逊菜…… 她原本想快点恢复,然后看看自己能做点什么,十分愧疚这几日饮食起居都是他照顾的……心里感觉是很幸福,但是会愧疚,她原本就不是那种完全依赖别人的人……于是,这一日他给她说要下山去买点物资时,她点头答应,他出门后,她就起床去劳动了。 她目前体力还不是太好,据他说是因为灵魂需要适应新的身体,因此没有带她远行,她看到他“咻”的一下在院子里化为一道白光遁去还惊叹了半天。 他离开家以后,她就去厨房了,厨房的前院有一小块地,阿止特别惊奇魔界竟然能长出人界的蔬菜植物,她其实不知道这里的土培是他在十年里去人界移过来的。而且就在桑家她曾经居住的大宅里。 轩辕悟出门,其实没有去多远。这几日她才刚醒来,他是要稍微守着才安心的。采买的话,法术也可以,让净空买也可以,但他觉得她是需要独自的空间的,于是他就化了身隐在屋檐上,看到她在探索厨房的小花园。 阿止在那个菜地摘了一些菜,去厨房做了一些菜,隐身在房檐上的人看着屋檐一会升起了炊烟。她动作很缓慢,但做菜和做事一样,都很认真的眉眼,她不一会就做好了,但看到外面的天色还是亮的,她就将那些菜蒸在厨房的灶台上。她自己倒是一点也没吃。 原来是要等他回家一起吃的。 他的心柔软起来。 原本他不应该让她等,但一个下山采买的人很快回来也不像样子,他有点苦恼,于是决定再忍忍,阿止没有在厨房的意思,她做好了饭菜等他一起吃,然后就去了书房,但是走到一半,大约是发现自己刚才做饭摘菜,衣裙都有些脏污,于是她便到了房间去寻了一套衣服,带上盆,他告诉过她后院山上有个小温泉。 她大约很怕他担心,还在书斋留了字条,让装模作样的人都有些愧疚了。于是变成小蝴蝶,飞着和她从后院上山去(有些人仗着自己有法术就欺负人。还不晓得以后阿止吃亏成什么样子。)他们的房间外院虽然也有温泉,但是那对于阿止好像还是一个“和他”那样过于亲密的地方,眼下她还没法在那个房间那么自然大方的去沐浴什么的…… 温泉很快的到了,是掩映在树木丛生之中的一处,泉水终年冒着热气,他看到她在泉边坐下来,他幻化的蝴蝶飞上枝头,他见到她缓缓在那泉水边,微微开始除去自己的衣物。 此情此景很像襄水的那个别院山上的温泉,事实上他并不陌生。 他那时对她就有隐约的心思……但终究没来得及挑破。眼下,他觉得稍微口干舌燥,他觉得自己应当君子一些,但,又很难做到了。 阿止脱了外衣,剩下一层里衣,她卷起袖子,露出手上的伤,她好像迟疑了一会。 然后,她脱掉里衣,他终究还是飞离那个枝头,稍微离她的位置远一些。去到了那些树枝叶片更密的地方。 隐约里,她好像对着温泉的泉水在确认自己身上的那些伤痕。 然后他听到她微微叹息:“原本说我身有残疾,那人本来不那么介意。但现下,弄到全身都是……” 然后是微微的水声。 ………… 番外篇 玉桂花开 二 阿止回来的时候,见到轩辕悟已经坐在小院子的水榭中间,把饭菜都摆好了。 他坐在那里微微看着水榭的植物出神,阿止看他在等她开饭,自己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了。 那人坐在那里的模样就好像一幅画一样,阿止觉得这几日和他相处,和自己记忆里其实很多不同,因为其实他之前是在人界被封了法术,但听说后来为她打上天庭,还自己坠了魔,据说现在的样子才是他的常态,阿止这几日醒来,有时常因为看到他心跳,那些障眼法遮蔽的仙术封印一旦不见,这个人是本来的样子,他的气息是外露的,是洒脱的,安静的时候又是沉寂的,但他特别好看,对她笑的时候,说话的时候,都………… 阿止尽管没什么太大的群体观念,也觉得眼下即使是……人类也好天族也罢,魔族也……但无论任何时候,在这个耀眼的人身边自己都显得过于……了些。 “阿止,你去泡温泉了吗?再不出现的话我都要上山去叫你了。”他看到她来,立即就起身了。 她有些呆呆的看到他走过来,自然的从她手里拿过装衣服的盆,摸了摸她的头发:“还没擦干。我给你擦擦。” 于是她坐在凉亭,他拿一块干一些的布给她轻轻擦头发。 这情景委实有些…… 阿止坐在那,一会就有些脸热了。 他的手很大,动作又很温柔…… “阿止,你耳朵红了。”那人好意的提醒:“在想什么?不和我分享一下?” “没……没有的事…………” “明明就有。”他笑笑,侧过身来,在她面前俯身,“在想我?” 阿止被他那样捉弄了下,看到他,又有些呆呆的,总觉得这个人,从前很少这样笑,现在却经常笑了。这是他原本在天界的性格吗? “你,你笑了。”她说。 “有什么问题?” 阿止摇头:“以前,以前记得你好像不爱笑。” 他的目光柔和了。 “阿止,你把我想成煞神这很影响我的形象。诚然刚认识你时我还不记得说话,但那时候每次都有好好对你表达我其实不是个死气沉沉的家伙,再来,我经常笑是因为,你回来了。” 因为没有分离和死亡了。 阿止就那样顿住了。 “能和你像现在这样,我觉得很好。擦头发也好,做什么其他的事也很好,哪怕你对我发脾气生气也好,阿止,你在我身边了。”他那样对她说。然后微微注视着她的眼眸:“阿止,谢谢你回到我身边。” 阿止看着他,怦然的,心跳如雷。 ————————————————————————————————————-(我觉得我们轩辕小同学还是很单纯,很直爽的。喜欢的话不吝啬说出,不吝啬表达,也很爱玩乐,凶狠的时候也凶狠,平凡的时候也平凡。)——————————— 原来他是下山去买人界的凉糕了。 阿止很久没吃到家乡的味道,不由很感叹,再吃的时候自己居然都已经不是人类之身了。 阿止还不知道事实上是她回魂归来后,轩辕悟就已经修书给了桑夏,然后那个人托赤鸦很快的带来魔界的。 晚膳之后,阿止就会在书房去看看书,了解下这十年世界的变迁,因为书的内容实际上变宽了,有魔界也有天界的,但她总看不了很多就会困,然后被那人喊去睡觉。只是这几日睡觉,她睡得不那么安稳,大约是做噩梦,虽然时间已经过了十年,但是对她来说,就好像还是昨天……这天她是在书房看书睡着,然后在半夜做梦醒来,汗涔涔的躺在轩辕悟的身边。 她总觉得口渴又发烫,那些动摇她心念的好像是身上的伤痕,每到做噩梦的时候她总觉得伤痕仿佛隐隐作痛,一连几日。但是,她不好吵起来和身边这人说。于是这夜里也轻轻下床,走到外面去,魔界的夜晚安静如水,打开封印后也享有人界和天界的天空,星辰都有奇异艳丽的色彩,还能看到星河,她独自走到院子里的小泉边,扑水洗了洗脸,才缓缓定下心神。 廊下的风铃微微响动,有一人踱步,阿止回头,那人一身休闲的里衣,赤脚踏进草坪,抱着小毯子,向她走来。 没想到她还是吵醒他了。 她却不知道其实这几天夜里,他都只是浅眠,只是贪图她的气息和温暖。 轩辕悟近前,将那毯子轻轻搭在她身上,大约是感觉到她气息乱了,他眉头有些微微凝滞,伸手,去试了试她的额头,俯身:“阿止,哪里不舒服?” “哪里也…………”阿止正要说话。 “不要骗我,如果不舒服,就告诉我不舒服。”他声音温温淡淡,如常,但是说得很坚决。 “对不起,我只是有点做梦……” 他又摇头:“这不是值得道歉的事。” 下一刻,他将她抱起来,阿止刚开始有些惊讶,惊慌。 他抱着她寻了个廊下的靠处,然后走到那里,坐下来,拢着毯子将她抱住了,道:“也罢,我们在这稍微坐坐,等你好些我们再回去睡。” 阿止却被他这样弄得脸红了。先不说这姿势……他怎么一切这么明明白白……简直就像习以为常……诚然她是没有什么结婚生活的经验,也觉得他对这个角色太适应了…… “我先下去……” “地上寒凉,你就别下来了。” 阿止简直有点像被噎着一样…… “悟哥哥……我并没有这么娇气。” “可是担心你的我很娇气。”他顺口回道。 阿止立即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轩辕悟的本性,其实……嗯。原谅人家没有谈过恋爱——————— “你瘦了好多。”他有点懊恼的说,好像伸手还试了试她…… 她受制于二人现在过于亲密的…… “没,没有的事。” 总觉得这次和他邂逅……他对她的亲密简直有点让她诧异了…… “我说,那十二年,是不是受了很多苦?” 他突然问。 然后就那样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读不到……他的心,果然读不到,原来他没说错,他是可以不给她看到的。 可她和他很近,近到,他的呼吸近在迟尺。这一点都不像是襄水那时那样有所保留的谈话距离…… “没有受很多苦……你知道我也并不是那么吃亏的性格。”她微微有些不自然,说道。 “你不吃亏?我觉得你很吃亏啊。”他那样惊讶的表示。 她正要反驳,抬起头就撞到了他的下颚,他那样抱着她顺势磨了一下她的发旋,觉得心里柔软到不行。 他怎会甘愿忘记那段记忆!!?那时候即使他从那悬崖掉下,他应该执着寻找的,他不该那样大意,让她在那个混蛋身边受苦十二年! “阿止,我曾听上战场的人说,在战场上受伤复原之后,也会有伤口疼痛发作的感觉,你是不是也会这样?”他轻轻磨着她的发旋,好像有些小心翼翼的询问:“你这几天夜里,都没有睡好,是不是很难受?如果难受我明日去寻些药。” 她怔了怔。 他知道………… 他知道的………… 她心里突然涌起那种无言的感动……好像那种长久无人问津,被自己忽视的什么滋生起来了。 她突然又很愧疚,一个是给他增加麻烦,一个是,没能诚实的告诉他……这样矛盾的心情。 “没有那么难受……”她其实口舌笨拙。 被他伸手轻轻弹了弹额头。 “经常骗我。不许骗我。” 她捂住额头,他去挠她的胳肢窝,她大惊,要逃,又被圈在他的怀里。 “你做什么!!” “我是没法像你家大魔王那样罚你,一个是舍不得,但,你实在让我生闷气!” 没有一句实话,就像离开的那一天。 这样下去还了得! “你,你给我住手!”阿止躲不开,急了,在他怀里挣扎,两人缠着在那软榻上,他最后肯定还是占了上风,将她压在那软榻上,一点也不客气,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好省着力量别不小心伤了她,但在那夜灯下他的阿止面色终于有了些自然的红晕,大约是打也打不过,力量也不占上峰,她微微喘着气,就瞪着他,倒是打破了那些老成在在的二十七岁的界限,这样多好。 “我是可以住手,但我要想想你下次骗我偷跑怎么办。” “你以前不和我翻旧账的。” “不翻旧账的结果就很严重啊。”他淡淡答。好像想起了很多事。 她内心其实很敏锐,一下就捕捉到…… 她那时候还给他写了那封信………… 她一下就……想到他这样的人,上天入地的等了她十年……只是等一个希望,她立即就那样沉默的……缓缓撑起来,抱住了他的手臂。 那种小动物的感觉很软绵,她其实并没有算得上示弱,即使是以前和他在一起相处的时候,也算是一个把自己时刻照顾的坚强的姑娘,但此时此刻她抱着他的手臂,就好像突然把他的心抓起来似的…… 十分酸胀。 “我,我很想给你道歉……那时候其实,是我考虑欠妥当了,我只是想不到什么办法……我并没有去践踏别人的心意那样的意思……只是…………” 他轻轻将她的脸抬起来。 “阿止,你很好,你不用给我道歉,我也知道你心里的想法。”他那样将她从软榻上抱起来:“我知道那时候我实在太差劲,导致发生了那样的事……只是我的内心可能没法承受再来一次……我会慢慢变成让你信任的,让你在发生不好的事时第一个会想到的,所以,你不舒服的时候,试着来依赖一下我怎样?” 那样微微有些祈求的语气,是她从未听到的。 他这样高傲的人。 他对她一直都很好……从未伤害她……她那样的一走了之,然后,和他分离……她甚至想到了她的死亡对他的伤痛……她一直想错了,她觉得他是天界人,的确,他一开始就说过,她对他并不公平,因为她一直就说族类平等,事实上她心里并没有将他的感情衡量在平等的位置上,她一直在回避他…… 这样一想,阿止就觉得自己更愧疚起来。 眼睛都有些微微的湿润。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她下一刻扑到他的怀里,抱紧了他。 第一次那样用力的,在十二年后,在十二年之后的十年后的现在。 他好像有点惊异她的想法,她第一次这样用力的拥抱他。 “阿止…………” “我…………我有时候晚上会做梦……会梦到那天晚上的事……会梦到我在井下,只有我自己……其实我很想你……我只是不敢告诉你……我怕我会动摇,更担心……担心你其实不想……不想要我……对不起…………”她那样断断续续的说,十分的委屈……这是陌生的阿止,也是对轩辕悟交托的阿止。 他的心好像被柔软的疼痛弥漫,但,他知道她交托了自己的信任。 她很少展现自己的脆弱,但那样意味着其实对他这个爱着她的人的不信任和不依赖。此时此刻,她是脆弱和坦然的。鼓起了勇气,靠近他。 依恋他。 他一直知道他错过了什么。 就从他坠崖选择让这段记忆放任自流,他的惩罚就是注定的。他错过了她的爱,在马车上,又那样轻率的给了她绝对的答案,至此,她对他的那一点愿望和想念就断绝了。她从不是纠缠的人,于是从那天以后,她就注定了会离开他的庇护,重新回到危险的世界。但他很卑劣,因为他一直是懂她的,他一旦这样说,她就会立即来安慰他…… 他一想到,在那时候的她眼里,他是一个不想和自己的过去有纠葛,日后会大摇大摆回到天界的天界人,那种感觉就很让人难过。 他轻轻将她的脸抬起来。 伸手抹去那些湿润。 ”是我那时候说错话了。“他轻声说:“我实在太轻浮,其实我的内心应该很早就认出了你,我们第一次见面,还有后面的很多事,我都未曾清楚的看到自己的心。” 他俯身,柔软的唇,轻轻贴上了她的唇角,然后,他微微加深了那个吻。 他的阿止,那么好。那么好。 柔软,坚强,率直。 他应该要保护她的。 他吻着她脸上那淡去的伤痕,那是箭伤,倒钩划破她的脸颊,周身,如果那时候天宝没有上前去护卫,那这些箭一定会刺穿她的眼睛……战争何其残忍,他一早就知道,但是他想他不知道的是,有一天这些事会加诸在他心爱的姑娘的命运里。 “晚上觉得疼的话,要叫醒我的。我像这样给你吹一吹,渐渐就不会疼了。” 他说。 她眼眸很湿润,最终没说什么话,就是点点头。是那样,笨拙,但是很温柔的表达。 “回去睡觉?”他小声的询问她。 “好……嗯,走回去。”她小声的说。 就好像什么样的东西轻轻撩弄他的心。软绵可爱。 “抱回去。”他不由分说。 “这不太好……”阿止很勉强的说。以前没想依赖别人到这样的地步……简直是太超过了。 “你怎么不好意思了?”他暗笑:“这里没有第三个人看见。” “我在意的也不是这个。”阿止简直要完全败下阵了。 “你别在意,阿止,我想抱抱你。我想——和你近一点。” 他将她抱起来,她只得搂住他的脖子,但内心觉得雀跃,心跳,又诸多陌生的甜蜜。 他的呼吸就在她脸颊。 “近……近了吗?”她问。 他唇角好看的微微弯起。 “你是在诱惑我?等你好了,我们可以更近一点。” 阿止要去捶他了。 回廊深处倏然有阵阵芳香。 有一些金色的小花瓣浅浅洒下来,散落他的衣袍,散落地上。 “好香啊…………”阿止喃喃自语,抬头,看到夜晚的回廊两侧,那些桂花树的桂花们不知道何时都静静地绽放了。 “是很香。”他笑意很深,轻轻嗅了嗅她的颈边。 阿止脸红,咬唇,默默决定不再和他搭话了。 番外篇 新婚燕尔 一(H) 魔界暗影峰的夜晚,今夜因为有婚礼的气息而变得与众不同了。这一天对于阿止来说,好像晚到了那样漫长的一段时光。她从十五岁,到二十七岁,然后经历了分离,悲伤,失去,死亡,漂浮的魂魄,到,再度回到这个人的身边。 这一天的这一刻是措不及防的。虽然……重新聚魂拥有实体后,和他……这样在暗影峰两人相处了数月,也……同塌而眠,但两人最近的距离也就是拥抱,亲吻……并没有更进一步的什么…… 他恢复了神格,阿止本想,会不会和她这样渺小的……有距离……但是其实她想错的是,他和她越来越没有距离了,谁想到桑悟,轩辕星君,战神大人的本性是这样……一点也不高冷,喜欢和熟悉的人调侃,开玩笑,还很坏心眼,又很算计………… 在暗影峰宅院的这内室里,红烛的光影摇曳。地灯和红色的灯笼,穿插着,在这空间里灯影交织。亭台下,玉桂花瓣坠了许多,铺了薄厚不一的一层,流泻了沁人心脾的芳香,这些是魔族的玉桂花树,比人界的更为芳香四溢。 内室的后面是一个天然的水渠温泉,那些微微的热气,缭绕着屋子。 房间的中央是一张软榻,软榻上方是丝质纱帐,将那四方围起来,软榻上有红枣,莲子,桂圆,花生。软榻是魔族的那种轻便材质,但是很柔软,她被他压在软榻上时,阿止满面通红,她的心噗噗直跳,当她微微侧脸的时候,那人轻轻将她的脸扳过来,阿止见到他目光的浅浅笑意,更是觉得自己被此人迷惑。 她的外衣早就被他脱在外面的回廊下了,此时此刻穿着的不过是一件白色的里衣……她再怎么……女性的直觉也会让她感到空气里与平日不同的气息。在那些闪烁的红烛烛光里,映着他好看的面容,他的目光有平日不同的热度,这些是她所不熟悉的。 纱帐一层层的坠下,在那朦胧的灯影里,就只有她和他了。 他稍微撑起身体,然后那样优雅的脱去系带,外袍,她几乎要捂脸。 好像连呼吸都很难控制了…… 她觉得自己好像要晕厥似的…… “怎么,你不是向来胆子都很大?”上方传来他的浅笑:“阿止,今晚是你我的良宵了。” 他快别说了。 “你……”阿止微微恼,但是她总感觉今夜的此时此刻,他和平日里不同,虽然是调笑,但那种浑然天成的力量对她的……她也不太敢和他的目光那样对视,就好像会觉得自己时刻会被对方……“你骗我!我……一点准备也没有……” “你要什么准备?”他明知故问,俯身去,在她身边微微侧躺下,凑到她耳边,轻轻的去抽她的内衣的白色衣带,阿止就有点想要下意识回避的样子,但在他的怀抱和他的轻柔的吐息里,她又是,意乱情迷。 “我……我本想说其实……其实没关系,但……我又很……” “阿止,嗯,虽然问这个很不合时宜,但,你可看过春宫图?”他几乎咬着她的耳垂。 她一阵阵发烧,总觉得第一次和他这么近,去讨论这样过于亲密的话题……难道这就是,春宵???她不懂,因为从未有人教过,虽然入宫,也只是个下籍的宫女……也因此,她觉得惴惴不安极了。 她紧张的扯住了他的衣服:“不,不曾。” 看到她小鹿乱撞的可爱模样,他的心那种柔和扩大了。他知道她自小没有母亲,家里男性居多,没人教她这个。按人间的礼成,女孩会在出阁前婚礼的压箱看到春宫,于是懂男女之事,但他和她,还未来得及走到那一天的婚期,就分离。回想起来,她仅只是见过世间并不美好的男女之事,看到的都是男人的绝对权威对女人的肆意取舍与羞辱。因为他和她的分离,让她十二年被卫弛恭那样折辱和取乐,是他不好—— “阿止,我本想说,其实我也很想等你准备……但是你最近日日躺在我身边,我忍得有点辛苦。”他那样稍微将她的发,轻轻压到她的耳后根,“阿止,别害怕我。” 那样自然的,恳切的。 这简直不像是,高高在上的炎魔星君轩辕悟的语气啊。 但,他在问她,征询她的同意,然后,顺便撒撒娇,这语气就有点可怜委屈的了。 他说着可怜兮兮的话,但眸眼却灿如星尘,阿止是被打动的,这是她最喜欢的人,这是她藏在心里恋慕了三年的人,这是她在十二年最黑夜的时光里,一旦想起就会有继续生存下去的动力的人,这个人给予她希望,对她十分珍惜,这是她爱着,并爱着她的人。 于是,她大约鼓起了那样的勇气,轻轻靠近了他,她那样稍微凑上去,缓缓地闭上眼,贴近了他的唇,印上去,将那样的呼吸,一同接纳。 他内心喜不自胜,他想,她真的很纯粹,她是信赖他的。但他没有去打破这寂静,他也并不惊扰她,他搂住她的腰,然后微微和她加深那个吻。 和以往不同,以往的吻,是浅尝辄止,是安慰,是交流,但这一刻,带了一些微微的情欲。他稍微探入她的口腔,舌轻轻卷上她的唇齿,尝到了一些方才山崖吃的淡淡的桂花糕的味道。他活了上千年,即使并未和其他女性有过之亲密的关系,但这事,当他入情,就算是无师自通,阿止并不一样,她还是个稚子,一下就被这个吻搅得迷迷糊糊了。 他的手已经那样解开她的腰带,但当她的皮肤接触到温凉早秋的空气,就有些慌了。 那是一种陌生的战栗,并不是讨厌,只是太陌生,有些超乎想象的刺激,她的神经都微微紧绷起来,感觉他的手指,轻轻沿着她的衣服,就那样轻轻触碰了她的皮肤,她整个人烧起来,感到他的手沿着她的腰,轻轻抚上她的前胸…… “太……太近了…………”她那样说。 “还不够近呢。”他好像,是那样轻轻对她呢喃:“阿止,你心跳的好快。” 在那柔和的光线里,她十分敏感,感觉他修长的手指那样抚触她的心口,她的前衣衫好像在被他缓缓的剥开…… 他的唇沿着她的颈部,那样流连忘返之后,顺着吻下来。吻过那些让他非常心疼的细碎的伤痕,然后去到她的肩,又………… 阿止的气息逐渐迷乱了。 她的手指微微攥紧身下的被单,也许是紧张,他觉察了,然后温柔的一只手,与她的手指扣在一起。他的唇终于是印上她的心口,感觉到那里的心跳,阿止微微的出声,眸光里也染上湿润,她压抑着那样的声音,因为他吻上了她的前胸那一点……她十分难为情,但是他没让她逃开,这就是他想要的,还要更进一步的…… “唔…………” “阿止,你现在很漂亮啊。你这个样子,我想爱你,又很想欺负你呢。” 他好像就那样被她吸引着。 “可是……我也……不好看……我身上这些伤…………” 那样和他据理争辩的阿止,现在小兔一样缩在他的怀里,他觉得很可爱,更多的是心疼。 “会愈合的。”他轻轻扬唇,又有些怜惜的,抚摸她的心口,“战士带伤是荣耀,我的阿止是了不起的战士呢。” 他让她脸红了。 好像那样的紧张,稍微缓和一些,在柔化的灯光里,她熏熏然的看着他,却不知道是这房间的香味还是……之前在山崖喝的酒,她总有些晕晕里觉得他比平日生出了许多不同的侵袭和惑然。 被他那样吻的迷迷糊糊,她看到他在脱外袍,然后是里衣……看到他的肌理,阿止就觉得说不出话了。 好热…… 火焰的气息……他散发着那样的热度,他和她,第一次这样近……阿止想起,自己十二岁遇到他,可从没想过这一天…… 她害羞的捂住自己的脸,她的确想大胆点,但不行,此时此刻她感觉自己呼吸都困难了。 下一刻,他将她压往软榻的深处,他很有耐心,他问:“阿止,可以再近一点吗?” 番外篇 新婚燕尔 二(H) 她的呼吸乱了。 心跳如雷。 她从指缝里看他,然后他缓缓伸手,将她的手指移开。 他的眼眸流泻里轻微的笑意。 “我觉得有些晕晕的……”阿止诚实的说。 “魔界的玉桂是醉人了些,但也可让你放松。阿止,你声音在发抖。你冷吗?” 他明知故问。 他的眼眸就很迷惑她,阿止禁不住伸出手去,遮住了他的眼,这样好让她稍微喘些气:“你别那样看我…………” “我怎么看你……”他十分无辜,忍不住逗她。 “就是和平时不一样的……好像要吃了我似的……” 他握着她的手腕,稍微在那轻轻吮舔,“我是很想,很想马上吃了你的。怎么样,你要逃跑吗?” 虽然好像是玩笑,但他炽热的目光却那样看着她。 阿止觉得身体很热,和他靠近的每一个地方,都有那样的热度。 她也明白这一天是迟早要到来的……她只是忐忑不安……“我…………我如果想逃跑,就可以……可以逃跑吗?” “嗯——我大概会有点……但,阿止不想的话,我会等的。” 他想,或许他太心急了,或许今天还是不到,只是他打算去洗冷水澡了———— 他摸了摸她的额头,拢好她的里衣,但下一刻,阿止面红耳赤的拉住了他。 “你别……误解我的意思……我就是……看到你时会……会很紧张,但,我是……喜欢你的……没有想要……想要逃跑…………” 他微微顿了顿,有些无奈的,深呼吸了。 “阿止,你要说这话,今天可就真的没机会反悔了。” ——————————————————————————————- 热…… 房间比刚才更热了…… 她的衣服已经被他完全的剥掉了。 他的衣服,也轻轻坠在那微微和黑暗交融的光影里。 他的手,去到那陌生的地方,诱哄她为他张开腿,她紧张到不行,眼睛不知道该看哪里。 他的手接触到私密的……她那样轻微的喘息,然后他吻上她的耳垂:“阿止,放松些。” 她摇摇头,此时此刻,头发在他臂间散乱,她目光迷离,脸颊绯红,他何曾几时见到这样惑人的场景? 他放入了一个指节,小心翼翼的开拓……但她很难耐,也无甚经验,那样青涩的反应几乎要将他的忍耐逼迫到极限。 她太紧张了,于是身体也……他得小心翼翼的控制到力量别伤到她。 “痛吗?”他小心的询问她。 他的阿止很敏感,更脆弱。大约是觉察她的紧张,他稍微去抚弄她的那细嫩的……然后她便会轻轻颤抖,那样美好的青涩,但,他感觉得到她的内心是没有拒绝他的。 那里,终于有了一些微微的湿润,于是他就小心的开拓了两个指节…… “有……一点点…………”阿止为这古怪的……她的身体有她陌生的反应…… “唔…………”大约是触及到某个……她好像禁不住微微发出自己也羞于启齿的声音,她立即抿唇,但那唇被他的薄唇微微含住,连呼吸也一同侵袭了。 “我想听。”他声音暗哑,轻轻诱哄。 她摇头,但在她身体兴风作浪的手,又残酷又温柔。他轻轻扳开她的腿,那是她非常私密的……她又害怕,又紧张,又无措……她那样生涩,但却让他沉迷。仿佛她周身也染上那些馥郁的香气,他已经深深醉了…… 阿止虽然知道这就是……礼成,但她其实没有准备这样的近……她向来都很有勇气,她内心也很想和他更近,但是真到了这一刻,她还是会有些陌生的……她只觉得很热,被他触碰的地方,被他吻到的地方,都是完全陌生的自己,脑子已经昏昏糊糊,身边都是他的气息……他的手指触摸到她的私密……她觉得身体好像不受自己的控制……一阵阵的激荡,陌生,有些微微的疼痛,更多的是那种……仿佛被撩拨的什么…… 有些湿润,仿佛她已经稍微准备了。 “我……我觉得自己好奇怪……” 她却不知道,这样的意乱情迷的模样,那么诱人,这样有些情欲里的界于懵懂情事的小女孩和女人之间的她,他一点自制力都无了。 “阿止,我在爱你。”他轻轻吻着她,双目潋滟波澜,稍微按压她的身体,她便在他身下微微颤抖,他总觉得自己卑劣,或许,在襄水的那些日子里,自己有时,或许也会这样……曾想和她这样的靠近,他那时终于是压下那些欲望,而此时此刻,他觉得在对她做一件自己内心最隐秘地方非常想和她在一起做的事……他的唇那样缓缓的弯起来,眼前的人,是他的阿止,死而复生,他已然非常的满足……这世上,他什么都有了,但那些东西,对他而言并不重要,他至始至终想要的,无非就是一个她。 连这样轻轻在他身下颤抖的模样,也都是可爱的,怜惜的。 “你……你让我好奇怪…………”阿止的视线都迷迷糊糊,说话带着那样不自知撩拨的哭腔。他感觉到她已经为他湿润……因为,她也是喜欢他,爱他,并不抗拒他的……她心里对他有那样靠近的渴望,但她不知道那渴望怎样宣泄,也不知道该怎样更靠近他。 “一会就好了。”他那样轻轻吻着她的耳垂,这世上如有爱,情事就是最美,他那么庆幸,他没有在阿止身边的十二年,那个人,幸好没有用这样的方式伤害她。他是男人,同样怎会不知道卫弛恭的心思?但那个人的爱太复杂太阴损,他来不及得到她的半点好。幸好……一切都是幸好。 在那暗暗的灯光里,她看到他褪去了最后的遮蔽。他的男性的肌理,在那灯光里有惑人的线条。脱下衣服的他和平日里不同,隐约有着压迫,她……连呼吸都不敢似的……她面红耳赤,眼睛也不知道该往哪里看,她微微拢着腿,但是却被他稍微开启,她有些身体的颤抖,然后只得那样蜷在他的腰边。他将她的腿更……然后低声道:“阿止,脚再为我张开些。” 她简直要憋气过去了。 她感觉一生的丢脸都在此时此刻,两人的姿势,简直让她欲哭无泪…… 她捂住脸,摇头,他好像在那微微的叹息里,将她的脚拉开一些,阿止只觉得有个……灼热的……抵住脸她的那里,她简直要背过气了。 那是他的…………阿止羞到耳根都红,她是知道这便是洞房,她和这人结婚了,但她面对此时此刻,却还是很难为情…… 他好像稍微用那……磨蹭她的那里……这简直是太过了。一切都是她陌生的,但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他仿佛微微试探,然后,稍微进去了…… 阿止“唔”的轻声,她觉得疼,他立即放缓了,然后去蹭蹭她的脸安慰她,他和她,不知道是谁染上谁的热汗。 “疼吗?”他低声询问。 其实自己也忍耐到不行。内心那样的渴切,这竟然只是来源于对他的阿止…… 但他一定不能伤了她,女子的初次,都会有些疼痛。他需要十足的耐心…… 阿止可能为这过于亲密的距离感到十分震撼,还无法回神,但她内心是愿意,渴望的。她于是摇摇头,蹭蹭他的下颚,他摸了摸她的额头,将那些湿漉漉的汗水拂去。 “我慢一些。你稍微放松……”他说,然后俯下身来,寻到她的耳畔,轻轻吻住,阿止十分敏感,但他没让她躲开,他细碎的吻着她,一只手寻到她的腿心去轻轻揉着那……感觉她缓缓的放松,他一寸寸的进去……终于是寻到她的唇,他贴着她的唇角,道:“对不起,阿止,还很疼吗?” 阿止只感觉下身,热得惊人。那些疼痛,好像被他的进入一点点的拨开,又……渴望和他更近,她微微摇头,他于是握住她的一只手。 “对不起,初次……是会有些……忍着些,稍微呼一口气。” 阿止稍微呼了一口气,下一刻,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他那样……稍微用力的,他进来了……她那一刻是疼的,虽然不是那么剧烈,但眼泪还是迅速泛开,他停着没有动,感觉自己进入了阿止的身体……那样热,那样温暖…… 有什么,仿佛点点热流,他也其实忍耐到不行,她的身体很热,他几乎差点瞬间缴械投降了……那极致的感觉差点瞬间让他破功了。 是那样热,他平生第一次体会到那样震颤的快意。 他轻轻的卷入她的唇舌,将那些呼吸,一同侵占,他安抚着她,擦拭她额头的汗,吻去她的眼泪,吻那些细碎的伤痕,她和他手指相扣,这一刻近到无以复加。 “还好吗?”他问她。 “嗯…………” 然后,感觉她的身体,那样慢慢的平缓。 她在他身下,轻轻喘息。 那样美好,脆弱。 “阿止,我可以稍微动一动吗?”他问。 她整个人像是湿透了,浑身染上了热,她点点头,样子十分可爱,他一点点的在她的身体,动起来,但他很怕伤到她,一直在轻缓的慢慢尝试……她觉得陌生,又觉得刺痛里带着情欲……是的,这是阿止生命中第一次体会到的情欲,和他一起……她感觉自己的一切都被他占据,呼吸,身体,心灵深处,一切,他缓缓的动起来,每一次,都更近,她想要逃开的时候,就比之前更近,那样缓缓的动作,在她慢慢适应之后,就变得一时间轻,一时间重,她的手被他握着,她的视线里是他的迷醉,他是因为她的美好而迷醉…… 连接的那……是那么热,那么热……他终于在她的身体里,那样稍微快意的,自由驰骋,她呼吸开始急迫,她染上了那样好看的迷乱,她对他摇头,慢一些……但是他却仿佛是掌握了一切,他好像就是要逼迫她和他在一起……阿止感觉自己被打破了。但被细碎温柔的捧起,然后变成云,变成鸟,她低低的在他臂间哭起来,大约是觉得奇异又微妙,幸福又缠绵,这是她生命里的重生,是她第一次体会情事,是她第一次体会这样近的被爱,他没有停,他只是放缓了动作,然后去吻她的心口,他的手那样抚触她的心,那样没有距离的爱,他一点点研磨她的身体,他的汗水滴到她的身上。 房中有那样馥郁的香,升起红色的火焰,在那火焰之中阿止眼前的景色美轮美奂,那是她爱上的人,他是那样好看,仿佛这夜晚他的沉醉也是入魔,他的目光便成那红色的琉璃一般通透的色泽,那些温暖的火焰照亮了他和她,阿止觉得自己浑身高热,只知道去和他抱在一起,然后身体一次次的攀升………… 他将她轻轻抱起来,坐在那软榻上,不着寸缕,她完全没了力量,但坐在他的腿上,她只得搂住他的脖子,任由他将她上下……那样难以启齿,但是她的身体都仿佛不是自己的,颤抖着,迎接他的一次次…… “疼吗?”他询问。揉揉她的短发,但身下一点也没停。 她抱着他,摇头,但刚才已经被他那样……陌生的不自知的迎来了第一次的…她身体的颤抖刚刚平息了一些………然后就是漫长的,漫长的第二次……她从未见过人洞房结婚,也未和人讨论,却不知道自己这样究竟是怎样的……她的身体被他开启了那样的秘密……她微微震颤的,和他迎来了那样的时间……她的心跳那样快,视线没法从身前这人离开……他的一切都吸引着她,她只是不知道,所谓的夫妻,所谓的结合,是这样的近……近到,合为一体,没有距离,连所有的亲密都分享,心跳,汗水,吻,一切的一切…… 她的身体里,热到难以自制……她好像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那样,央求他稍微慢一些……他十分坏心眼,让她放松,然后又一连好几次……她受不了,但她不知道这模样也诱惑得他没法停下来。 他想她太久,太久了。 “轻一点…………”阿止央求。 他抱着她,冲撞好几次,其实他也想,今夜稍微……免得他伤了她,但,她那样可口,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好像很难…… “如果觉得疼,就咬着我的肩。” 他那样说,然后腰一连好几下……阿止只得张口轻轻咬住他的肩,他被她撩拨,目光那样深切,将她按在软榻上,轻轻用牙咬回去。 “是你让我咬的……”阿止十分委屈,眼泪噗噗的掉。她其实不爱哭,但此时此刻根本压不住眼前这人对她拼命的欺负。 力量不占上峰,身体一次次的被开启,那样欢愉,那样极致,那样极限,在压迫的细密的敏感里好想要击溃她的神经。 “我肩上有一处伤,是你小时候咬的。”他那样暗暗笑着对她说。 阿止在那迷蒙中顺着看向他的肩,他的肩上有一个淡淡的印记。 “那时候你想要跳坑去救你的朋友,我阻止了你,你气不过,狠狠的咬了我。”他笑:“我现在要和你清帐。” 不知道为什么,他掉悬崖恢复了神识之后,其他的伤痕都愈合,唯独这个他和她初次见面她就赐给他的牙印,一直没有消失。他那时候很想问净空,但是没好意思问出口,总觉得他战神轩辕曾几何时会被敌人在那个地方留下一个齿痕?这事简直十分丢人,但后来他想起,这是阿止的齿印。 这是他和她的渊源。 然后他稍微用力……阿止想要逃离,但没能逃开,只能在泪眼迷蒙里被他将脸抬起来。 “你就……睚眦必报欺负我……”阿止终于受不住:“不要了。” 他揉揉她的腰,将手放在她的腿心,那样一连点点揉开,阿止受不了,又开始哭,可爱得不行:“没有这样清帐的……” 她没法避开他一点,也没法阻止他撩拨她不听使唤的身体。 “说起来我之前来人界还有带了钱,但是净空说被某个没良心的家伙散尽家财了。” 阿止欲哭无泪:“那明明是我做的梦………慢一些………” “你好好求一求我,我考虑看看。”他突然知道怎么拿捏她。 “求你………唔唔…” 她话音刚落,他就晃荡她的身体,就着那个面对面的姿势,阿止想要夹住腿,无奈他压着她,她恨恨看着他,知道他是故意,但是在这种时候故意,可见这人的心眼多坏…… “你又骗我……”她总感觉自己说这话娇滴滴的,说完后,自己也都不好意思了。 他脸皮是比她厚的,千年来皆是如此。 他扳过来她的脸,吻上她的眉,呼吸和她的层层相贴:“阿止,我不想骗你,我也很想忍耐,但,这件事迟来了几十年,我已经尽力了。” 说得很委婉,也很……可怜兮兮,阿止觉得自己之前应该是看错人了,他……他十分妖孽……他的本性放开之后,她难以承担。 这人一边安抚的揉弄她的腰,一边那样进入她的身体……仿佛要看到所有的她,即使这也是阿止自己陌生的…… 他连连揉弄着她最脆弱的腿心……但一点也没停,阿止受不住,就被他圈在怀里低声安慰,怎么能这么坏…… “你喊喊我的名字——” 他坏心眼的要求。 阿止存心抗拒,就是不喊,他研磨几下,去吻她的心口,吮舔她的伤痕,她浑身热汗,“悟哥哥,不要了…………” 分明是她的坦诚,但是她喊他,在他听来,却像是千娇百媚生。 他视线发热,觉得简直是受不了……那样的难以克制,那样的娇弱,陌生又入情,这世上,只有她这样喊他。 “再说说。”他稍微大力的晃动,她就像美妙的乐器,随着他的弹拨发出那样的声音,她觉得自己就像淫乱的什么……但她没法控制……她是那样青涩,就被他卷入那样的风雨里。 “呜…………”阿止觉得腿有些麻,身体不像自己的,只是知道被这人上下抚弄,她也不知道自己细嫩柔弱的声音就好像天然的催情剂那样的,“悟哥哥……轻一点……” 那样乖巧的妩媚不自知。 他大约知道她也是极限,不再捉弄她。 看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他也有了那样的恻隐之心,捉着她的手,道:“你多喊喊我,再来一次就放你睡觉,嗯?” 这个妖孽………… 什么是再来一次……别人的洞房也是这样……这样伤体力吗…… “我……不…………唔唔…………”她很不甘心,但他退出去了,她刚觉得身体仿佛稍微松懈,下一刻,他躺下,将她抱起来,翻了个身,轻轻将她抱在上面,她惊慌失措,那样心口和他贴在一起,下一刻,他分开她的腿,轻轻揉着她的那脆弱的……然后再度的闯进来。 他的手那样一只手轻轻扶住她的背,一只手抚住她的臀部,轻轻的晃荡,阿止的心口贴住了他的心口。 有什么进来了,他的心对她敞开了,那些思绪,那些爱,从她的左手接触到他的身体那一刻,全部,全部的进来了。 身下的撞击发出让她难以启齿的羞耻的声音,但,她的心清清楚楚的听到了他所有的声音。 【阿止,我爱你,我爱你】 【我爱你】 那样全神贯注,完全没有了任何的杂念,只有爱意,无穷无尽,跨越了时间,跨越了一切,那就是笔直的爱。 她目光和他的绞在一起,这个坏人,此时此刻,全部让她听到,他的心。 他爱她。 他那漂亮如同宝石的红眸静静注视着她,那样深刻,笔直,没有障碍,他和她的唇齿纠缠在一起,吻了她一次一次,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他的,一切都是他的了。他的一切,也是她的。 没有分离。 “阿止,叫叫我的名字。” “轩辕……悟…………” 他视线那样深。 她是阿止,别人觉得不可思议,他轩辕悟活了千年,为什么选择她?他一直都懂。 一直都懂的。 “阿止,我是你的了。” 那样的爱,一点点的,说给她听。 番外篇 新婚燕尔 三(H) 阿止流泪,但觉得此时此刻非常幸福,自己好像被打破,又被重聚,一次次,但奔赴的怀抱,只是这里。 阿止搂住他,那样主动的,亲密的,一点点亲吻他的脸。 他视线深邃,其实她稍微撩拨他,他是爱得不行,但也不太受得了,他那样有些很难自制的稍微重的,阿止嘤嘤的声音,就在他耳边泛开来,这些时候,他也喜欢得不行。 他那样抵着她,大力的进出她的身体,她压着呼吸,哭得稀里哗啦,在他身上凌乱,却没法逃开,终于是迎来那至高的一刻………… 然后一切,仿佛归于了平静。 那些玉桂的香味仿佛浅浅的飘进来。他终于是缓缓退出了她的身体,她觉得那一片难以言喻的湿润……但她没法动弹,身体就好像散架似的。 她轻轻颤抖,但还是被他抱在怀里,那样热烫,毫无距离。她听到他的心跳,她觉得羞耻,又觉得……那种隐秘的幸福十分陌生。这晚上她哭了数次,声音都变哑了。他对她根本就毫不留情……他对她……这样的羞耻,赤身裸体……情事的极限是她没法想象的。 但她根本不知道,这完全不是极限。 “我以为你是……是个君子…………”阿止觉得腰又麻又酸……很想捶他一下,其实她醒来,就发现他远不是她曾经看到的样子。和她小时候看到的不同,和十五岁看到的不同,和,十二年以后二十七岁看到的更不同。 他亲了亲她的耳朵,唇上泛笑:“我也觉得我是。抱歉了。” 阿止气不过来,索性不说话了。 “你一叫我,我就控制不了了。”他好像还那样隐约解释了下。她从前怎么会认为他是天人之姿? “你……欺负我起来一点都没有心软。”她闷闷道。 “这个我还是要辩解下。我是留手的。”他还很好意思大言不惭的和她“辩解”了:“我们下次…………” “暂,暂时都没有!” 看到她可爱的样子,他忍俊不禁,好吧,她说的没错。他是仗着力量,法力什么的欺负她。但,他很难控制,要说有没有留手,有。 打破了这层界限,就时刻饥肠辘辘,也明白了,之前那些对她的遐思,是什么。 他轻轻起身,阿止羞得不行,自动滚到床塌上,随手抄起一块布,裹住自己,他大约知道她脸皮薄,于是在她捂着脸时默默穿了里衣,但下一刻,他将她抱起来,阿止惊慌。 “阿止,我带你去泡澡。” “我……我不想去……”她已经被那人不容分说地抱起来,离开凌乱的软榻,她觉得身下十分……视线看着软榻,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软榻上有一点点红色的……她简直是羞到无以复加,他的视线也微微深,那是她初次的……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了,只是感觉他抱着她的手轻轻抚摸了她的背,直到,他和她来到那房间后面的小池温泉,在那烟雾氤氲里,他轻轻将她的那裹着的布拿开,然后抱着她缓缓走到了那温泉水里。 阿止在那水里,缓缓被他拿下了手。她脸红扑扑的看着他。 有点委屈,又有点对他的不自知的娇媚,那样美。 她被他圈在温泉的池子的一方天地,那些水汽里,男人好看的眼眸,深深的注视着她。 “还疼吗?” “不……不疼了。” “对不起。我有点失控。”他说,轻轻揉了揉她的发。然后,就着那泛开的温泉,一点点给她揉散那些情事的酸疼。 “既然不疼,那有觉得舒服吗?”他问。 她瞬间红了脸。 哪有人这样问的……她默默羞耻,埋头。他目光有隐约的笑意,摸摸她的头,是他逗她太过了。 她安安静静的,觉得此时此刻,也是很美好的一刻。 “我们……我们现在就是……礼成的夫妻……了……吗?” “嗯。”他唇间微微泛开了点点笑意:“但,不是因为先有礼,只是因为爱。” 他知道他的阿止,某方面一直有点牛角尖,也有点后知后觉。 “我大概知道…………”她把头埋在水里,但是被他轻轻将脸抬起来,好像是怕她自己呛到水。 “大概知道什么?” “其实在宫里,这大约就是【侍寝】……”她说得很谨慎。 他面色有点古怪。想了想。 回想起来,阿止从幼年开始,关注的点好像就不太在俗约上。他认识她开始,她身边的确都……她母亲早逝,姐姐很早进宫,家里管事的男性们自然不可能教她什么,她每日都在看些奇奇怪怪的志怪……进宫十二年,幸好她并未入后宫……她对男性的认知大约都是并不太好的事……从她懵懂的对他有情,又被打破,这十二年来…… “我可不是昏庸的皇帝。”他轻轻弹了弹她的脑袋:“你还知道侍寝?无法无天了。” 还是很幸好……但,也很心疼,在那混乱危险的宫里,卫弛恭应该是非常想要得到她,但终究没和她,走入最为危险的亲密。诚然即使他轩辕悟不是阿止的第一个男人,他想他对她的爱不会变,也不会芥蒂,但,阿止在这件事上没有被卫弛恭伤害,真的是最最好的了。 “呃……那个,”阿止有点不好意思的说:“卫弛也经常和他的妃子们泡温泉。” “我只想和阿止泡温泉。”他埋头,轻轻轻薄了一下她的颈部,“阿止,我不会妻妾成群。我们之间永远不会有第三人。” 阿止内心微微震荡,抬头去看他,那染着水汽的男人好看的眉眼,认认真真的给她说。 她不会觉得这很寻常。 其实她虽然很爱他……她内心也很爱自由,但她其实也从未想过那么早的和他谈论这样的问题……她的母亲早逝,父亲并没有续弦,但是她看到的但凡有点高位的男人,几乎很少,很少只有一个妻子……她虽然私心的希望,一生一世一双人,但,她其实也不知道怎样面对漫长的,接下来的新生,她见到的男人,她很清楚卫弛恭对她应该是有着不清不楚的想法,但卫弛恭有好几个宠妃,身边的男人,在朝为官的,三五侍妾其实很习以为常……她那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想法,其实只在她的心里,她看过天界和妖族的书,她知道这些族类基本都是繁衍生息,和人界规则是差不多的。自从醒来,留在他身边,她很满足,并未想到还有婚礼,也更不会想到……独占。因为她知道他即使为她入了魔族,但他其实曾也是那个叱咤一方的战神轩辕神君,她这样平凡,怎能独占…… “我,我记得族谱上说天界的人需要繁衍来延续力量的传承。” “阿止,我现在和你好好的生活在魔界。”他答,眼里有了明快的笑意:“天界应该和我没什么关系了。” “那,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无父无母,我最大。勉强带了个净空,不过他吃得不多,现在好像是投奔桑家了。阿止,我的家业勉强还剩一点,以后都交给夫人你管。” 谦虚了。 “难道就没有什么……需要继承血脉之类…………” 他好像知道她在弯弯绕绕的思考什么……隐约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她。 “阿止,我们有婚约,我算是明媒正娶的。我并不需要什么继承的血脉,曾经的我就和你一样自由,天界人并不容易有新的生命诞生,我觉得你身体不够好,有孩子的话大约还要很久很久以后。” “你是说你其实……愿意有和我的……”阿止好像脱口而出,又意识到说了什么,慌忙住了口。 反倒是他惊奇了。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为什么你觉得我不愿意?”他高兴还来不及,然后微微狐疑倒:“你难道只是觉得……我们刚才是…………” 怕他误会了什么,阿止急急看向他:“我没有那样以为……我就是觉得,觉得………我并不想因为我们发生了亲密的关系,让你………让你觉得会很纠缠……” “我是会和你很纠缠。”他静静看着她,立即打断了她的话:“我非常急不可耐,多一天,一刻,都不想等,因为我想和你有至深的纠缠。时间不是质疑的理由,阿止,我只有你,你可别把我推给别人。” 他说得坦诚又委屈。 哪里像那个叱咤天河的战神轩辕? 阿止觉得很温暖。这个人,对她的方式,很温柔。他对她说,绝不纳妾,一心一意,那样赤诚的表白,她知道他从来说一不二。她知道的…… 那么多人来来去去,他没有去看一眼,他一直在等她。有时候她觉得不可思议……他和她之间没有什么轰轰烈烈,她不是世上漂亮的女性,也平平无奇,他和她的相识,不过是,那样的短暂…… “对不起,是我卑劣了……”她默默温吞的道歉:“我只是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好,又觉得……其实即使我们之前发生了什么,那对于战神轩辕神君,是千年里很不起眼的三五年……我以为忘记一个人和事,无非也就是数十年……” “那便和我一起从此刻往下走,来看看时间里,数十年之后是怎样,数百年之后是怎样。” 他轻轻搂着她的腰,气息沉沉里和她交换了呼吸。 “要学着独占我一点,阿止,不然,我非常吃亏啊。”他的声音消失在那样深吻的唇瓣:“我只打算结一次婚,你要是不想独占我的话,我真的很可怜。” 她和他的气息在这一日,都要完全的交融了。 “你有什么吃亏的…………唔…………” “我都没有吃饱……”他那样委屈的说。 ……………… 水池泛起了点点潋滟的光彩。 次日—————— 阿止完全下不了床,十分勉强。她大概能预见自己的婚后生活怎样了。有人不知餍足,而她是,以身饲虎! 那人眉目如画,笑得好整以暇,然后连连抱歉,虽然给她殷勤的揉腰揉腿端茶递水,但事实上欺负她毫不手软。 阿止十分憋闷,那人很会哄人,做了许多好吃的给她吃。那人还很喜欢逗她,且假心假意的安慰她道:“阿止要早点适应,不然每次都生气的话,以后便难有开心的日子了。”情话说得如此赤裸,就他一人了。他还说道:“看阿止以前很喜欢和我争辩,怎么唯独这件事就裹足不前?” 翌日晚阿止十分聪明,不再回房间睡,就在书房看书,谁想到有个无耻的人晚上硬是去书房软磨硬泡……她是没什么体力和他云云雨雨……他好像看出她的窘迫,并没有怎么她,她才稍微放心,但那个无耻的人要她去泡温泉,她是去泡温泉没错,但一半之后那人脱了衣服很主动的和她一起泡……后面的事不提也罢。 她暂时想不到未来的事,总觉得新婚和她想象的十分不同…… 她也曾提起过据说人界新婚之后是要回家,但她其实疑心,那些新妇是怎能第二日早起?他闻言失笑,说,“知道你爱自由,况且现在不便,便不用受那些规矩的罪了。” 她迷迷糊糊被他抱在怀里的时候想,不知道是受什么罪……她都给这人吃干抹净好几轮了……回家?她压根都起不来床………… 她也不好意思外人看到她身上的那些…… 有人笑得一脸餍足,不提。 番外篇 回家 一 阿止从暗影峰下山回桑家在人界的老宅,其实是两三个月后。因为她要适应身体,于是回到人界的时间就晚了些。 一切好像都变了,但,又没有变,她已经数十年没有回家了。回家之前大约是因为轩辕悟有修书传信,于是桑家大宅做了一些准备,也因此,这个回家没有显得异常突兀。 【死而复生】的三小姐。 这件事绝对可以写几十个话本,为了不让大宅显得太轰动,家里的还在的人们都被交代了下,事实上十年前的“清洗”桑家已经有不少人都亡故了,但还有几位长辈在,桑夏的暗卫们半数也还在,这十年间填补了一些新人。 有个人不愿意回暗影峰当不识趣的人,那就是净空,人家在桑家找到了新的职务,就是当桑家暗卫们的训练师傅,但他其实身份有点复杂,因为某人一念入魔,算是连带关系的不回天界,虽然识趣,但是又要操心那个神君的生活日常采买什么……嗯,不如就一方出一个人好了,这个责任就天浚和他共同承担好了…… 前段时间那两人在暗影峰的成婚物品也是桑家置办的,这件事当然也是族中长辈和桑夏的意思。现在三界已经可以自由通行的确很方便,桑夏前段时间已经和大家说了自己打算修魔道的事。他只有阿止一个妹妹,在前二十年里,他自觉有愧,没有好好照顾她,阿止死后,他非常懊悔,如今阿止的时间停止,他不想阿止失去亲人,其实桑夏并不畏死亡,但是他内心很想一直陪伴阿止,不让她再经历失去的悲伤和痛苦。这决定事实上很大,但族中并无人反对。阿止的死而复生,大家都非常高兴。 阿止回来的这一天,桑家大宅非常热闹,阿止很久没有吃到家里的饭菜,刘厨娘简直是拿出了毕生手艺,最让人意外的是这次聚会的厨房还多了一位,来自襄水【云起】的胖厨,据说一个是因为他有些想念轩辕国师,一个是想念当时在【云起】陪他的阿止。所以这次的聚餐简直是宴会级别的菜品。这一日的吃饭是在大家练武场的大厅里,所有人都围了三个超级长的长桌,菜从一头摆到另一头,中间还有黑旗军暗卫们的奇特节目助兴,阿止看到天浚,想起天宝,眼睛微微湿润。 大伙都很好奇她走过的黄泉路,阿止描述了下那的模样,大伙好像各自想起了各自在战争里死去的友人,然后说,既然是这样,那其实也并不那么可怕。阿止说,自己对那条路还有微微的印象,阿止还和天浚说起,其实她可能是在黄泉的渡口的船上遇到过天宝,天宝十分惊奇,因为他也梦到过。 天浚说要带着天宝的份好好的活着。也告诉阿止,天宝非常喜欢三小姐,二十二年前阿止进宫,天宝经常就在嘴上念叨,三小姐什么时候能回来,所以在那最后一战能和阿止相遇,能够保护阿止,是他的心愿。阿止现在还能隐约想起黄泉渡口的船上那个人依稀的笑,那人对她说,要幸福。 阿止说,在那黄泉渡口还看到有人一直在找她,目光微微在自己身边的轩辕悟身边流连。这一日轩辕悟倒显得很安静,在人多的时候,他又是阿止十年前看到的那个滨水国师的模样,十分寡言,完全想不到在暗影峰的朝夕相处的日子里对她的各种…… 净空十分十分懂,如今他也不用隐瞒什么了,索性都招了……众人惊奇,原来阿止曾经梦到的外祖父的托梦财产原来竟然是轩辕悟带到人界的……刘厨娘连连叹息说,三小姐当日把那些钱财都拿去救济灾民了,再有钱也经不起这么挥霍……阿止又开始思考自己今后要靠什么来养家糊口了……净空瞪了一下在那装模作样喝酒的扮猪吃老虎不说话的人,心想,这些人类真单纯,轩辕神君是什么人?天界老江湖,千年来不晓得攒了多少东西,那些东西日前大约还封在某个他自己知道的地方,够吃几百辈子,够买魔界几百座山了……还在这装!桑夏笑而不语,他自然是知道阿止被轩辕悟套路。 此次聚会挖出了二十多年前阿止离家前埋下的酒,算是庆祝她的回家,酒喝到三旬,阿止偷偷跑去供奉堂,陪父亲姐姐,天宝,那些死去的人们,喝了一杯。 原本她是应该喝三杯,但喝到第二杯,轩辕悟就来了。他拿过阿止的二三杯酒,径自代她喝了,那样郑重的,对阿止的父亲和姐姐说了一些话,最后说,“请诸位放心,阿止今后的幸福,就交给我了。” ———————————————————————————— 桑家大宅后面进行修缮,所以大致都没有变,竹屋也在,阿止的房间也在,一切都是最初的样子,但阿止发现家里的井水都已经填了,变成了那种打水的暗渠,原来是因为她死后,桑夏就让家里的人拆掉了家中所有的水井,以免触景伤情…… 阿止在自己的房间里找到了自己爱惜的小盒子,那里有他曾经送她的及笄礼物,有些过去的回忆,有父亲和姐姐的信件……她整理了自己的一些书,打算带回暗影峰去看,想到自己最终没有能为父亲做什么,也不知道姐姐的遗体最终在哪里,其实她很想问问桑夏,但是怕触及过多的伤痛,犹豫再三也没能问出口。 正进来的轩辕悟,看到她整理的盒子,立即明白了她的心事,坐下来,和她说,她的父亲已经被昔日的旧友敛身入棺下葬,阿止终于鼓起勇气问姐姐的事,他微微叹了一口气,握住她的手,道,桑怀芝是先被赐拯鸩酒鸠杀,那酒剧毒无比,沾之即死,应该不会受很多罪,那日之后桑家的黑旗军已经给怀芝敛了骨灰,阿止明白他这么说是安慰她,揉揉眼睛,点点头。 他懂得她的“对人的不为难”。 然后她想了想,又问:“卫弛恭呢?” 这还是她醒来后,第一次问他。 “他死了吗?” 那样平静的,问。 “阿止,别去憎恨他。不值得。”他说,抚摸了她的眼和眉心:“他没死。但,我不允你去见他。” 阿止的目光静静地和他对视。曾经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卫弛恭在那个山崖上,要害她。她一点也不懂他的执念,一点也不懂他所谓的爱。只觉得那是个非常阴暗,如同黑夜的深坑那样布满蛆虫的世界…… “我想问问他,为什么那么对我。那时候我已经按照他的意思回宫了,他怎么可以不守诺言?”杀了她的姐姐…… “阿止,永远别和毒蛇讲君子协定。”他轻轻按住她的头,让她靠在自己的心口:“已经过去了,往前走,不要停留过往,你会慢慢好起来,你会康复,而他会永远留在过去。” “我没法原谅他……”她喃喃自语:“他做了那么多坏事,当年他也伤害了你。” “我们的因果,我自会找他讨要。但如果你一直记挂心上,就会被他一直伤害。憎恨不适合你。阿止,那个人活着是因为他不能轻易的死了,他需要赎罪。而你就握住我的手,朝前走吧。任何时候我都会站在你身边的。” 轩辕悟对她耳语道。 阿止沉默了很久,她不是轻率的人,她大约经历了那样的挣扎,然后慎重的对他说:“我答应你。” “乖。”他揉了揉她的发,轻轻亲了亲她的唇瓣。 “你为什么要对我像对小孩子,我不是小孩子了。”阿止要去捏他的脸颊。 “你真的还很小啊。”轩辕悟闷笑,握住她的手:“睚眦必报,万事讲公平,又很反骨。” 不过他很喜欢就是了。 “所以你就仗着年龄比我大欺负我是吧。”阿止要扑上去锤他。他就作势躲一躲。 一千岁又怎么样! “那倒不算是欺负。你早早就把我带来的钱花光了,还不许我拿点利息?这说不过去。所以——”他好看的眸子好像有微微的狡黠,想了想,“其实在襄水我也是拿了点利息的。” “什……什么…………?” “我先说好,并非本君特意偷看你去泡温泉,实际上你去的时间正好也是我常去的时间而已。”他好整以暇,“不过,我绝对没有刻意偷看。” “什么!!??” 阿止简直要气炸了!! 他不仅非常不君子,还,特别的小人!!!怎么可以这样!?这还是那个十五岁时给她许诺的温文尔雅的悟哥哥吗!??? 她果断扑上去打他。 两人闹到院子里,净空本来是来问问哪些东西需要带回暗影峰,看到两人的模样,净空简直是瞠目结舌。 堂堂九天战神炎魔星君…………天界的人看到此时此刻肯定会震惊到掉下巴……但,轩辕悟竟然在笑??那种舒畅的,没有任何杂质的笑意……在天界的时候,战神炎魔星君轩辕悟,很少开怀大笑,很长的时间,他都是那种非常无聊,淡淡的神情,此时此刻啊……他对天界那些暗恋明恋他的女仙们明明很高冷的啊…… 这世界上怕只有阿止姑娘赶那样追着打他了。那可是帝君都不敢的事……当时在天界,战神一怒,四海震颤,而现在那人像是个人间最普通的男人,逗着自己喜欢的姑娘,竟然被满院子追着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啊! (净空已经彻底变成管家婆了) 墙上喝酒的二人——桑夏和赤鸦 赤鸦:“三小姐好像看来看去都是被占便宜的那个。你这个做兄长的不下去援手?” 桑夏:“她从小就无人管束,现下这个也就正好了。” 赤鸦:“老实说你一开始就有这想法的吧。”难怪那时候答应得那么干脆。真是腹黑。 桑夏:“阿止喜欢他的。” 早在那时候,一切都已经注定了。 番外篇 那个人的结局 黑蛇谷是一处禁地,本来二十二年前,妖族的黑蛇谷已经非常强盛,因为又与人界联姻,乎可以说是差点和人类分治三分天下,但,在某个夜晚发生一件事之后,突然被灭族了。 那一夜,闻者惊心动魄,黑蛇谷流出来的血,几乎将山谷内外的河流全部染红,无一幸免。据说是因为……当时与人类联姻的黑蛇谷女主人,在宫里的暗杀了一个姑娘,然后将这姑娘投了井,还压了镇石封印,那法子非常恶毒,倘若被封,那姑娘的魂魄会永世徘徊在那井里变成怨鬼。 但那姑娘是什么人?那姑娘不仅是那朝国君念念不忘的人,也是桑夏大将军的妹妹,更……的是,那姑娘竟然和天界的那战神炎魔星君轩辕悟谈婚论嫁了……据说那一夜,炎魔星君轩辕悟入了宫,他本就是寻着那姑娘去的,最终是在井下找着了她的尸身……一念入魔………… 在他高高在上还在天界任职的时候,原本就是个无人敢管束的人物,入魔界如入无人之地,火炎枪所到之处,妖魔皆斩,寸土不留。虽说战场如此可怖,但那人事实上只是完成天界指派的任务而已,无悲无喜,不同的是二十二年前那一夜,那人犹如地狱恶鬼,血洗黑蛇谷,那一夜的惨,成千上万的蛇族男女老少在那火焰之中惨声哀鸣不绝,原本与蛇谷一同有几个妖族的联盟,但轩辕悟在蛇谷划界,踏入结界者即死,结界内一切付诸灰烬,因此众妖惶恐,匍匐在结界外,听闻黑蛇谷的火烧了十天十夜,即使天降大雨也没能扑灭战神火炎枪的火焰,那之后山谷只剩断石残壁,惨不忍睹。战神轩辕名号本就响天震地,那一夜过后,妖界听闻也无不胆寒。 那之后,又过了许久,炎魔星君轩辕悟,将一个妖魔带来,囚禁在这里。 那被囚禁的妖魔,就是人类之身与妖魔交换契约最后变成了妖魔之身的,旧朝君王卫弛恭。但现在,妖魔之身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永生永寿的喜悦,而是非常可怕的惩罚。 他的四肢被坚硬的玄铁锁在山崖外,接受日晒雨淋,他的身体上有召唤的符咒,每日清晨,天边会有一种鸟类来啄食他的身体,这种鸟是魔界召唤的一种鸟,虽然很常见,但是鸟嘴有倒钩,就像人类世界的秃鹫,它们的啄食并不致命,但是非常痛苦,让人千疮百孔,疼痛难忍,每当日落,这种鸟就会离去。那些白日里的腐肉又开始生长,愈合,所以这痛苦是天长日久。 传闻战神轩辕君入了魔界之后,日日耗费法力进入黄泉渡口去找他心爱的那个姑娘,可惜黄泉日夜摆渡不停,所有的死者皆是没有面容,要寻一个人比登天还难,但轩辕悟是什么样的人?他怎会让他的敌手站在岸上抚掌大笑?他从开始寻找那姑娘的那些日子,就亲手将她的敌人拉进地狱。他找了十年,等了十年,黑蛇谷的着一位,自然也就在这里受了十年的罪。 ————————————————————————-(所谓,“我不好过你当然也别想好过,我好过你也不能好过”,轩辕悟的性格其实并不好—————- 卫弛恭当然是生不如死的痛苦。 在那生不如死的痛苦里,他的黑暗之心层层的增长,终于是连那封印也压不住了,于是,这一天黑蛇谷出现了一些动荡,然后锁着他的玄铁就松了。十年,整整十年,他终于从那可怖的折磨里,破壁而出。 一路上卷着黑暗,生吃了几个小妖,他一路逃往人间,路途中遇到了帮助他的好心人的马车,他接纳了帮助,但后来竟然连帮助他的人也生食果腹,再换上那家人的装扮,一路顺着水路逃亡,他恨不得将那轩辕悟撕成碎片,但他想,这回让他逃了,他总能东山再起,他如今已经是妖魔之身,无所畏惧。 他逃往京兆府,那处最好藏身,他原本就劫掠了救他那家人的纹银通关文书,十年,世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藏身在一酒楼,化为贵公子的模样,喝酒吃肉收集情报,卫弛家族已经覆灭,他的暗部也已经完全分崩离析,没关系的,他总可以慢慢布置……但那酒楼坊间的传闻,却让他震惊。 桑家的三小姐死而复生了。 这世上最违逆规则的事,从不可能成为可能,因为她心爱的人是战神炎魔星君,所以她活了,不仅如此,有话本传说她是被炎魔星君带到魔界去生活了,好像还获得了永久的时间云云…… 当晚,卫弛恭所在的客栈发生了一件很骇人听闻的事件,就是一个突然入魔的妖类,将客栈所有人都杀了,这可是十年来都不曾出现的大事,也是那个晚上,卫弛恭从妖完全的入魔。 他的身体衍生了可怕的黑暗,因为他曾是人间帝王,有无数堆积的业力,也因为他踩着许多人的尸体上位,他入魔那一夜,天地也有微微的震动,他一瞬间就拥有了差不多和魔界九长老那样的力量,也是那个晚上,他知道他心念念的那个姑娘住在了魔界的暗影峰,他原本是妖族,没法合法的进入魔族的结界,但是那一夜,他突然就可以了。他的内心滋生了妖魔,然后就跨越了魔族的结界,要去寻那个他心念里执着的人———— ————————————————————- 他那样不甘的进入魔界,找了好几日。有一日终于来到了暗影峰的附近。那有好几座火山,隐约看到一个客栈,但客栈里只有一个红头发的青年,坐在客栈的树下喝酒。卫弛恭问他哪一座山是暗影峰,那人指了指远处悬浮的一座山,卫弛恭觉得此人态度十分无理傲慢,准备询问完之后把这人给杀了,于是他又问,怎么上那座山? 那人凉凉的说道:“你问过那山上的主人,不就可以了。” 此时,从客栈里走出一个青衣常服的人,那人,正是轩辕悟。 卫弛恭的目光,从惊异,到憎恨,到杀意,说了句:“是你。” 大约他对自己成魔又有了力量的自信,但他未曾忘记十年来这个人加诸在他身上的痛苦。 轩辕悟目光淡淡:“你还想上山?我还没去找你,你自己找上门来,活得不耐烦了么?” “是啊,我要找被你带走的那个可爱的姑娘,我可是对她日思夜想呢。”卫弛恭咬牙切齿的笑道。 红发青年皱眉:“喂,轩辕,这低级的家伙是哪里来的自信这样挑衅啊,过去这样的家伙你不是眼皮都不抬就斩了?” “舍不得让他死。”轩辕悟答道,迎向卫弛恭,皱眉:“你想找阿止?你想做什么??” 卫弛恭道:“我和她之间的事,几时轮到第三个人?莫忘了我和她是青梅竹马,要没有你,我和小止早就圆满了。” 红发青年也就是魔族流莺,听到这话简直是瞠目结舌了。 他见过很多魔族,但说真的,远没有眼前的卫弛恭来得变态。 空气里的风微微变了,流莺感觉得到,轩辕悟的气息早已有了变化,其实这段时间在人界,他已经和以前那个天界战神并不一样了,但此时此刻,流莺还是感觉得到,现在的轩辕悟根本就不是那个平日里和他交流型战斗的炎魔星君,那些凝滞的空气里有肃杀的东西。 但,朋友们很清楚为什么卫弛恭还能活着。 就像你非常憎恶一个东西,但是你觉得对方消失了,你的那种憎恨和痛苦会无处寄托。 “你莫非是因为我和阿止订婚在先,所以那时候才以她为饵在山崖上将我阻杀?”轩辕悟问:“你和阿止青梅竹马,但那时你却把带毒的珠钗盒子送她做新婚贺礼,你没想过她可能会死?” “既然是我的东西,死活,也只能是我的。”卫弛恭觉得很奇怪,这不是理所当然?“我的小止早就变了心,都是被你这人从中作梗,你明明掉下山崖,死无全尸,她却还是,刺了我一刀,我当时好心好意去探病,她却想杀我!哈哈哈哈。真是滑稽!!” 流莺觉得很奇怪,按照轩辕悟以往的性格,这人本没法和他说那么多话的机会。但今日这时候,却允许他说了许多话。转念一想,好像又想明白了。 十年前,阿止被杀,他惊怒之下,反了天界,血洗黑蛇谷,但那时候他的内心是混沌空茫,虽说他活了千年,但是他从未得到或者失去,从未理解绝望,从未为人悲伤,那时候他虽然将卫弛恭锁在黑蛇谷,但是其实他内心并不知道,应当对这个敌手如何。阿止因卫弛恭而死,但如果让他死,死的容易,会很不甘心。 而现在,阿止复活,轩辕悟才终于有了,想要处理这件事的心情。 “你就从未想过,为什么那时候阿止会刺你一刀?你们从小长大,但你却不知道她的秘密。她那时早就窥视了你的内心,知道你是个内里脏污腐朽至极的家伙,知道你给她下毒,知道你动了杀桑悟的心思。”轩辕悟淡淡说道:“你说你爱她,你囚禁她的家人,在襄水对她再度下毒,让她来我身边,又将她从我身边抓回宫里,你做了那么多违反常理的事,我觉得被你爱上真是不幸。” “轩辕神君,只知征战,却不知道驯化的妙处,剪了她的羽翼,打碎她的心,让她又怕又恨,又无从反抗,这样的滋味妙不可言。只差一点点,就要成功了。” “你觉得你还有机会?”轩辕悟问道:“那你知道,我想对你做什么?” 卫弛恭肆意妄为的笑起来。 “我如今已经不是妖身,你能奈我何?”那一夕之间,沉沉的黑暗已经从地底涌起,那些暴涨的魔力,就连流莺也惊叹了。 没想到有这样从妖入魔这样深的,而他本身不久前还是个人类。 魔族,分为流莺这样天生的,还有修魔道那样后天的,最后就是:内心过度黑暗成魔的。卫弛恭是第三种。 “你奈何不了我,轩辕悟,你我今天就在这决一胜负,那之后,我必定踏上暗影峰,将小止永远放在我身边,我就要让她当我的玩具,被我践踏,被我凌辱——————” 空气中有裂帛的声音,大约就是一秒之间的事。 天空劈开那样的一道红色的弧光,那是火炎枪,转瞬即逝,下一刻在客栈的地上那样轻轻的游离了一瞬间。 卫弛恭还在奇怪,为什么对手不动,下一刻,他竟然已经倒在那沙地上了。 随之而来的是那种钻心刻骨的剧痛,他惨叫起来,那些暴涨的魔气,也一夕之间凌乱的散开。原来他的一只腿,已经被斩断,然后离开了身体。 那些魔气遇到了火炎枪,就纷纷避退,直到轩辕悟走到了卫弛恭的面前,居高临下。 “我觉得你可能没有太理解,虽然战神的名头对我来说什么也不是,但,其实你这样的魔物对我而言,甚至没有杀的价值。数年前,虽然你将我从山崖上击杀,但那件事终归是我的历劫。只是,你千不该万不该的,就是对她一再伤害。原本这十年留着你的命,我只是没想好——但今日和你一见,我才发现,这些事,其实所有的因果在我。我怎会任由你这样一个蠢货在眼皮下晃荡,让阿止痛苦?” 卫弛恭想要说什么,想要动弹,但是他发现两者都不再能够了。 那些火舌,静静地烧着他的四肢,没有伤痕,但是只觉得灼热和疼痛。 但他竟然连发出疼痛的声音,都不被许可。 “你不是很喜欢驯化?”轩辕悟俯身蹲下来,“风吹雨淋你不喜欢的话,我们换一个,我有一个炉子,平时用来炼武器,我把你丢到那炉子里,每天烤几个时辰,你入了魔,只要不恢复人类之心,你永远死不了,你会一遍遍再生,一遍遍千锤百炼,一遍遍经历疼痛,你囚禁阿止十二年,我就关你十二年,你同意吗?” 卫弛恭面容扭曲狰狞。 但是,他还是一句不能言。 下一刻,轩辕悟起身,他抬脚轻轻一跺,地面震动,出来一个鼎炉,这原本是天界炼制武器的宝贝,他提着那卫弛恭,将他丢到那炉子里去了。然后那炉子又从地上融了进去。 四下平静。 轩辕悟神色不见高兴,流莺抛给他一壶酒,他接过来,大灌了几口。 “打一场。”他要求。 “我是有多想死?过了今天再说。”流莺道。现在的轩辕悟太可怕—— “我之前是有多蠢,放任这种垃圾苟活。” 还放任了数次。 “都说魔族阴暗,但天族和人类,看似都无二样。力量的博弈算是名正言顺,但暗处的阴谋诡计,却也处处是杀人的锋利匕首。”流莺微微叹息。 番外篇 番外大结局 一(H) 阿止在书房看书,这天晚上他说和朋友喝酒,好晚都没回来,阿止看书看到后面,脑海不知不觉就浮现了他的面容,书是看不进去了,于是就走出房间去,在回廊下看月亮。 突然院子里有了一阵风,阿止看到一阵红色的光弧划破月亮的上空,她觉得非常好看,于是在桂花树下再站了许久,再也没看到。 她返身回房间,院子里又起风。这次,那风有些大,刮得桂花树上的花纷纷往下掉,芳香扑鼻,她在树下把那些桂花捧在一起,准备收集来做桂花糕,却见到那树下有一片光影,原来是他回来了。 “你和朋友喝完酒了吗?” 阿止起身,看到那人已经快步走过来,但,下一刻她竟然被他那样抱住了。 “悟哥哥————” 总觉得他今天…………有些………… 她伸出手,去回抱他,但却被他搂在桂花树下,她的背才微微靠着树干,他的呼吸已经沉沉过来,在月光下,她被他微微抬着脸,他竟然就吻上她的唇。 那样有些急切的,和平日完全不同。有些急躁的碾压,辗转,流连。 桂花从阿止手中纷纷坠地,她仰着头接纳他的吻,却觉得今天的吻太急了,连呼吸都乱了,她的心跳快了许多,都有些没法跟上他的呼吸,大约感觉到了,他微微放缓,阿止稍微调整了下呼吸,但,下一刻,他立即又吻过来,那样带着迫切的,情欲的,他吻上她的耳垂,她的脸颊,她的颈部…… “阿止。” 他声音暗哑,但是抱住了她,没让她逃离。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吗…………阿止心惊,但没有思考的时间,她在他怀里被那些吻一瞬间绞成浆糊,他竟然在解开她的衣带,她想推拒,那带子在两人身下不知道谁纠缠了谁,他顺势将那带子握住,一下就束缚了她的手,她一点也没法抗拒了,他的一只大手已经从她的衣领滑进去,他的另一只手就着那衣带,束缚着她,抬高,按在那树干,她的手触碰到他的,手指相扣,但,读不到他的内心。 “阿止,对不起。”他说。 阿止眼眸染上一层薄薄的湿润,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这样说,她就会很难过,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隐约觉得肯定有什么,但是他未曾对她敞开内心。 她微微摇头,想说什么,但他的手已经那样抚弄她的胸口,那种,挑起情欲的……事实上这段时间,她和他发生了数次的……虽然很难启齿,她的身体的敏感他已经非常熟悉,但她仍然生涩,并不知道怎样回应,此处的确很黑,透着一点点朦胧的地灯的光,但,这可是在院子里…………! 他吻上了她的心口,那里是跳动的,那种跳动让他觉得,那些不安,好像稍微消散……但又有什么呼之欲出,不够……不够……………… 他的外套,和她的衣服,都坠在地上。迷迷糊糊里,阿止觉得他的手,那样稍微比以往不那么温柔的,从她的里衣探进去,从她的腰一直滑到她的腿心,她禁不住夹起来,表示抗拒,但他急不可耐,他那样稍微抚弄……她觉得十分难为情,虽然是她最爱的人,但此时此刻她也是乱的,她听到他的呼吸没有平日的平静,看着她的目光,也有些……那视线很深,里面有她不曾见到的,目光有渴求,又有些悲伤,她试着让自己放松身体,他没有让她准备太久……阿止被他抱起来,就在那棵树下,他将她的一条腿圈住自己的腰身,下一刻吻上她的唇,就那样冲撞进来了………… 阿止的眼眸更加湿润,这太快了………… 她那样胡乱的叫了一声,就好像催化剂一样,一切都失控了,她的手还是被那衣带束缚着,半只脚那样吊着,一只脚被他扶着,他那样一次次的,将她撞到那身后的树,力量磨着她的身体,她哭起来,总归是因为太放纵,太刺激……太疯狂了…… 她的眼泪很烫,好像烫到他的心上,他动作于是又放缓,阿止感觉到了,又抬头去看他,他稍微停了一下。 “发生什么了吗?”阿止问他。声音都是沙哑。 “我想你了。”他说:“阿止,我就是很想要你。对不起…………” 他吻着她,那仿佛是一种后知后觉的缄默,他好像在压抑什么,大概终于是怕她不适,于是他放缓了那冲撞的速度,开始轻轻的磨她的身体,阿止觉得很难受,不知他究竟要怎样,和他的唇吻在一起,他不放开她的手,却吻上她心口的那一点敏感……甚至伸出舌尖来轻轻咬住,然后身下一点点的撞击,他大约想非常和她靠近,于是就干脆抱起她,他连衣服都没脱完,阿止的衣服也松松凌乱的挂着,他没有太用力,始终在克制,但阿止感觉他是想更…… “你……你别道歉,如果你觉得很想确定……很想……那你就按自己的心意……我,我没关系…………我也很想,很想爱你…………” 阿止抱着他,那样一点点的对他说。 她是那么好,她一直都那么好,他的阿止,这样的纯粹,善良,可爱,但就是因为他的大意,他让她经历了那样的伤,让她……被那混蛋伤害……他眸色那样微微深,他的呼吸也是那么沉,他怎么了……对她那样的焦躁……她什么也不知道,还要来这样安慰他…… 他做得不够好……他总以为自己拥有力量,一切都无所谓,那时候掉下山崖,明明已经恢复了神识,那时候为什么没有多确认一下,甚至多思考一下……是他放开阿止的手,才让她受了那人的肆意伤害………… 而现在,他将这些焦虑带回来,甚至还要她为他担心……想到此,他更是有愧。是他因为见到卫弛恭,而引发了黑暗的内心…… 他看到身下眼睫湿润的她,内心有什么,慢慢的清明起来。 他缓缓退出她的身体,放开她的手上的束缚,那衣带静静地落地。阿止站不住,脚一下接触到地,就很丢脸的颤抖一下,他伸手,抱住她。阿止觉得很尴尬,但现在没有其他办法,只好这样,她傻傻的看着他,也不知他为什么突然停止了,但他先给她套了一下衣服,自己稍微也那样穿了一下,将她抱起来。 “和我去泡澡。”他简单的说。 “啊……呃…………”她脸涨红了,不知道该反应什么……只能让他抱着,去了温泉。 刚到温泉,她被他轻轻放在泉水里,她仰着头,想要对他说:“其实……” 还未来得及。 他下水之后,很快的帮她除掉了衣服,他隐约那样谓叹,捧着她的脸,再度吻住了她。但这时和刚才在树下不同,他多了很多很多的柔和,那些刚才的急躁,已经完全没有了。 “对不起。”他又说了一次。 阿止摇头。 她伸手抱住了他。 “我是你的。对我做你想做的事………任何事都……………”她那样,对他说。 如果这样更近。 他吻上她的唇,那样和她的唇齿纠缠,然后他轻轻分开她的腿,混着那温泉的热流,再度进入她的身体。阿止被他抱着,在那池边,她有些意识涣散,他其实很温和,但是,有那种对她的眷恋,缠绵,甚至是很多执念的什么,一次一次,就好像这爱想要深入内心,更深入内心……一次比一次更加…… “我想更快一点,可以吗?”他询问。 阿止抱住他的颈部,那样微微点头应允,他更快了些,阿止不住的颤抖,但他的手那样安全的握着她的腰,那爱笔直又纯粹,简单却动人。她其实有些受不了,但,她能感觉到他的爱,能感觉到,那样热烈,那样衷情…… 热水一点点的冲刷她的神智,但她感觉自己仿佛在他怀抱里全数的融化那样的……大约是他很爱她,大约是其实,他虽然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战神轩辕神君,但是他没法表达……她觉得有些想哭,这样清晰的感受到,他在爱她。用他的方式,温柔,坚持,笔直,没有一丝质疑的…… “我,我有些……”有些受不了………… 阿止喘息,被他那样吻着渡过一口气。 她的额发被汗水润湿,他好像也有了对这一刻那样极致的爱的微微迷恋,事实上此时此刻,他自己也是失控的。 不想她受伤,他伸手轻轻抚弄她的腿心,她稍微放松些了,他注视着她被他带着染上情欲的眼眸,她的眼睛十分美,也很灵动,早在第一次见到她,他其实就被她的视线吸引,此时此刻,她好好的在他的方寸世界里了。他那样衷情的吻上她的眉眼,听到她片刻的喘息,那样美好,打碎了一切的黑暗。 他将她抱上那温泉上的细软沙石,那样连连撞击她的身体,他握住她的手,让她趴着,他从后面进来了,他吻着她的背,吻着那些细碎的伤痕,阿止在他身下轻轻颤抖,他伸手,抚摸她的前胸,到她的小腹,又滑到她的腿间,轻柔的揉着她那小小的花蕊,阿止在他身下点点哭声泛开,到了那样的时刻,他的呼吸也浅浅滑过她的耳畔,他也是失控的…… 然后,一切,那样缓缓的平静下来。 番外篇 番外大结局 二(H) 但是他对她是那样眷恋,他退出她的身体,她感觉自己的腿间一片难以言喻的湿润……但她被他安全的,怀抱那样包围,那些曾经理她非常远的爱,希望,期盼,此时此刻,都全部那么近,他的心跳传来,是那样真实和美好。 “要把你再养胖一点,阿止,你太瘦了。”他额头轻轻贴了贴她的额头:“对不起,我失控了。还好吗?” “嗯。”她微微睁了眼睫:“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什么事?” “其实,我见了卫弛恭。”他不想隐瞒她。 阿止顿了顿。 “你杀了他吗?”阿止问。 “没有。”他答:“但是我很难受。很多事,其实失误在我。”那是见到卫弛恭,他才想明白的事。是他的大意,是他的轻敌,是他的无所谓,才给了那样的一个人可乘之机。 阿止好像明白了他今日的反常。其实,那个人,也给他留下了伤痕,因为她是他的弱点,因为他爱上了她,所以那样一个人,才可以拿捏到他…… 阿止在他怀里轻轻翻了身,和他,那样赤诚相对。 她轻轻抱住了他的肩膀。 “你给我说,不要用别人的伤害再惩罚自己。我往前走了。所以,你也和我往前走,我会忘记对他的恨,只记得你给我的爱,你不要不安……” “阿止。” “嗯?” “阿止。”他好像就是这样,单纯的,很想叫她,很想确定,她在。 “嗯。”阿止明白他的心,于是她柔柔的答:“我在。” 他的心,那样缓缓的平复了。 “阿止,你很好。” 【我多么希望那些伤害,分离,痛苦,都没有发生】 【多么希望那时候我一直能握着你的手】 【既不会让你看着我的背影,期盼之后失望,也不会经历别离】 【更不会让你经历,一个人受伤在那水井底,孤独,害怕,疼痛的死去】 【虽然你复活了,但是那些你所经历的一切,我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这不是别人的错,这就是我的错。】 【我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告诉你,我其实很爱你?】 【对不起,阿止,对不起……还有,我爱你,我爱你。】 那些,被他敞开的心,她那样,在这怀抱里,缓缓的,听到了。 听到了………… 没有隐藏的,那些诚挚的,爱,懊恼,歉意,全部都…… 她注视着他的眼眸,他也注视着她的,那样无言的交流里,有了一切。 “我……我很想,想吻你。”阿止轻声说。 虽然才发生过那样的亲密。 他眸色深了,然后,脸微微俯过来,感觉她的头轻轻移过来,然后吻在他的脸颊,吻在他的唇角,如同清风,又好像绵绵细雨。 一如她的人那样,干净如昔。 他觉得此时此刻自己竟然有了那样的脆弱,和温暖。爱上她其实太好了。 千年来,他几乎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完全的坚硬,但这些时刻里,竟然觉得心被她捂得发涨发软。于是他也轻轻和她交融了那些吻,他开始吻她,无关情欲,而是爱抚,眷恋,那样温柔,那样体贴细致,阿止仿佛觉得自己在这人的怀抱里被暖化了。 “已经过去了。”他对她说。 “嗯。”阿止答。 “累了吗?” “嗯。你……你那么用力……”阿止小声回应。 “对不起,是我不好,”他吻了吻她的额发:“下次再不这样了。睡吧,我在这的。” 她真的困极,转眼就睡过去。 ——————————————————————————————- 第二日魔界下了小雨,阿止迷迷糊糊里被人喂食了一些好吃的甜粥,那人问她起床还是想睡?她迷迷糊糊答想睡,于是又睡下去。 听到雨滴滴答答的声音,她体力本就没有他好,一旦被某人折腾到,第二日便是贪床,那人也知道自己过分了,不过实际上这段时间也将她照顾得很好。 她睡到一半,轩辕悟轻轻翻上床,她觉得很熟悉和安心,他将她抱过来,让她偎依在自己怀里。 “再陪你睡一下。”那人轻声,然后下颚蹭蹭她的发旋,十分溺爱。 阿止唇角微微弯,“粥好吃。” “这次要养养,总不能经常让你那么辛苦,你别总是诱惑我,更别说什么让我对你做任何想做的事这样的话……我是不想分床睡。”他隐约抱怨。 “你自制力这么差么……”阿止埋在他心口,觉得很幸福。 “毕竟一千年不知肉味,一旦开荤,我想是有那么一点不好。”他隐晦说,眉目含笑。还有点怪她的意思了。 人界年轻夫妻,这样是能理解,但他怎么活了一千年也如此?有那么漫长的时间可以爱她,他怎么就最近显得那么急了…… “阿止,现在你觉得幸福一点了吗?”他小声问。 她往他怀里深处钻了钻。 “嗯。” 幸福了。 在那些被爱的时光里,是很幸福了。 重新有期待,重新有新的记忆,重新可以相守。 “我想和你去很多地方,画新的运河地图,到西域去买新的种植种子……”阿止一点点的给他说,那些,曾经未曾实现,只是在梦里埋藏的过去的愿望们:“也想和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我想去的地方……”他认真想了想:“阿止,我想在你身边。” 就好像,从一开始,被她唤醒,他就一直跟着她,他想,他很喜欢在阿止身边。 “现在就在啊。”阿止说。伸手抱住他的腰,贴近了很多:“再和你近一点。” 他心里暗暗笑。这姑娘,有时候直白得和什么似的。 她压根就不明白自己对她的那些暗戳戳的心思,还有男人的欲望。 但他,有被安慰到,也,感到幸福了。曾经的他,其实并不知道,因为那时候是一个人,无论任何时候,看云起云落,看那些壮阔的风景,但那些世界,也唯独只有他一人而已,而如今,他身边有她了。她是很好的姑娘,从他遇到她小时候第一次见面,她就让人惊艳,他总觉得世间的人大多看人都是双目蒙尘,那些人见不到她的好,她那时为救朋友,义无反顾的入险,虽然害怕,但是从未当过逃兵,她很机智,也很果敢,也正直,很多时候也很帅气,看起来平平无奇,其实在阿止的二十七年,桑家的人将她教得很好。她的美不是那样的浅显,每日从桑家的竹林,向他奔来的每个早晨她的笑容,和别人争辩为弱者抱不平时她站在前面的坦率的目光,在襄水第一次看到她写的书,为这样的自由灵魂惊叹。她很好,从今以后,他会一直守着她,实现她的每一个心愿。 “阿止,因为你,我也变得幸福了。” ————————————————————————————— 风吹拂着桌案。 阿止这一日醒来,发现桌案多了一个小盒子。 她打开盒子,目光惊讶,盒子里,是一个新的,玉兰发簪。玉的颜色晶莹剔透。 她四下张望,不见轩辕悟,她随意套上一件外套,拿着盒子奔上走廊,那些走廊下的桂花,随着她脚步的风过,微微起伏。远远的,她看到一人站在不远处的桂花树廊下,想到前几日和他在那树下…………不由面热不已。 在暗影峰,他的衣着不像在滨水大泽那时候那样规矩约束,而是休闲的男子长袍,看起来风姿卓绝,十分雅致,但事实上他又是毫不拘束的人,那衣服穿在他身上,还有了更多飘逸出尘的飞扬,他对她看过来,眉目如画,潇洒自如。 原该如此。 下一刻,他化为一道光流,阿止只觉得一道风过,下一刻,她的腰身被人的大手揽住,她竟然已经被抱起来了。 “在家不用法术的!”阿止说道。 已经被那人抱在怀里。 “可你不穿鞋子,脚凉容易生病。”他正色,对她笑笑,看着她手里的盒子:“你喜欢吗?” “喜欢。”阿止轻轻抬脸,吻了一下他的唇角:“可是我现在头发还没那么长。” 之前的发簪,已经在井下破碎,而如今,一切都被他完好的归位。 “那你先收着,等头发变长了,我给你戴上它。” “好。”阿止又抬头:“你送了我好多东西,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我也很想送你。” 他的唇轻轻扬起来。 “有。” 他俯身,吻了她的唇。 “已经有了。” 【最好的礼物,一开始就得到,那就是你。】 【中途失去,但之后又再度小心的收纳,再不分离】 廊下,桂花四处散落一地。 (全文番外篇大结局。) 完结篇的后记感言 后记: 谢谢大家看文,这本参赛的小说终于迎来了真正的大结局。 这本书是从七月开坑,然后阿d就连着写了二十多天正篇。正篇是清水文,一共大约十五万字,番外篇是在八月改稿正篇时一边改稿一边写的,大约四万字,很感激大家的陪伴,而轩辕悟和阿止,也终于在小说里圆满了。 也很谢谢这本小说的各个人物,阿d很喜欢他们。 主角轩辕悟和阿止都是很自由的灵魂,所以他们注定会在一起。轩辕悟的一千年里,其实没有找到心意相通的人,在某个契机里,他和阿止相遇,其实虽然看起来不太像一见钟情,但一见特别是肯定有的。而阿止,从十二岁和轩辕悟相遇,渐渐成长,她是属于内心非常自由,然后外在隐忍的女性。但有一点,她从未违逆本心。这是她特别的一点,不从世俗,有坚持,有责任,但在爱情上也有一些却步,幸好遇到的是轩辕悟,这一点上,轩辕悟要更快,更果敢,所以其实在文里大部分时候,轩辕悟都是主动的,他绝不是那种闷骚霸总的性格。(笑)而且他在喜欢的人面前其实是很懂得退后好几步,属于很会宠溺人那种。 这本书还出现了几个阿d也很喜欢的角色,就好像跟在阿止身边的天宝,天浚双胞胎,桑夏大哥,还有魔族的赤鸦和流莺,狼王白渊等等。主要因为正篇参赛的字数有限,所以大家的故事其实多数是在番外交代的。但因为阿d又很想写轩辕悟和阿止,所以还是把大把字数留给了主角。 然后,一如既往的,虽然只是纸片人的故事,但是希望书里的主角们,都幸福的生活在书里的世界。他们从有文字的一刻开始,就已经是真实的不同次元的人了。 要幸福啊。 我们下一个故事再见。 阿d